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轻部道别后,修在目黑的临床试验所再次接受体检。结果没有异状,第二天开始住院。

总算走到这一步了,但这是修第一次住院,又是当新药的人体试验品,他担心会不会因此搞坏身体。

这天晚上,修在网络上搜索,看到令人心惊的信息:如果碰上恶质的临床试验,会被要求签下同意书,同意在住院期间无论碰上任何事都不追究院方的责任。

第二天下午,他怀着紧张的心情去办理住院手续,却没有被要求签那样的文件。负责的职员也说如果有问题可以中途出院,于是修放下心来。不过,住院期间必须全面戒烟,别说酒了,咖啡等含有咖啡因的饮料也禁止饮用,似乎会很难熬。不过,想到一天两万元的酬劳,修只好忍耐了。

病房是四人房,里面有三个接受同样临床试验的男人。风间看起来年约二十五岁,一头褐色头发,肤色黝黑。姬野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瘦削而肤色白皙。米仓是个胖子,戴着度数很深的黑框眼镜,年纪看起来接近三十岁,说不定更大。

护士把修介绍给这三个人。

“我叫时枝,请多指教。”他低头行礼,但这三个人都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可能是因为紧张,又或者因为参加这种兼职的人本来就沉默寡言。不过难得成为室友,修希望住院期间能和他们融洽相处。修换上院方发的睡衣,寻找攀谈的机会。然而,护士一离开病房,这三个人就像拒绝对话似的,拉上床边的帘子。

“这些人搞什么啊?”修不解。不过,只会住在一起十天,他换了个想法,觉得没必要勉强交朋友。

这天,没有检查,修在餐厅吃了晚餐,有蛋包饭和玉米浓汤。餐厅就像学校教室,排列着长条状的桌椅,有一台大型液晶电视。其他桌有三名陌生中年男子正在用餐。他们好像也是临床试验的受试者,但吃的东西一看就是病号餐,与修他们的菜色不同。

也许是感觉到修的视线,一名男子看向这里说:“你们的饭菜看起来很好吃。”

事后问护士,护士说他们是针对不同疾病的临床试验者,所以不能吃普通食物。

晚餐后,直到十一点熄灯前,修都在娱乐室看漫画。娱乐室有电视、DVD播放器、游戏机、收音机、报纸杂志和漫画,还有免费的无咖啡因咖啡和果汁,媲美网咖。不过,和网咖的扶手椅不同,宽敞的床铺可以让他尽情伸展手脚,当然也不用担心时间和费用。不仅如此,只是无所事事地躺着就可以赚到钱,再没有比这更轻松的兼职了。之前修一直做着投资回报率不高的兼职,现在他觉得自己总算时来运转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护士来叫醒他们。

修刚醒来,神志还没清醒,几名医生护士就走进病房为他们体检。量血压、抽血、验尿、量体重、测心电图和问诊,一连串的检查把修吓到了。护士说这是每天的例行工作,修感到有些郁闷。

体检完毕,八点过后吃了早餐,有米饭、味噌汤、盐烤秋刀鱼和腌菜。分量很少,但因为很久没吃到像样的早餐了,修觉得异常美味。虽然在住院,但他们并不是病人,所以调味也很正常。

饭后,在护士的指示下服完药,三十分钟后再抽一次血。修讨厌打针,抽血时刻意别开脸去,但刺痛还是让他的眼神忍不住飘了回来。看到暗红色的血液在针筒中累积的景象,他感到一阵眩晕,还好撑住了,没有当场腿软。万一被误会自己身体不适,兼职随时可能被喊停。

接下来他去了娱乐室。他的室友们也都在娱乐室,风间在看漫画,姬野在玩电动,米仓则像在玩自己的电脑,三人各做各的。修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打发时间。

