16
【酒会混乱不堪,和夫感到非常为难。酒会一直持续到深夜,第二起命案就在之后发生。】
第二瓶红酒也瞬间就见了底。
财野用犀利的眼神盯着酒瓶,问道:“红酒已经没有了吗?”
和夫回答道:“对,刚刚已经是最后一瓶了。”
“是吗?那就喝威士忌吧。杉下君,你去拿点冰和水来。”
财野像是口中含有岩浆似的,满脸通红。语气不像平时那么傲慢,说话的方式总觉得有点含糊不清,目光也呆滞不动了。
“我想喝啤酒。”由美口齿不清地说着,将啤酒罐推到和夫边上,“呀,杉下,开啤酒,帮我开啤酒嘛。”
和夫也是醉眼迷离。他按照吩咐拉开了罐子的拉环,将啤酒递给由美。
“哇,由美,你好狡猾。真不错,逮住了个下人。”美树子讲话几乎已经成大舌头了。
“杉下君,”财野只把头扭了过来,“冰和水啊。你听由美的,却不听我的吗?原来如此,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我就这么微不足道吗?原来是这样的啊……”
财野都泪眼汪汪了。和夫赶紧站了起来:“啊,我马上去拿。”
和夫从大厅的沙发上跳了起来,飞奔向走廊。
唉,卷入一场骚动了。和夫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将冷冻室里的冰块箱拉了出来。三人在大厅里围坐在一起,不出十分钟就已经喝得酣畅淋漓了。和夫终于明白用餐时大家都不沾酒的原因了。酒劲上来的速度非同寻常地快,因此,和夫都没有工夫喝醉。就算是抛开自己喝酒海量的原因,旁边的人若是那么磨磨蹭蹭的,自己也不可能静下心来喝酒。
和夫拿着调酒套装回到大厅,只见财野正张嘴大笑着。和夫很是震惊。财野那无懈可击的锋利面庞已经完全走了形。这让和夫惊叹,人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哇哈哈哈,大叔我可是很牛的,在千叶有独栋房子,年收入都不输给贸易公司,每年的奖金都有五个半月的薪资,贷款也在按时还。”
“哇,大叔,你好棒。”美树子睡眼惺忪地娇嗔道。
由美特地站了起来,“啪啪”地拍着和夫的肩膀说:“喂,杉下,你呆站在那儿干吗呀?快坐下来喝酒。”
“哇哈哈哈,杉下君,加点冰和水。大叔我都是喝冰威士忌的,说喝就喝。”
“好好。”
和夫老实地照做了。若是忤逆了醉鬼的意思,可不会有什么好事。
财野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念叨道:“好淡——”他通红的脸都快炸开了,只有那双眼睛透露着阴森与恐怖。
“你要让我喝这么淡的冰威士忌啊?好吧,你的意思是我只有资格喝这么淡的冰威士忌吧。原来如此,身为大叔只喝淡的冰威士忌就够了。我明白了,你是想说,连续工作了这么久,偶尔想喝上一杯也只能喝这么淡的冰威士忌。我就是这么无趣的人吗?”
“哪有。我觉得太浓了对身体不好。”
“没有,我可不这么认为。这跟我老婆说吸烟有害健康而让我戒烟是一样的,表面上说是担心我的身体,其实是减少零花钱的借口罢了。香烟是我唯一的慰藉,却连这也企图夺走。她扔掉了家里的烟灰缸,藏起了打火机。她知道我硬着头皮不在家抽烟而在外面抽,知道我回家前会在玄关口猛吸三支烟,知道我用除臭喷雾消除异味,也知道我会向别人要烟抽。我明明知道这种事是多么的没出息,但已经在公司里传开了。可恶,我知道有人在背后悄悄说我:瞧,副部长又在要烟抽了。可是……可是……大叔我是为了家庭生计才忍辱负重的,呜……”
“哎呀,别哭嘛……”美树子口齿不清地说,“大叔哭鼻子成何体统啊。杉下先生,你调的酒也太烂了。我来教你,冰威士忌应该这样调——”于是,她咕噜咕噜不停地加威士忌。不仅仅是发音,连手里的动作都变得奇怪了。
“啊,这也太浓了吧——”
“没事的啦。来,大叔,把它喝了吧。”美树子就像哄小孩儿似的,“不可以再哭了喔,大叔你很了不起的,奖金又高,还有房贷。”
“呜呜……谢谢你,只有你对我才这么好,其他人都对我好冷淡。”
“喂,杉下,快喝。”
由美使劲地敲着和夫的肩膀,不知下手的轻重。
“嗯,我在喝。”
“骗子,酒根本就没有减少嘛。美树子,酒瓶借我一下。”
“啊,等等,这太浓了。”
“真啰唆。是男人的话就别磨磨蹭蹭的,快喝。”说完便又“啪啪”地敲着和夫的肩膀。
“大叔我可是上班族哦。正因为是上班族,才必须对讨厌的家伙点头哈腰,必须对不中意的人阿谀奉承。‘呀,您是单差点吧?哎呀,我是越穷越忙,都没钱去高尔夫球场。’愚蠢透顶。我才不穷呢,我在千叶可是有独栋房子的。”
“上班族很没劲的,我男朋友就是这样,明明说了要休假,可是都不带我出去玩,总是说自己很累,每次都会睡觉。那个傻子还说这是为了我好。”
“对对,工作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辞掉的。我要是不在了,头疼的可是你们这些家伙。”
“没错没错,赶紧辞职,多多依着我。”
财野和美树子没完没了地自顾自说着。
“喂,杉下。”由美“啪啪”地敲打着和夫:“星园先生那么优秀,你当他的经纪人肯定是打女性粉丝的主意吧。”
“我可没有。”
“你就是有。你得意扬扬地跟她们说,可以让她们去见星园先生,结果却骗了她们,干了好事。你脸上都写着呢。”
“我脸上写啥了?”
