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持有玩夹娃娃机夹到的LED手电筒,为什么会被警方逮捕?修不知道手电筒上附有折叠小刀,而且说那是刀子,也就是连铅笔都削不动的小刀。况且他根本忘了自己有这种东西。这太违背常理了!修就这样茫然地到了警署。下了警车进入署里,高个子警察仍然在身后抓着他的皮带不放。

修被逼着走进电梯,但不记得停在了几楼。穿过有许多办公桌的宽阔楼层后,他被推入约三坪(15)大的小房间里。房里只有一张钢桌,两旁各摆了一把折叠椅,十分简陋。亚麻油毡的地板上处处是剥落的痕迹,窗户嵌有铁条。这场景很像电影和电视剧里的审讯室,让修越发紧张。

高个子警察总算放开修的皮带,要他在椅子上坐下。矮个子警察暂时离开,接着又拿了笔记本电脑回来,坐到桌子对面。高个子警察像要堵住出口似的站在修旁边。虽然堵住了出口,但门还开着,意思是他并未遭到监禁?门外不停传来警方无线电的声音。

矮个子警察用下巴指了指放在桌上的LED手电筒说:“我刚才也说过,这触犯了《轻犯罪法》。”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有刀子。”修又说了一遍不晓得说过多少遍的话。

矮个子警察摇摇头说:“这不是一句不知道就可以了结的事。无正当理由携带刀械,按法律规定须拘留或处一千元以上、一万元以下罚金。”

对方说什么拘留、罚金的,修搞不懂,但他无法接受只是持有小刀就算犯法的事实。

“那去买菜刀回家或是带刀子去露营,也算犯法吗?”

“那有购物和露营这样的正当理由,所以没有问题。你的情况不同,我们问你为什么携带这把刀子时,你没有说出特别的理由。”

“别说理由了,我甚至不知道这把手电筒附有小刀,所以……”

“即使没有刀子,只有手电筒,问题也相当严重。毫无理由地携带手电筒,就算被怀疑企图行窃也是自找的。手电筒也可以拿来当成钝器使用,等同于携带凶器。”

“这算哪门子歪理!”修想要辩驳,但转念一想,觉得说了也是白搭,便问,“我会怎么样?”

“写笔录,然后拍照,按指纹。”

修觉得自己渐渐被当成罪犯,不由得恐惧起来。他拼命思考该怎么做才能摆脱危机,结果高个子警察凑近他:“然后文件会送交检察官,再决定要不要起诉。如果有罪,就得缴九千元罚金,但大部分都不会起诉。”

“只要坦白回答,就可以早点回去了!”警察小声地说。

听到九千元罚金,修稍微安心了。他并没有接受警方的说辞,但既然最糟糕的情况也只有那种程度,现在最好乖乖听从。修想要快点获得释放,去吃午饭。出于这样的念头,他答应做口供,只是写笔录实在很麻烦。

矮个子警察笨拙地敲着键盘,问他为何出现在歌舞伎町,得到LED灯的日期、时间和地点,以及户籍地、出生地、学历、职历、收入、家族成员,甚至连身高、体重都要追根究底地问。

修来到警署快三小时,一连串的审问才宣告终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都超过两点了。

“你确认一下内容是否正确。”矮个子警察看着电脑屏幕,念出笔录的内容,“讯问人预先向嫌疑人声明无做出违反自我意志之供述后,予以讯问,嫌疑人主动做出如下供述:我在歌舞伎町的路上行走,想要吃午饭时,遇到警察盘查,结果藏在身上的手电筒小刀被发现——”

“请、请等一下!”修忍不住插嘴,“我根本没有藏,我连袋子里有那东西都不记得!”

“细节不必计较。”矮个子警察不理会修的抗议,继续念完笔录。

“现在要拍照,拿着这个站在那边。”

警察要他提着装家当的纸袋,站在墙边。

“来,指着纸袋底部。”

高个子警察说着,举起数字相机。好像是要拍证据照,标示刀子的藏匿处,但修根本没有藏凶器的意图,不愿意这么做。他拒绝配合拍照,矮个子警察叹息着说:“你这种态度,我们没办法放你回去。”

“可是我真的没有藏。”

“就算没有藏的意思,但你把刀子放在纸袋里是事实吧?既然没有正当理由,携带刀械就是犯法,不管你有没有藏匿的意图,结果都一样。”

“可是我认为藏起来和放在里面,意思不一样。”

双方争执了一会儿,高个子警察叹了口气:“既然做了坏事,就老实承认吧!”