午饭时间是一点半,吃的是意大利肉酱面和沙拉,甜点是布丁。饭后又是服药和抽血,修小心地不去看针筒。之后他到娱乐室看漫画,五点多又有人送来点心,是薯片和牛奶。

八点钟吃晚饭,有牛排汉堡和培根土豆,汤则是意大利蔬菜汤,菜色豪华。要是可以抽烟就完美无缺了,不过不能奢求。饭后又是服药和抽血,然后到熄灯之前都是自由时间。

修想起住院后还没有洗过澡,就去了趟淋浴间。一共有三间淋浴间,虽然不大,却很干净,不像网咖淋浴间地板黏滑,排水孔又塞满毛发。网咖的沐浴套餐要三百元,但这里的洗发精、润发乳、沐浴乳和毛巾都不用花钱。

修久违地洗了个优哉的澡后,去了娱乐室。他想看电影DVD,却又提不起劲。这里不是医院,所以手机可以一直用到晚上十一点。他想打电话给政树或雄介,但现在告诉他们自己正在做临床试验的兼职也没什么意思。还是等到出院后,给他们见识一下自己手头阔绰的模样,让他们大吃一惊吧!

他看着姬野玩麻将电玩。

“要玩吗?”姬野忽然回头说。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修不知所措,姬野把手柄递给他:“来,接手。”

修只玩过几次麻将,但他觉得拒绝很尴尬,于是接下了手柄。

电视机画面上出现一排麻将,游戏开始了。虽然只是游戏,但是被人盯着看,修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每次他摸牌,沉思着该出哪张牌时,姬野就在背后笑道:“怎么,原来你打得这么烂。”

修生气地回头。

风间也站在后面。他撩起快褪色的褐色头发说:“让我来吧!”

修本来就不想玩麻将,便乖乖让出手柄。风间自信满满地开始玩,但才一会儿工夫就放炮了。

“啊,那样就输了!”姬野一把抢过手柄。

难怪他敢批评别人,他似乎是个麻将高手,连续和了几副大牌,成了最大赢家。当然,因为是游戏,就算领先也只是分数增加,但风间却认真起来:“可恶,再让我试一次!”他推开姬野,坐到电视机前,但是没玩几圈就被对手满和,成了负分。

“我不玩了。”风间无力地说,扔开手柄。

这时,姬野笑了出来,修也跟着笑了。这场麻将游戏让他们有了重新自我介绍的机会。

风间二十六岁,原本在俱乐部当服务生,但他上班的店上个月倒闭了,所以他报名参加这个兼职。

“刚好碰上年底,很多地方都在招服务生,可是在一年最忙的时段去当服务生也挺蠢的。”

姬野是大学生,和修同年,但因为成天泡在麻将馆里,出席时数不足,就快留级了。这是他第二次参加临床试验,上次住院二十天赚了五十万元,但全输在打麻将和赛马上了。

风间听了目瞪口呆:“太夸张了吧!五十万啊,可以玩很久了。”

“输光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不过这就是赌博最美妙的地方!”

修简单说明自己被开除后四处找兼职的经过。申请临床试验填的地址是雄介住的公寓,所以他不敢说出自己住在网咖的事。

“你之前做过的兼职里有没有比较容易赚钱的?”风间问。

修摇摇头:“根本没有。一天两万的兼职,这是第一个。”

“果然还是临床试验最好赚钱!”

“同样是临床试验,还有更好赚的呢!夏威夷或伦敦的国外临床试验愿意出交通费,出院后还可以顺便观光。”姬野说。

“太棒了!”风间听了眼睛闪闪发光。

“去夏威夷的话,就不用花钱去日晒沙龙了,还可以在免税店买东西——等一下,你说在国外会不会被喂什么可怕的药?”

“这么说的话,这次说不定也很危险!他们说是头痛药,但谁知道是什么药,不是吗?”

“可是十天二十万元的话,就算有点风险我也愿意。”

“那更困难的临床试验怎么样?听说骨折的临床试验,除了住院的兼职费,还会多给三十万呢!”

