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补日记

我的很多篇日记都没能入选本书的第一版,而且实话实说,确实应该如此。许多只是简单记着类似“第357台剖腹产手术”这样的信息;还有一些内容涉及患者的隐私,因此能够根据日记内容直接识别出患者身份,比如其中一篇就详细描述了一位真人秀评委的生殖器细节。此外,有些篇目的主题在其他篇目中已经详细探讨过,还有一些——用我的编辑的话来说——“调子上太虚无”,我后来才知道在出版界,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太恶心了”。

但很显然,出版平装本时,“最好能够纳入”几篇彩蛋日记,我猜在出版界,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但愿这样能卖出更多本书”。你可以自己决定以下这些原本被删除的篇目属于上述哪种情况。

2005年5月17日,星期二

病人CF连续3个月蝉联了“塞入阴茎最恶心东西榜”的冠军,但现在,很不幸,他的王位即将不保了。原先我很自信,觉得一个能把水泥填缝枪顺着自己尿道塞进去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无敌了——虽然在谈话过程中我努力保持着镇定,但他的故事让我屡屡原形毕露。从急诊室传来的每一声小哔哔都可能宣告着新国王的诞生,而今天,我们就见证了一位新王者的登基。

病人RD是一位27岁的年轻绅士,他在女朋友生日这天想给她一个带有古典韵味的惊喜,但在其中加上了自己的新花招。他赤身裸体,背朝下躺在厨房操作台上,浑身涂满了巧克力酱。他达成了勃起 (1) ,接着把一根纤细的绿色生日蜡烛插进去点亮了。很可惜,他的女朋友都没机会亲眼见证这场自作聪明但又充满想象力的生日献礼,因为RD很快被热蜡穿透尿道滴进膀胱的剧痛给吓呆了。我猜他把蜡烛取出来的时候,心里一定许了个愿,祈祷泌尿科有办法把他老二深处融掉的厚厚一层蜡油给搞出来。

2005年6月15日,星期三

我们病房有两台电脑,用来查询检查结果。为了让医生们在巡房过程中能够“更简单”地查询结果,其中一台被改造成了“带轮子的电脑”,简称“CoW”,或者可以称其为“焊接在几乎未经改造的齐默式助行架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

于是每天早上,病房里都会掀起一场占电脑的战争,就像暑假高峰期用浴巾在海滨浴场上占沙滩椅一样。今天,为了保证在主任医生巡房过程中有CoW可用,我6点30分就到医院了。虽说成功占位,却有个小小的遗憾——它基本上没法儿用。键盘上布满的金属按键像是来自一台巨大的自动取款机,打字像冰山移动一样缓慢。还有,它的电池寿命也短到可笑,看完十几个病人它就宣布没电了,需要充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再用,它的存在简直赤裸裸地打脸“独特销售主张”。不到一个星期它就彻底完蛋了,一个月后我们发现这玩意儿居然花了医院160亿英镑。

2007年7月20日,星期五

由于戈登·布朗还没来得及在唐宁街10号拆开他的搬家行李,我认为在智力测试中因为病人不清楚现任英国首相的名字就扣掉他1分,实在不太公平。不过我很想给一位76岁的老太太打0.5分,因为她的答案是:“你知道,就是那个苏格兰傻逼嘛。” (2)

2007年7月25日,星期三

病人DM今年83岁,抱怨阴道疼痛,还伴有分泌物。我小心翼翼地把扩张器塞了进去。里面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看来有什么东西已经严重变质了。但远处那个异物是什么——莫非是……那个突出的东西看起来只能是死胎的腿骨。老天啊。我跑去卫生间吐了一阵,然后去找了我的副主任医生。他让我预约一个骨盆X射线,以查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确定之后我们才能继续治疗。

结果呢,我的观察没错,那确实是条腿。事实上X射线还发现了另外好几条腿,外加几对翅膀骨头。我长舒了口气,事实证明这不过又是一个把东西胡乱塞进阴道的病例——让人感觉这份工作的底线是如此之低。面对一份全家桶套餐,她显然失控了——也许这顿饭是免费的——总之全家桶的东西现在都已经腐烂变质了。令人欣慰的是,现在我知道了,往阴道里塞东西这件事既没有年龄限制,东西的古怪程度也绝没有上限。