修虽然害怕反抗两人,但或许因为之前坚持过,对于藏匿刀械一事,他说什么都不肯退让。

矮个子警察的脸颊频频抽动,像是在强忍怒意。

“倒是你居无定所这一点让人伤脑筋啊!”他改变话题。

“视情况,我们必须拘留你。”

“怎么会这样?”

“你说你父母下落不明,那你有没有保证人?”

“保证人?”

“不用想得太严重,只是请那个人在你回去的时候过来接你。”

修听到女朋友或朋友都可以,就想到晴香,但是那么久都没打电话给她,劈头就说他被警察抓了,实在令人难以启齿。那么就只剩下政树和雄介了,比较好开口的是雄介。他得到警察同意,当场打电话,结果雄介说他下午要做兼职,没办法离开。

“你到底做了什么?”雄介以害怕的声音问。

修含糊其词,挂了电话。接着他打电话给政树,却没人接听,也有可能是故意不接他的电话。修没办法,只好打给晴香。他担心她会不会在上课,幸好电话接通了。

“你怎么会被警察抓?”听完说明后,晴香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好意思,我不能当你的保证人。万一被我爸妈知道就惨了。”

“没那么夸张!”修转述警察的说辞,“只是在我回去的时候过来接我——”他才说到一半,电话就断了。

修后悔不该打这通电话的,但已经太迟了。他说没有人肯当他的保证人,矮个子警察立刻露出怜悯的笑容,站了起来。很快,矮个子警察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起回来。

男人一进门,就以凶狠的眼神瞪他,厉声怒骂:“喂,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他一副随时要扑上来的样子,吓得修心脏都要缩起来了。对方穿着便服,或许是个刑警,但看上去根本就是流氓。

“随身携带小刀当然是犯罪啊!而且还居无定所,听说也没人要来接你?这种人还敢拒绝拍照!”

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怒骂,修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么坏事。

“对不起……”他小声道歉。

男人立刻用力地点点头:“好,逮捕。把手铐拿来。”

“啊?请等一下!”修急忙抗议,但高个子警察把手铐交给了男人。男人一把抢过手铐,吼道:“平成××年十二月××日,下午两点四十四分,因违反《枪械法》逮捕嫌犯!”

吼声刚落,修的双手就被铐上了。冰冷的金属触感以及对遭到逮捕的震惊,让修颤抖不已。

“什、什么《枪械法》,我不是违反《轻犯罪法》而已吗?”他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两名警察却别开视线避而不答。

“胡扯,你还不知道反省!”疑似刑警的男人又吼道,修只好闭嘴。

接下来就像一场噩梦。

修再次被搜身,连鞋子里面都不放过。他一连签了好几份文件,也按了指纹,中途被带到别的房间拍了大头照,再用扫描机采了双手指纹。当然,也被拍了指着纸袋的照片。修已经无力反抗了。

更重要的是,他对接下来的发展不安到了极点。他觉得他们不会放过自己,但警方也没闲到来管这种小事吧?他抱着一丝期待,心想只要乖乖配合,一定很快就会被释放。

然而,拍照的时候,他问高个子警察,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虽然很同情你,不过你得在这里过夜了。”

得知要被关在拘留所,修面色苍白。终于沦为罪犯了。这样的真实感涌上心头,连自己都觉得羞愧难当。好不容易领到薪水,只是想吃顿午饭,根本没料到会碰上这种事。

等到审讯结束,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修在两名警察的陪同下,铐着手铐,腰上系着绳索,前往拘留所。走过长长的走廊,穿过像是拘留所出入口的铁门后,两名警察在那里折返,把他交给叫“负责人”的人看守。负责看守的有五六个人,个个体格壮硕,宛如格斗家,让人望而生畏。