“骨折的临床试验?”

“既然叫骨折,当然要折断骨头!用机器折断骨头,再研究药物的效果。当然,好像会先麻醉。”

“真的有那种试验吗?”

“好像一般都会以骨折的病患为对象,可是如果没有合适的病例——”

“难道你参加过那种临床试验?”修问。

姬野摇摇头:“打麻将输光的时候,我倒是想过。”

“还是别做了吧!万一折断骨头赚的钱又打麻将输光了,那骨头不是白断了吗?”

三人闲聊着,完全打成一片了,但米仓仍躲在娱乐室角落玩他的电脑。

“把那家伙也叫来吧!”

风间站起来,走到米仓旁边,米仓却像条深海鱼般噘着嘴,把脸撇向一旁。风间回来的时候,他还故意刺耳地咂了一下舌头。

“那王八蛋居然不理我。”

“跟他说话也没用!他怎么看都是茧居族吧?”姬野说。

“茧居族不是靠父母养的吗?干吗跑来参加临床试验?”

“好像因为最近不景气,父母也照顾不了,所以很多被家里赶出来的茧居族来参加临床试验了。”

“那茧居族要一直靠临床试验生活吗?”

“不过临床试验应该是参加一次后,接下来四个月左右都不能再参加了,不是吗?”

“这段时间过得省一点就行了!怎么没有干脆住院一整年的临床试验呢?一天两万,一年就有七百万呢!忍耐一年,接下来的一年尽情玩乐,然后来年再参加……”

“那根本是有病嘛!”

“所以就是去当治疗这种个性的药物小白鼠啊!”

修虽然觉得好笑,但也瞬间觉得那样的生活还不错,这种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可怕。

有了聊天的对象后,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愉快。

修依然害怕抽血,但已经渐渐习惯了规律的生活,一早的体检和服药也不再让他觉得难受了。从早到晚,他都和风间、姬野一起打电动、看电影,悠闲度日。不久前还饿着肚子在歌舞伎町游荡的那段日子简直像假的一样。在这里,只要依照护士的指示行动就行了。叫他吃饭就吃饭,叫他吃药就吃药,叫他睡觉就睡觉。什么都不必想的生活,让他觉得仿佛回到小时候。

每天重复相同的事虽然让人安心,但也枯燥。住院第五天,修开始怀念起外头的生活了。

或许是预测到了这样的心理,院方安排他们明天——住院的第六天——去涩谷看电影。虽然是外出日,但还是有护士带领,不能自由行动。不过能够外出走走,还是令人开心。

吃完晚饭后,他们一如往常在娱乐室里闲聊。

“刚才我在护士站听到,明天是宫原带队!”风间贼笑着搓着手说。

在这里工作的护士年纪几乎都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左右,但宫原年约二十五岁,身材很棒。

“带队?说穿了不就是监视吗?”姬野冷冷地说。

“只是不让我们乱买东西吃或跑去奇怪的地方而已。”

“就算是这样也好,只要有单独说话的机会,我就赢定了。”

“难道你想追她吗?”

“是啊!”

“不可能吧!谁会理来参加临床试验的男人?”

“唉,你们等着瞧吧!

第二天中午服过药、抽完血后,终于到了外出时间。

修和同室的三人都换上便服,离开临床试验所。米仓就连外出也随身带着电脑,背着背包。他还是老样子,不愿跟任何人交谈,但好像不讨厌出门,噘着嘴跟了上来。

带队的宫原穿着皮夹克配牛仔裤,与平日穿着护士服不同,感觉很随性。

“好了,大家要跟好哟!”