“一副渣男的脸。你把星园先生当作钓饵,想当然地为所欲为。”
“我真没有。”
“骗子,还不从实招来。你泡了几个人?”由美重重地拍打,那样子根本不像是喝醉的二十岁女生。
“我也是啊,偶尔来一次约会,我还决定喷点香奈儿出门,结果你们猜他带我去了哪儿?饺子店啊!还说这家店很有名,味道很棒。那个傻子,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啊?”
“错的是他。大叔我也这么想,他绝对做错了。”
“对吧对吧。”
“大叔我啊,跟年轻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为了讲排场也得去高级的店。饺子店那种地方是万万不会去的。”
“排场当然得讲,而且门面还得搞得漂亮些。”
“所以说不能白吃白喝嘛,我也并非别有用心。要是一走出店门立刻就说‘谢谢款待,再也别见’,未免也太薄情寡意了,你们不觉得吗?”
“罢了,这也谈不上是薄情寡义。我嘛——”
“喂,杉下,快开啤酒。”
“很过分吧?我嘛,也是为男朋友着想的。”
“哎,大叔我要开始唱歌喽。财野高政,先上场啦:人生的林荫道——”
“呀,大叔,加油。”
“杉下,快喝。”
由美咆哮着,财野叫嚷着,美树子吵闹着。
荒唐而喧闹的酒会持续了三个小时。
和夫终于喝到尽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由美和美树子瘫倒在沙发上,财野勉强还坐着,但上半身已经在缓缓地画着三百六十度的圆了。空罐空瓶和吃得乱七八糟的零食残渣胡乱地散落在桌子上,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差不多就到这里吧。”
和夫说完,财野出人意料地很是安稳:“嗯,好的。”
和夫俯视着豪迈地翻倒在沙发上的两人,说:“她俩怎么办?”
“也不好把她们扛走,只能让她们躺在这儿了吧。”
“也是。”
“两人在一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点上暖炉就不会着凉。”
财野说完,和夫便从被褥收纳间里拿来了备用的毯子,盖在了由美和美树子身上。
“抱歉了,杉下君。”
财野的脸上还是像之前那样面无表情,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语调让人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这个大叔也许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罢了。在痛快的醉意之下,和夫已经不在意昨天被他刁难的事了。或许是因为看到了他的丑态,那僵硬的表情也不让和夫觉得冷淡了。
财野静静地将毯子盖到了两人的脖子处。两人都呼呼大睡着。因没有化妆而判若两人的美树子那天真无邪的陌生睡脸让人啧啧称奇。
“我不想让我女儿学会喝酒。”财野注视着由美凌乱的长发,说道。
“你女儿今年几岁了?”
“读小学二年级了,明年就是三年级了。”财野说完,喝了一杯水,然后直挺挺地站了起来,“睡觉吧。今晚我本打算通宵的,但她们两人都在这儿了,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怪事吧。”
“嗯,但也要多加小心。”
“没事的,我稍微做了个机关。”财野又往杯子里倒了一杯水,“但愿明天能下山。”说完,便一饮而尽。
屋外,大风依旧呼啸。
“那我就告辞了。”
“好,晚安。多多小心。”
“嗯,你也是。”
醉得快便醒得快。财野消失在走廊深处,那身轻如燕的姿态就如忍者一般。
和夫调了调暖炉,将火力加到最大,只留了一盏电灯泡没关。接着,他向沙发上的两人嘟囔了一句“晚安”。烂醉如泥的两人纹丝不动。
和夫回到二楼,将一根台球杆重新立在门边,坐到了椅子上。他没关暖炉就出了门,所以房间已经很暖和了。终于有活人的感觉了。
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和夫独自苦笑着,把身子裹在毯子里。不过,积累下来的压力都得到了缓解,这也不算坏事。不管是财野还是两个女生,说不定都是为了逃离郁积的心绪才尽情欢闹的。要想驱散被困在这儿的恐惧心理,最好的办法便是喝酒,然后醉得不省人事。
窗外的暴风雪仍未停止。白色的雪花在黑暗之中自上而下地飞舞。
只有右边靠前的三栋小屋亮着灯光。最靠前的那栋是茜的,剩下的两栋是由美和美树子的。两人都是没关灯就来了。茜应该还在埋头写稿子,在这种时候还能工作,确实就像麻子说的那样,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工作狂。若非这样,或许就无法占据书店里的一整列书架了。
度假村在黑暗之中静静地沉睡,如同沉入了墨水壶底。麻子的小屋混杂在黑暗之中,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轮廓。
麻子已经睡了吧?还是将头埋在被窝里,担忧地睁着眼睛呢?
和夫在心中描绘着夜色深处麻子的笑脸。眼皮越来越重,想象中的白皙面庞缥缈而柔和地在黑暗中缓缓褪去。微醺、疲倦与暖炉的温度柔和地包围着和夫的身体。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