修被负责看守的人带着,走进叫作“身体检查室”的房间,解下手铐,脱到只剩下一条内裤。负责看守的人检查他的身高、体重和身体特征,将每一样持有物品列成清单。纸袋不必说,就连衣服、鞋子等所有东西都得没收保管,直到释放为止。衬衫和裤子还给了他,但不知道是否为了防止自杀,皮带被抽走了,裤子一直往下掉。鞋子也没还他,叫他换穿拖鞋。廉价的橡胶拖鞋上写着号码。听到往后会被以这组号码称呼,修就越发忧郁。这时,负责看守的人叫他买牙刷、牙膏、肥皂、毛巾和洗发精,又不是网咖的盥洗套餐,修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都得花钱。

负责看守的人说,拘留所的晚饭时间已经结束,要吃饭得自己出钱订。听说不管是叫外卖或是便利店便当都可以,但修因为疲劳与不安,肚子饿过头,没有食欲。他在持有物品的保管证上签名后,订了面包和牛奶。

拘留所的每一间屋子叫作“房”,每一房都有号码。成排的铁栏杆里射出许多视线,让修双腿瑟缩。

“××号,这里就是你的房。”

负责看守的人打开看起来十分坚固的金属门,催促他进去。房里的两个男人看向这里。修提心吊胆地行了礼,踏进房里,身后的门随即被关上。

约三坪大的房内,墙壁是白色的,地板上铺着褪色的米色地毯,里面有间附窗的厕所。房里铺了三床被子,其中一床似乎是自己的,但修不好意思一进来就躺下,怯生生地在房间的角落坐下。

“小兄弟,你干了啥?”年约四十岁、穿着夹克的男人问。他顶着大平头,细小的眼睛十分锐利。

修紧张地说明,男人“哼”了一声笑着说:“这年头,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在歌舞伎町闲晃,当然会被盘问!而且还带着刀子,根本就是飞蛾扑火。”

“可是,我连自己身上有刀子都不知道。”

“是你太无知了!无知就是罪。”

无知怎么会是罪呢?修不懂男人的意思,但仍默默地点点头。男人说他触犯的是伤害嫌疑,但共犯还没有落网,所以警方也无法起诉他,已经在拘留所待了一百多天之久。

“唉,要是上了法庭,就得进去了。”男人若无其事地说。

“你说‘进去’,是指进监狱吗?”

“嗯,”男人应道,“四年应该跑不掉,不过伤了帮里的人,只关这么几年也算便宜了!”

听到“帮”这个字眼,修毛骨悚然。男人似乎是黑道分子,明明得被关上四年,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修更害怕了。

“小兄弟,如果你在外头没事干,就加入我们帮吧!”男人说。

修一时语塞。

“不行不行,薮内先生的帮,不赚钱。”另一个男人以奇怪的语调说。

那人生得一张娃娃脸,说是高中生也不会有人怀疑,不像是会被关在拘留所里的人。

被称为薮内的男人额冒青筋地说:“你说什么,张?有种再给我说一遍!”

“不是我说的,街上的人说的。”张笑道。

张是A国人,嫌疑是非法居留与盗窃。

为何自己非得跟黑道及盗窃犯共处一室?修觉得仿佛被丢进猛兽的牢笼,沮丧不已。这时,负责看守的人拿着面包和牛奶过来。修从开闭式的送餐口接过东西,却完全没有食欲,但人家都帮他买来了,他觉得不吃也过意不去,硬是把牛奶灌了下去。

没过多久,负责看守的人发出指令:“熄灯!”周围房里的交谈声随即停止,照明也变得昏暗了些,但天花板的荧光灯还有一根是亮的,刺眼得教人睡不着。修躺在垫被上,盖上薄毛毯,闻到一股类似学校体操垫的酸臭味。虽然有暖气,但没有棉被可盖,脖子阵阵发凉。还以为摆脱了临床试验的兼职总算可以松口气,没想到这回却被丢进拘留所。

两者在受到拘束这一点上非常类似,待遇却像天堂与地狱。自己究竟会被什么罪名起诉?得在这种地方待上多久?心中的不安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修实在无法安眠。雄介和晴香拒绝当他的保证人,也让他大受打击。雄介说要做兼职是真的吧,但修可不是邀他出来玩。朋友走投无路,他居然以兼职为先,太无情了。至于晴香,修只是说他被警察逮捕,就一副觉得他一定有错的样子,也不好好听他解释就挂了电话。看来晴香真的厌倦他了。