但她说起话来还是一副对待患者的口气,很快领头走了起来。

修心情轻松地环顾外头的景色。才住院六天,他却觉得户外的空气格外清新。在柔和的阳光下,平凡无奇的街景看起来耀眼极了。

众人在涩谷站下了电车,圣诞歌声从周围的店家传来。十二月快到中旬了,街上充斥着圣诞节装饰。

修怀念起晴香来,离开雄介的住处后,修和晴香只通过一次电话,就再没有联络了。或许晴香是真的想分手,但只要他重新振作,他们还是有重修旧好的可能。他打算出院后去找晴香见个面。

不知道电影是不是宫原选的,是外国爱情喜剧片,电影票和来回车费都是院方出钱。

宫原在电影院的贩卖区招手说:“我来买零食和饮料,你们想吃什么?”

她几乎把他们当成小学生看待了,所以就算装模作样,也不可能帅气起来。三人应了声“好”,随即跑了过去。店里的中年妇人一脸讶异地看着他们。他们买好零食和饮料后,米仓才总算走了过来,指着橱窗里的巧克力说:“我要这个。”

电影不怎么好笑,风间的举动倒是很好玩。

电影刚开始的时候,宫原坐在四个男人身后,但风间在中途站了起来,坐到宫原旁边。修频频回头,看到风间热情地与宫原攀谈。电影快要结束时,风间才总算回到座位上,得意地摆出胜利的手势。

“顺利吗?”

“还好。”

修不认为有那么容易,但离开电影院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宫原的脸看起来有些红。

回到临床试验所后,风间不断炫耀他的战功。

“我约她出院后去喝一杯,她一口答应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体检时宫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体格壮硕的女人。风间狼狈地询问理由,一名护士以冷漠的声音说,从今天开始换人负责。

修和姬野隔着床铺对望。下个瞬间,两人弯下身子,拼命忍住笑意。

随着住院生活进入倒计时,修越来越觉得倦怠。每天的三餐绝不算难吃,但味道大同小异,越吃越腻。偶尔也想吃泡面或汉堡,也怀念有咖啡因的咖啡、酒类和香烟。老觉得肚子不太舒服,尽管觉得是药物的副作用,但或许是压力所致。修每天都和风间与姬野在一起,但能聊的话题差不多聊完了,对话渐渐变得没那么热络。

话虽如此,在睡睡醒醒间就可以赚到钱还是让人觉得奢侈。如果真的生病住院,反而得付钱,还要承受生病本身及各种检查、手术的痛苦。如果生了重病,别说十天了,可能好几年都没办法离开医院吧!相较之下,现在的环境实在是太舒适了。修因过得太爽而有点心虚,但风间和姬野不以为然。

风间说:“我们是志愿者啊!没有人提供协助就不能开发出新药,所以我们光是待在这里就是在造福世人!”

姬野的意见也相差无几:“也不算志愿者,应该说是小白鼠!制药公司利用我们当小白鼠,研发新药来赚大钱。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得靠我们领薪水,所以根本没什么好内疚的。”

两人说得没错,社会上确实需要这样的兼职。或许没必要感到心虚,但修就是觉得不太对劲。他在书上看过,如果没有东西吃,章鱼会吃自己的脚;拿自己的身体当医药学的小白鼠赚钱,仿佛章鱼吃自己的身体充饥一样。不过,参加临床试验顶多有副作用,不会伤害身体,而且也不会给任何人造成麻烦;况且就像风间和姬野说的,也有助人的一面。那么失去的就只有住院的这段时间了。如果在外头赚得比较多,那参加临床试验就是时间上的损失;但如果待在外头也没有收获,还不如参加临床试验,投资回报率要大得多。这么一想,修越发觉得临床试验的好处说不完。

“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修在心里嘀咕着,却无法解释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明天就要出院了。这天晚上,修和风间、姬野办了道别派对。说是派对,也只是聚在娱乐室用果汁干杯而已,但因为很快就能重获自由,众人情绪高亢,话题也都围绕在怎么用这笔钱上。

“离开这里后,第一件事当然要去找乐子。”风间说。

“为宫原的失败扳回一城怎么样?”姬野笑道。

风间板起脸来说:“还敢说别人,反正你肯定是去打麻将,对吧?”