2010年5月20日,星期四

不太清楚病人BG为什么选择转到我们科室治疗月经过多 (3) 的问题。她用整整5分钟时间向我解释:她压根儿不相信现代医学,而且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用顺势疗法 (4) 治不好的病。

我问今天能帮她做些什么。那时她正在往脖子上擦蛇油,也许她是想让我亲眼见证自己的康复奇迹。“我会自己用顺势疗法治疗。只需要先帮我扫描一下什么的——你懂的,确保我确实没什么大毛病。”

2010年6月1日,星期二

今天我的良知受到了挑战:做爱时,一个李施德林漱口水瓶盖卡在了你的阴道里,只能到医院取出,难道你不该事先警告一声,说里面装满了你男朋友的精液吗?这样我就能提前采取措施,而不会在取出过程中被喷溅得浑身都是,好像在大街上参加了泼水节一样。

它卡住的时候,你难道只是想“去他妈的,干完再去医院也不晚”?还是你故意把它当作避孕工具?还是你只是傻乎乎地理解错了李施德林瓶子上的使用说明?

2010年7月11日,星期日

和H一起看了集《豪斯医生》。这周来了个哮喘老不见好的女人,医生让她表演一下平时是怎么使用吸入器的,她于是把吸入器里的东西喷得满脖子都是,就像在用乔普牌香水。我们俩哈哈大笑,但H觉得这个剧情有点儿太夸张了。其实不尽然:上医学院时我做过实习家庭医生,遇到过一个对宠物毛过敏的男人,他的用药方法是对着自己家狗喷射吸入器。

2010年7月23日,星期五

生命就是他妈一场漫长的酒吧竞猜游戏,而我总是站错了队。今天有两个病人问了我几个压根儿答不上来的问题。第一位是在产房分诊时遇到的——病人的牙龈在出血。诊断:齿龈炎;治疗方法:去看牙医。她心有疑虑地问我:为什么医生在医学院里要学习全部人体器官,但就是不学口腔呢?为什么口腔被剔除在教学大纲之外,完全交给牙医处理呢?为什么他们学习牙齿的时间,和我们学习其他所有器官的时间几乎一样长呢?为什么要把牙齿特别交给医学院以外的人处理,而不是把踝关节或者胰腺交出去呢——好像这么做也不算太奇怪?我虚张声势地告诉她这是历史原因形成的特例,但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令人无法信服,于是我按下了身边的测试按钮,假装自己要赶快去查看一下病人的紧急情况。

我正在指导第二位病人签剖腹产手术同意书,我问她是否有任何问题,她说:“如果手术过程中着火了怎么办?”很合理的问题,但好像有点儿忧虑过度,而且医院的人从来没给我们讲解过任何相关知识。如果她能问我就职手册上出现过的问题就好了,比如如何用“后背式”背起病人,或者用来装脏床单的袋子是什么颜色的。

我们位于一栋老建筑的三层走廊尽头——我怀疑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要么活活烧死,要么敞开着肚皮从窗户滑下去。又或者面对这种问题,国家医疗服务体系更情愿捂住耳朵,而不愿去直面。类似问题还包括“假如所有医生在合同规定的工作时间都回家了怎么办”或者“为什么还有人选择继续当医生”。

(1) 这是个医疗用语,每次看到都令我惊讶无比。和这个世界巨大的网络体系相比,“达成”这样一个小小的成就多么不值得一提啊。我实在不懂这样的技术奇迹为什么不能和既有的两台电脑并行存在,总之其中一台电脑被火速推走了,这让大家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2) 有次我把这种标准的智商评测题提供给了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头儿——“倒着拼一遍WORLD(世界)一词。”他顿了一下,说:“你说的是‘地球’那个词,还是‘whirl’(旋转)的过去分词形式?”真应该多给他1分。

(3) Menorrhagia的意思是月经过多,没人能一次就拼对这个词。其实我是在谷歌里搜索了这个词,然后直接粘贴过来的。

(4) 对于其他替代性“治疗”,我多少都能理解一点,但对于顺势疗法的热衷者我真是理解不了。他们把所有物质都稀释到最大程度,所服用的“药物”几乎只能被称为水。很显然,他们仅仅想要“相信”自己能被治好。我猜这种信仰比其他信仰要简单得多,因为也用不着你祷告(除非你知道治疗无效,自己正面临死亡时)。在我心里,顺势疗法唯一能治疗的病症是口渴,或者身上着火了——仅限外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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