修听着巡逻的脚步声靠近又远离,忍不住叹息。

第二天早上,修被“起床”的吆喝声惊醒。睁开眼皮一看,房里的照明变亮了,刺眼的光沁入眼睛。没有时钟,所以不知道几点了,不过昨天看守的人提过起床的时间是七点。昨晚根本没睡好,脑袋昏昏沉沉的。修揉着惺忪的眼睛,薮内和张已经在收被子了。修折好垫被和毯子,等负责看守的人打开房门锁。

薮内说,按照规矩,新人要负责收拖鞋,然后从“老人”开始依序离开房间。他们由薮内领头,排成一排走出房间,将垫被和毯子放进收纳库。接下来要清扫房间,这也有分配,新人负责扫厕所。可能是每天打扫的缘故,厕所相当干净。窗户的亚克力板是透明的,从外面就能看得一清二楚,非常丢脸。薮内说因为没有换气扇,必须边上边冲水,免得臭气熏天。厕纸又硬又粗。

打扫完毕后是盥洗,在走廊的洗手台洗脸、刷牙。每个房依序排队盥洗,所以不能洗太久。如果可以,修想洗个澡,但拘留所一星期只能洗两次澡。负责看守的人说入浴日是昨天,修觉得自己连在这里都这么不走运,失望极了。

盥洗结束后是早餐时间。

塑料便当盒和筷子从送餐口送进来。菜色是米饭、萝卜干、香松、海苔酱和味噌汤,没有茶,只有热开水或凉开水。就在地上铺着塑料垫吃,但修还是没有食欲,而且饭和味噌汤都是冷的,也吃不下多少。和自己相反,薮内和张都飞快地扫光了餐点。

“小兄弟,饭要好好吃,不吃会没力气啊!”薮内说。

修慢吞吞地动筷,只见张一本正经地说:“拘留所,饭好吃。而且,不用钱。”

“什么不用钱,浪费我们日本的税金。”薮内说,也不反省自己。

“牙医,也不用钱。我在拘留所,治好蛀牙。”

“审讯的时候明明不讲日文,小心我跟刑警打小报告。”

“听不懂,不知道,叫翻译来。”张露出白牙笑了。

早饭后会进行点名,点到号码要大声喊“有”。点完名后,就到了运动时间。

修纳闷着是什么运动,结果他们被赶到铺了草席、约五坪大的房间,在那里抽烟。拘留所里居然可以抽烟,修感到惊讶。据说,只要向负责看守的人说一声,还可以自掏腰包买烟。不过,只有运动时间可以抽,而且一天限两根。香烟插在三合板上,每一根都写有自己的号码。虽然修心情差到了极点,但烟抽起来依旧那么香。薮内和张也都眯着眼睛吞云吐雾。

从嵌了铁条的窗户可以看到天空。房间正中央摆了一个装了水的水桶,权当烟灰缸,旁边扔着好几个电动剃须刀和指甲剪。刮胡子和剪指甲好像也是在这个时间进行,也有人边抽烟边刮胡子。

两根烟都抽到底后,修回到拘留房。接着一直到十二点的午饭时间,他都无事可做。听说可以借阅叫“官本”的书,或是自费买书,但修现在没有心情看书。薮内躺着看漫画,张在做深蹲运动,不晓得是否是为了弥补运动量的不足。

午饭是面包、人造黄油和果酱。好像也可以自费叫便当或外卖,叫作“自费餐”,但修依旧没有食欲。薮内餐餐都吃自费餐,天天点不同的便当,所以面包多了出来。张大口吃着薮内的面包。

吃完晚饭没多久,警铃响起,叫了张的号码。

张好像是去接受审讯了,但他离开拘留房不到一小时就回来了。修奇怪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他说:“翻译,要钱,一会儿就完了。笔录,好难。”

“别胡闹了!”薮内吼道,“快点滚回A国去!”“我要回去啊,证据不足,强制遣返。”

张问修是做什么的,修说是兼职族。

“年轻人不工作,不可以。”

“我的确需要钱,可是工作不好找。”

“没有钱,就没有头。”

“那是日本的俗谚,你少乱用。”薮内说。

下午三点是点心时间。

点心和拘留所听起来格格不入,但听说和三餐一样,可以自费购买。

薮内清脆地嚼着零嘴,把袋子扔过来说:“小兄弟要不要来一点?”

