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陈也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只有一个感觉,头要炸了。

他很少喝酒,别说喝到吐。

昨天还没走到家他就没什么意识了, 头晕的要死。

应该是程进东把他扛回来的。

老太太听见房里的动静,推门进来, 手上端了一碗萝卜汤, “醒了就把汤喝掉。”

陈也手撑着头坐在床边,见状坐直了, “奶奶。”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酒。” 老太太绷着脸把汤递了过去。

陈也顺从的接过了汤,仰头一口喝了。喝完看老太太脸还紧着, 他歪头冲着老太太讨好的笑了笑。

“笑什么笑?”老太太不吃他这套, 收回碗,“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酒量差别喝酒, 你听过吗?喝完还得头疼, 疼的难道是我的头吗?”

老太太很久没有这么跟他念叨了, 陈也不觉得烦, 反而亲切。

倒是老太太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陈也这样一改往日拉东扯西,坐在床上, 安静的听训的样子显得很乖。

老太太再怎么铁石心肠也软下了心。末了伸手在陈也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这就算过了。

脑子还是发涨, 陈也起来快速冲了个澡,手机响个不停, 陈也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摸过手机看了一眼。

手机上有好几条未读信息。

都是程进东发过来的。

——醒了没醒了没。

——你丫没断片吧。

——昨天说的你要是忘了你就要完。

陈也把毛巾搭在了肩膀上, 空出手回了条消息。

——你真胖了?

程进东那边显然没料到陈也刚醒就这么恶毒, 停顿了一会儿, 一秒发了十条消息过来。

陈也没管他,点开了另一个消息栏。

和陆巡的消息停在了一周前,陈也甚至不敢把消息条往前拉。现在要是看见以前相互发的消息他真杠不住。

陈也在框里按字,按了删,删了按。

他想问陆巡为什么不吃饭,可最后陈也捏着手机,给陆巡的话到底没发出去。

他当面跟人吵的,道歉也得当面,在手机上找补算怎么回事儿。

幸好明天就周一。

周一这天陈也醒的很早,收拾完就跑去学校门口站着。

他预计在门口把人堵上,可校门口今天是蒋建军值勤,陈也在门口站了没五分钟就被蒋建军赶进了学校。

陈也没办法,只能在教室等。他拉开椅子坐下,从抽屉里抽了本书竖着放在了桌子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前门。

每进一个人陈也都得看看。

可直到早自习开始,陆巡也没出现。

陈也有点坐不住了,悄悄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

陆巡向来回他消息很及时,倒是他有时候不拿手机容易看不见。

可这样的陆巡,这次到第一节课上课铃响,都没有回他消息。

陈也就这么熬了一节课,一下课,陈也揣着手机走到走廊尽头,给陆巡打了一个电话。

手机那边响了没两声,冰冷的女声开始播报,然后自动挂断。

陆巡电话关机了。

陈也心里一沉。

第一个反应就是陆巡真生气了,要跟他断。

接着就觉得不对。

陈也盯着陆巡的号码看了一会儿,转头跑下了楼,冲进了他们学年办公室。已经冲进去一半,他们一班班主任的办公桌靠着门,抬头见他进来,抬手用手背对着他扇了扇,那是让他往后退的指示。

陈也只能压着性子往回走了两步,停在了办公室门口,他敲了敲门。

“进。”班主任沈玉卓看着站在自己办公桌前面的陈也,抱臂开口,“有什么事?”

“陆巡……今天没来。”陈也说。

“是。”沈玉卓点头。

这就是知道的意思,陈也蹙着眉追问,“为什么没来。”

“他请假了。”沈玉卓看着陈也难看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家里有事。”

陈也皱了皱眉,陆巡家里有什么事。

“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陈也接着又问。

“他请了一周的假。”沈玉卓简单明了。

陈也直接怔住。

陆巡因为什么事会请一周的假。

家里有什么事儿能让陆巡请一周的假。

只有……外公。

“我要请假。”陈也立刻说。

“什么事?”沈玉卓看着他,脸色平静,像是预料到了。

“家里有事。”陈也说。

“也请一周?”沈玉卓挑眉看着他。

“不知道。”陈也说。

沈玉卓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点了头,“行。”

上课铃声响起,所有人都朝着教室赶,陈也逆着人流,快步下了楼,在校门口抬手拦了辆的士。

陈也到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在路上陈也给陆巡又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关机。

陈也心里有点发慌。

陆巡外公的院子里很安静,但大门是开着的。陈也直接走了进去,拴在狗房子里的小黄见来人,飞快的从狗房子里跑了出来,只是没什么精神,呜咽的哼唧着。

陈也在狗头上狠狠摸了一把,像是在稳自己的心。

只要不是最坏的消息就好。

陈也敲响了门。

门开的很快,是家里照顾陆巡外公起居的刘姨开的门,

“陈也?”刘姨看着陈也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陆巡呢?”陈也忍不住朝里看了看,“外公……外公是不是出事了。”

刘姨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扯出了点笑容,“进来说吧。”

房子里没有人,很空,住家医生也没在。

刘姨眼睛还是红的,倒了一杯水过来放在了陈也面前。

“到底怎么了?”陈也心里做了最坏的猜测,放在腿上的手都抖了起来,“陆巡外公是不是……”

“没有没有。”刘姨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这孩子吓着了,连忙摆手,“只是情况不好,昨天夜里危急,今天早上状态好了一点,岺小姐带着人把老先生送去了之前一直在联系的国外医疗机构。”

“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刘姨最后说。

陈也松了口气,不是最坏的情况就好。

刚放下心来,陈也又突然想到一件事,问,“外公是什么时候不好的 ”

“这一个多月情况都不太好,有几天晚上都在抢救。”刘姨说到这里,忍不住摸了摸眼泪,“有一次昏迷了整整一天。”

陈也捏紧了拳头。

陆巡外公这一个多月情况都不好,可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上两周他还问过陆巡外公的情况,陆巡当时怎么说来着?