“没错,我要去赔率高一点的地方打。”

“那样的话,二十万三下五除二就花光了。”修说。

“可是赢的话,一个晚上可以翻好几倍!在赌场,钞票就跟卫生纸没两样。”姬野眯起眼睛说道,那张白皙的脸显得英气逼人。他在麻将馆的样子或许与在这里截然不同,应该就是现在这副表情吧!

“那么,时枝,你呢?你的兼职薪水要怎么花?”

被姬野这么一问,修不知所措。

“我得找下一份工作才行,所以要先买件面试穿的衣服——”

“什么嘛!一点意思也没有。”风间说。

“可是我想搬出现在住的地方。”

“还是豪赌一把比较好!”姬野插嘴说,“把二十万拿去投资赛马,一眨眼的工夫就能赢到房租钱了。”

虽然不知道风间和姬野究竟有几分认真,但他们这样毫无意义地争论根本就没完没了。修想泼他们冷水,便说:“你们都没有考虑过将来的事吗?”

对话突然中断,一片沉默。

修正担心自己是不是多嘴了,风间却低声说道:“哪有什么将来啊?”

“现在这个时代,如果不是一流大学毕业、进入一流企业,不就是人生失败者了吗?像我们这种高中学历、家里又穷的,再加上都二十六岁了,已经没救了!”

“二十六岁还很年轻啊!电视上说,也有很多中老年人找不到工作,不是吗?”修说。

“我就是不想变成那样才在这里挣扎,可是不管怎么做,永远都不可能变成赢家!所以没有将来可言。以后的事以后再烦恼,要把握当下,及时行乐!对吧?”风间像是征求同意似的看着姬野。

姬野却歪着头说:“将来对我无所谓,我只想一决胜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是不是看太多赌博漫画了?”

“也许吧!可是我想活得更有真实感。只为家庭和生活、只知道工作的人生,不是太可悲了吗?”

两边的想法,修都能理解,但他们只是在逃避思考将来的事吧!当然,自己也是得过且过,毫无展望可言。

“先提起这个话题的人,将来又是怎样的呢?”风间问。

“不知道,现在的我只能努力摆脱现状。”

“要怎么做才能摆脱现状?”

“感觉只能先赚钱了……”

“真是毫无梦想。既然没钱,那就动脑啊!”

“动脑做什么?”

“不要满口钱钱钱的,听了真让人丧气。”

“可是,”姬野说,“刚才我们还在为怎么用那笔钱讨论得兴高采烈,不是吗?”

“所以,就是这样。你说的什么‘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一决胜负,没钱也办不到吧?”

“那当然!而且就是因为没钱,我才会在这里!”

“可恶,归根结底还是钱啊……”

所谓将来,就是钱的问题吗?这么想很空虚,但结果还是回到钱的话题上。那么只要有钱就行了吗?也不一定吧!修过去学到的都是“人生并非只有金钱”,也希望现实生活真是如此。但是不管干什么都得花钱。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后,是最后一次体检。

修与三名室友换上便服,从置物柜里取出塞了家当的纸袋。

风间笑道:“拿那种纸袋好像网咖难民。”

修内心一惊。

护士叫他们在娱乐室等,但过了十分钟都没有人来。不过四人没有玩电动或看漫画,全都紧张地屏着气,盯着娱乐室的入口。不久,一名像是职员的白大褂男子走了进来。

“现在我来发协助费,请清点数目。”

四人被一一叫到名字,领了信封。

信封里装了二十张万元钞票。修大略数过之后,匆匆收进皮夹。这是他第一次赚到这么多钱。他竭力保持冷静,脸颊却不争气地放松下来。风间的笑容灿烂到连修看了都觉得丢脸,姬野也捂着嘴巴,像在强忍笑意。修转头看米仓,只见他正专注地数着钞票。米仓依然像条深海鱼似的噘着嘴巴,但唇角似笑非笑地上扬。这是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米仓的笑容。

四人离开临床试验所时,天空一片灰暗。

修一行人在试验所前停下脚步,但米仓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便匆匆离去。

风间目送着他的背影说:“那家伙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半句话呢!”