修不想吃,但还是向他道谢:“拘留所还可以吃点心,服务真好。”

“点心罢了,有是理所当然的!”薮内说,“我们只是为了接受审讯才被拘留,又不一定有罪。依照刑法推定无罪的原则,我们受到这样的待遇才是岂有此理呢!”

的确,如果犯罪了,被逮捕关在拘留所受罚天经地义,但就像薮内说的,连审判都还没有开始,他们却已经被用号码称呼,受到各种约束,实在说不过去。话说回来,被逮捕的人之中有些不必等待审判的,明显就是犯罪者吧!若是做了会被逮捕的事,那也无可反驳,但要是被冤枉怎么办?就因为无法辨别有罪无罪,就先全部丢进拘留所再说吗?修思考着,头痛了起来。

到了六点,晚饭送来了。菜色除了米饭,还有炸鱼、煎蛋、炒菜和腌菜,不知为何没有味噌汤。每道菜的味道都很清淡,和早餐一样都凉了。

薮内和张一如往常,一眨眼的工夫就把饭扒光了。修学两人飞快地吃了起来,但还没吃到一半,就感到胸口发堵。

他问张要不要吃剩下的,张立刻笑逐颜开地说:“小兄弟,好人,感恩。”

“别闹了,明明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薮内奚落地说。

张一边扒饭一边说:“没有闹,讲义气。”

吃完晚饭后,又没事可干了。八点半盥洗,准备就寝,然后点名。

尽管到了熄灯时间,睡意仍迟迟不来。现在才晚上九点,不想睡是理所当然的,但修这时才开始饿起来,意识也变得更加清醒。他躺在床上发呆,薮内咂着舌头说:“别一脸晦气,不过是带把刀子罢了,很快就会被放出去的!”

“真的吗?”

“你也没有前科吧?除非搞坏检察官对你的印象,不然没事的。”

听到马上就能出去,修放心了几分,但别人安慰的话也不能完全听信。

“我会有前科吗?”

“缓起诉的话不会有前科,不过会留下记录。话说回来,”薮内叹了口气,“你什么都不懂啊!像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混得下去?”

“我对法律是不清楚,但也没想到居然会被关进拘留所。”

“这就叫作天真。逮捕也就算了,警察盘问是没有权利检查私人物品的,叫你去派出所,完全是民众自愿配合,就算不去也不会有罪。”

“可是当时的气氛实在让人拒绝不了,而且对方叫我配合……”

“警察就是要弄得你不敢拒绝。盘问只能问话,不能强迫回答,你就算不吭声也不会有事。”

“这……如果不回答,感觉下场会更可怕。”

“唉,一般人没那种胆子吧!可是被搜出刀子就完了,不管怎么找理由都会被抓走。”

“我就是这样。对方说我没有正当理由,我无法反驳。”

“要说正当理由,其实警方盘问也得有正当理由才行。所谓的盘问,是基于对象的行为异常,或视周围的状况,合理判断对方有可能犯罪,或是可能即将犯罪来进行的。”

看薮内那张凶恶的脸,感觉就只知道诉诸暴力,毫无头脑可言,没想到竟如此精通法律。修正为他意外的一面感到佩服时,薮内又说:“如果受到不正当的盘问,就叫对方亮出警察手册,问他官阶和职名,叫他联络监察官室。不过条子是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名字的。”

薮内说,监察官室是监视警方内部失信行为及丑闻的机关。修觉得,叫警察打电话去那种地方,只会更加惹恼对方。

“那就叫他们找值班律师来。如果对方还是要求你去警署,就自己打电话找律师。既然是自愿配合到警署去的,想打电话随时都可以打。”

“可是我没钱雇什么律师。”

“值班律师第一次会面是免费的。”

“好厉害,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废话!不懂法律,混什么黑道。可是,”薮内嘀咕说,“条子也不是喜欢才盘问的。上头命令,条子也只好乱枪打鸟冲业绩,可怜啊!”

“真的,真的。”张一边在垫被上做仰卧起坐,一边说道,“日本警察,可怜,犯人跑掉,也不可以开枪。”

“吵死了!你这王八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薮内怒吼时,负责看守的人也吼道:“安静!”

第二天早上刚吃完早饭,修就被负责看守的人叫了过去。

听到自己要被移送检察单位,修不由得紧张起来。离开拘留所后,他被手铐和腰绳与其他嫌犯绑成一串,像蜈蚣赛跑似的往前走。这天早上非常寒冷,手铐冰得他直发抖。

嫌犯一行人走出警署后门,坐上外形像巴士的护送车。虽然车窗上有窗帘,还是可以从隙缝处看见外面的景色。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上,准备上班的上班族正快步通过。这种稀松平常的晨景,看起来却恍若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护送车停靠在各处警察署,接送新的嫌犯,嫌犯有中老年人,也有年轻人。离开拘留所后约一个小时,总算抵达检察厅。

嫌犯们走下护送车,被带进位于地下、宛如牢房的地方。木制长椅面对面地排列着,房间角落有洗手台和厕所。长椅坐起来很不舒服,不到三十分钟,修的屁股就痛了起来。他们好像得一直坐到检察官审讯为止。除了上厕所,不允许活动,也完全禁止交谈。每个人都一脸阴沉地垂着头。

有吐司当早饭,警察解下一边手铐让他们进食。在这之前,有好几个嫌犯被叫进去,又被送了回来。

然而,不管等上多久,都没有轮到修。修觉得好像在修行似的,这也算一种惩罚吧!来到检察厅后,整整过了五个小时,总算叫到修的号码了。

修被警察带进一个宽敞的房间,是间整洁的办公室,有观叶植物和书架。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灯光从窗外透进来。修在椅子上坐下后,手铐被解开了,但警察依旧抓着他的腰绳。办公桌对面坐着检察官和事务官。检察官年约三十五岁,事务官看起来年近三十岁。两人一副公务员的样貌。

检察官以平淡的语气进行审讯,检察事务官则在一旁敲打电脑键盘。确定警方的笔录内容时,修虽然有想要反驳的地方,但他照着薮内叮咛的,忍耐下来,免得破坏检察官对他的印象。他乖乖承认罪嫌,一个劲地道歉。

“以后别再带着这种东西到处走了。”检察官一脸厌倦地指着LED手电筒说,感觉他已经应付过太多类似的嫌犯了,接着又说,“我看你也充分反省了,应该不必起诉吧!”

修忍不住探出身体说:“意思是……”

“缓起诉处分。”

检察官这么说的瞬间,旁边的警察解开了他的腰绳。

离开检察厅后,不是坐护送车,而是由警车送他回警署。修觉得好像又会被丢回拘留所,内心忐忑不安。然而,在归还了个人物品后,他就恢复自由身了。他想向薮内和张道别,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两人都待他不错,他很感谢他们,但修已经不被允许靠近拘留房了。

离开了警署,外头的空气分外新鲜。短短几个小时以前,他还铐着手铐,系着腰绳,被牵着四处走,现在想来简直就像一场梦。

修沉浸在被解放的自由中,走在夜晚的路上。看看手机,政树和雄介都在语音邮箱留了言。政树先说是听雄介说的,然后要修被释放后打给他。雄介还是一样,用胆怯的声音反复问着:“你没事吧?”但修不想打给他们。两人嘴上说得像在担心他,却透露出隐藏不住的好奇。关键时刻一点用处都没有,事到如今,就算他们担心也没用。

穿过新宿高架桥,就看到歌舞伎町的霓虹灯了。

修在回程的车上听警察说,缓起诉处分是如果被起诉,就足以判决有罪,但酌情而不予起诉——换句话说,这回他是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犯了罪却获得原谅,理当心存感谢吧!被警方逮捕,关进拘留所,获得一番宝贵的社会经验,或许也还不错。然而,随着对被释放的欢喜情绪平静下来,修的内心顿时乌云密布。即使犯罪是事实,但拘留所的生活也太屈辱了。

不懂法律的人就活该吃苦吗?无家可归,没有工作,提个纸袋在街上游荡,他碍到谁了?如果自己很有钱,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个阔少,或许警察根本不会找他的茬。即使被抓,因为在社会上有身份地位,也会有人愿意当保证人吧!