“都是那样。我上次参加临床试验时,每个室友都像茧居族,几乎没半个人开口。”姬野说,“相比之下,这次有风间和时枝你们在,真的有趣多了。”

“我也过得很开心。”

“我也是。”

三人笨拙地握手。

走在去车站的路上,风间和姬野都默默无语。这十天培养出来的感情似乎正急速消失,修感到寂寞。仔细想想,他们甚至没有交换手机号码。

修想邀他们吃午饭,但两人似乎已经处在不同的世界里,他不好开口。

结果修什么也说不出口,就这样来到车站检票口。临别之际,风间挥手说:“有缘再会!”

“嗯,有缘再会。”

“那再见了!”修也笑着挥手。他们应该再也没有重逢的一天了。

往月台走去时,他觉得仿佛有阵冷风吹过胸口。

修在新宿下了电车。他现在有钱了,没必要执着于住在新宿,但其他地方让他无法安心。因为有段时间都睡在这里,附近有些什么他一清二楚。

修在车站前的商店买了烟和矿泉水。临床试验期间不能抽烟,他觉得应该可以趁机把烟戒掉,但一旦动了想抽的念头,就再也忍不住了。他离开东口,想找个地方吞云吐雾一番,便走进游戏厅。戒了十天的烟美味到手指几乎要发抖,他连续抽了两根。

离开游戏厅时,修犹豫起下一步该怎么走。因为手头难得有钱,他浮躁了起来,但又想到若不先规划好,只会白白浪费钱。他想打电话给晴香找她吃晚饭,但她现在应该正在上课吧;联络政树或雄介,时间好像也太早。那么只能打发时间,等到傍晚再说了。修盘算了好一阵子,决定买个包放家当。今早也被风间嘲笑了,而且提个大纸袋走在路上实在很丢人。他往歌舞伎町的量贩店走去。

走在商住楼鳞次栉比的马路上,不知何处传来炸猪排“哗”的油炸声,接着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他顿时饿了。

之前口袋空空地在这条街上游荡时,许多东西想吃也吃不起。看到烤肉、牛排、寿司等招牌,或是闻到抽油烟机里飘散出的味道,他就饿得难以忍受。但是现在他什么都吃得起。这么一想,肚子突然饿了起来。晚点再买包,先去吃午饭吧!修经过量贩店面,物色想吃的东西——烤肉不错,回转寿司也很好,拉面和咖喱也难以取舍。

修看着店面招牌来回走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从前方走过来。修觉得警察正在看他,但他没有做任何亏心事。正当修从警察身边经过时,警察叫住了他:“不好意思。”

修回头,一名警察向他行礼说:“抱歉把你叫住,可以让我们看一下你的物品吗?”

“咦?”修觉得莫名其妙,眨着眼睛。

另一名警察说:“我们正在进行年底的加强巡逻,麻烦配合一下。”

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递出纸袋。他觉得麻烦,但因为最近发生了当街砍人等事件,导致人心惶惶,所以警方才会加强巡逻吧!

其中一名警察看上去接近三十岁,高高瘦瘦的。另一个大概三十出头,个子矮小,但体格结实。

“那么我要检查了。”高个子警察强调似的说,伸手摸索着纸袋内部。

虽然修同意检查,但在大马路上被掏出换洗内衣裤还是很丢脸,路人频频朝这里瞄。

能不能快点啊?正当修觉得不耐烦时——

“这是什么?”高个子警察从纸袋中掏出一个反射出银光的东西。

修瞬间纳闷那是什么,但很快就想起那是之前玩夹娃娃机夹到的LED手电筒。

“这是什么?”警察又问。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但修还是回答:“手电筒。”

“你怎么会有手电筒?”

“怎么会有……就是有啊,之前在游戏厅抓到的。”

“这样啊,可是一般人不会随身携带手电筒吧?”

“什么意思?”

“我是在问你,带手电筒是想拿来照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啊,因为上面有钥匙圈,我觉得方便就带着了啊!”修不悦地回应。

“借我一下。”矮个子警察拿起手电筒,将尾端转来转去,接着忽然大吼,“居然有这种东西!”

高个子警察也夸张地向后仰:“哇,这完全违法了!”

玩夹娃娃机夹到手电筒后修就没怎么碰过它,所以没发现手电筒上还附有折叠式小刀和扳手。不过他不懂这哪里有问题。

“居然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这怎么行?”

“喂,你跟我们到派出所一趟。”

“这太荒谬了!”修说不出话来。说是刀子,也只是削扁的牙签般的小东西罢了。

“我不知道上面有小刀。”

“就算是这样,还是要请你到派出所一趟。”

要是在这个时候拒绝,事情好像会变得更复杂,看来只能听从警察的话。修刻意夸张地叹了口气,被警察左右夹着走出去。马路的另一头,几个像是小混混的男人指着这里讪笑着。

“快的话,两小时就可以离开。”高个子警察安抚他说。

一想到居然要花上两个小时,修就受不了。他只是想吃顿午饭而已,怎么会碰上这种倒霉事?平白被冤枉的愤怒与不安,让修一时忘了自己走过什么路又经过了哪些地方。

派出所里,好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对他投以凌厉的目光。

警察吩咐修在折叠椅上坐下,询问他的姓名、住址、年龄和职业。修说出姓名和年龄,职业是兼职族。至于住址,修不敢谎称住在雄介的公寓里,只好说自己睡在网咖。

高个子警察哼了哼鼻子说:“简而言之,就是居无定所。”

矮个子警察以锐利的眼神瞪着他:“最近网咖难民里有不少为非作歹的家伙。”

“我什么都没做。”修摇头否认,对方却再次要求他拿出纸袋里的东西。

修颓丧地把东西摆到桌上,矮个子警察指着装着矿泉水瓶说:“为什么没有打开?”

“为什么?因为还没喝啊,我刚才在车站买的。”

“太可疑了。如果拿来挥舞,可以当成钝器打人。”

修目瞪口呆,叹了口气。接着,警察又要求他掏出口袋里的东西。

修从口袋里掏出零钱和打火机,放到桌上。

“接下来把皮夹里的东西亮出来。”

修不甘愿地打开皮夹,展示内容。

“那笔钱是怎么回事?”矮个子警察皱起粗眉毛问道。

“网咖难民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兼职的薪水。我刚领到而已。”

“什么兼职?”

“临床试验。”

“什么?你说什么试验?”

修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这时,派出所的一名警察走近,附耳对矮个子警察说了什么,矮个子警察立刻站了起来:“好,到署里说清楚吧!”

“咦?”

“快点,警车已经来了。”

“等一下!”修声音沙哑地说,“我做了什么吗?”

“你非法持有刀械,此外还有些可疑的地方。”

“我都说我不知道那上面有刀子了!”

“不必啰唆,有话到署里再说。”

双方争执了一会儿,但警方完全不理会修的说辞。

修慢吞吞地站起来,高个子警察随即从后方抓住他的皮带。那形同对待罪犯的举动,让修的脸色变得苍白。他被抓着腰际离开派出所,推上警车后车座。高个子警察与矮个子警察在修的两旁,用力抓住他的手臂。

警车没有鸣笛,就这样驶了出去。车窗外歌舞伎町的街景向后流去。

刚才走过的街道看起来好遥远。修茫然地向外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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