“可恶!”修走在歌舞伎町,没有对象地怒骂着。

无处发泄的不甘情绪让他眼眶发热,忽然间,他好像明白薮内说的“无知就是罪”了。大学的时候,修任性地认定自己就是无知。他觉得自己还年轻,不谙世事是理所当然的,只要上了年纪,自然就会学到,或是自然会有人教他。然而,无论是找工作或做兼职,没有知识就会被对方耍着玩。之前修就因此吃足了苦头,这回又因为缺乏法律常识而被关进拘留所,他已经受够这种事了。为了不再受害,只能自己学习知识。

皮夹里有做临床试验兼职赚到的二十万元。兼职刚结束时,他本来想找晴香约会,或是请政树和雄介吃顿饭,但现在已经不想了。过去,他对钱一直不怎么执着,但是现在他知道了,没有钱什么事都做不了,周围的人也会瞧不起他。就像张说的,没钱,就没有头。这二十万元全花在自己身上吧!用这笔钱当本钱,出人头地吧!这么一想,斗志猛然涌了上来。

“我要让那些人对我刮目相看!”

修气势十足地走着,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在拘留所时完全没有食欲,而现在或许是由于被拘禁的反作用力,他饿得头昏眼花。才刚下定决心发愤向上,第一个行动却是吃饭,似乎有点泄气。不过,接下来就要开始努力了,所以必须先填饱肚子才行。总之先吃饭,再慢慢思考未来吧!

到底要吃什么好?修就像遇到临检时那样犹豫了老半天,最后走进连锁烤肉店。一坐下打开菜单,他就点了一堆肉。等待肉烤熟时,他大口地喝啤酒、抽烟。酒精与尼古丁渗透饥饿的肚腹,让他一阵陶然。上回吃烤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肋条、里脊、盐味牛舌、瘤胃和其他内脏,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吃,美味到舌头几乎就要融掉。

修结完账离开烤肉店,歌舞伎町的路上已经挤满了人潮。他想进网咖冲个澡,但时间还早。修想在那之前先解决纸袋的问题。他就是在买包时遇到警察盘问的。就在他前往量贩店买包时,又看到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迎面走来。他心头一惊,但LED手电筒已经被没收了,用不着心虚。尽管这么想,脚步却停了下来。被警方逮捕时的惊恐又重回心头,让他心跳加速。

修急忙拐过转角,进入小酒家林立的巷子。为了躲避警方,他往巷弄深处走去,看到以杯计价的小酒吧。那家店门口贴着菜单,似乎是以年轻人为对象,无论酒或小菜价格都很实惠,感觉很适合打发时间。店里传出年轻女孩的笑声。修觉得应该省一点,但还是想再多喝一些。

经历了那么悲惨的遭遇,奢侈这一晚不为过吧?也是为了庆祝自己重新出发。修这么告诉自己,便抓住门把手。他觉得自己是在卖弄歪理、找借口,也可能是生啤酒喝多了,胆子变大的缘故,总之就是克制不住想喝的欲望。

店内一如预想坐满了年轻人,热闹滚滚。修在吧台前坐下,向貌似大学生的店员点了兑冰波本威士忌。喝完第二杯时,修已经整个放松了。没有说话的对象很无聊,他想打电话给政树或雄介。刚才还在对两人生气,现在却回心转意,连自己都觉得太没出息。他打消打电话的念头,喝着第三杯波本(16)。这时,隔壁忽然有人出声向他搭话:“一个人吗?”

一个顶着金褐色头发、眼线画得很浓的女人正在对他微笑。女人看上去约二十岁,却穿着奢华的皮草夹克,名牌包就摆在吧台上。

修眨着眼睛:“我一个人。”

“我也是一个人!来,我们干一杯。”女人说着,亲昵地把肩膀挨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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