还好。

陆巡说了一句还好。

陈也心里又疼又酸,一颗好好的心,被他自己捏来搓去,最后拧成渣了,也没个结果。

陆巡什么都没告诉他。

陈也下午回了学校,坐在教室里发呆。

他查了陆巡坐的航班信息,飞机晚上才落地。

陈也按着手机,又给陆巡发了条信息。

—到了告诉我一声。

这条消息发出去,陈也就没在看手机了。

一下午的课陈也视线都在黑板上,看着聚精会神,可实际数着时间算着秒,过的煎熬。

晚上八九点的时候,飞机应该落地了。

但陆巡还是没回消息,陈也怕陆巡忙着外公的事,也不敢再发消息过去。

但陈也也不敢睡,怕陆巡回过来消息他没看到。

陈也就这么睁着眼睛等着。

凌晨一点,放在陈也脑袋边的手机震了一下。

陈也按开手机,是陆巡发了条消息过来。

—没事,别担心。

陈也看完消息后,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滴了一声接通了。

“喂。”陆巡声音里听得见的疲惫,“你怎么还没睡。”

陈也听着陆巡熟悉的声音,眼眶瞬间红了。

“你……”陈也咬了咬下唇忍住了鼻酸,立刻问,“外公怎么样了。”

“刚刚稳定下来。”陆巡说,“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陈也顿了顿,小声问,“怎么不……告诉我。”

陆巡那边缄默。

他外公是在上个月月初开始恶化,那时候陈也一个人面对老太太,身上已经够沉了,他不可能再拿这件事压他。

“已经没事了。”陆巡说。

陈也没忍住擦了一把从眼睛里掉出来的眼泪。

两人沉默着,互相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陈也看着桌子上被台灯照着的干枯树枝,“陆巡。”

“嗯,在呢。”陆巡应了一声。

“我不应该这么废物,”陈也忍着不断涌出的眼泪,“对不起,你……你别生气。”

“别哭。”陆巡声音有些哑。

陈也狠狠擦了一把眼睛,“没哭。”

“陈也,”陆巡叹了口气,“我没生气。”

陈也就算脑子再直也不会真以为陆巡真不生气了。

陈也深吸了口气,认真说,“是我扛不住了,我怕你忍来忍去,不想忍了。也怕你为了我继续忍下去,最后让你一个人担着,我受不了这个。”

陆巡安静的听完了陈也这一顿剖析,最后说,“我真的没有生气。”

没等陈也那边再出声。

“我是害怕。”陆巡接着说。

陈也愣住,陆巡是在害怕吗。

他没想过陆巡是在害怕。

“我怕你难受……也怕你离开。”陆巡声音低不可闻。陈也却听的很清楚,他也突然明白了那个剥开之后,最里面那层的陆巡。

陆巡身边最亲的那群人,父母,还是外公外婆,无论是主动被动,都在离开他。

尤其是陆巡外婆的离开,到现在,地震对于陆巡来说都是恐惧的。

陆巡大概一直没办法正视离开,所以一直抗拒开始。

从陆巡来这个学校这么久,除了陈也,陆巡没交一个朋友。

对陈也来说,陆巡是个例外。

对于陆巡来说,陈也同样也是。

“陆巡。”陈也喊他。

“嗯。”陆巡应他。

“月考成绩是我故意的,故意没考好,故意写错。”

“是因为怕老太太上火。”

“我后来把卷子复印了又做了一遍,分数还行。”

“我说和你去同一个大学,我说话算话。”

“你别怕。”陈也最后说。

陈也一直以来都不擅长解释自己,也很少把东西都摊开来。可现在,陈也说这些话就像一场汹涌的潮汐,迎着陆巡就扑了过来,陆巡跟溺水里了一样,心肺都发涨,涨的发痛,却不窒息。

“好。”陆巡点头。

“我有时候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陈也又说。

“你对我脾气够好了。”陆巡说到这儿,轻轻笑了一声,“你都没打我。”

“我肯定不能打你啊。”陈也皱眉,不明白他说这个干嘛。

“是啊,踹了好几脚桌子也没打我。”陆巡说。

“靠。”陈也也笑了起来,笑了两声又停住了,心里过不去,“你打我吧。”

“不打你。”陆巡说。

“还是打吧。”陈也说。

陆巡沉默了两秒钟,“也行。”

陈也彻底放心了,“好。”

“把药吃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道女声,是岑惊的声音。

陆巡接过药,拿过旁边的水杯,仰头吞了。两人简单聊了两句,岑惊就关门出去了。

陈也听着不对,听见那边岑惊走了之后立马问,“你怎么了?”

“有点发烧。”陆巡说。

“怎么突然发烧了?”陈也有点急。

“没事,低烧。”陆巡不愿意多讲。

两人现在离这么远,说出来只会让陈也干着急。

“低烧你妈会喊你吃药?”陈也拧着眉,直接问,“多少度?不用骗我。”

陆巡顿了顿,还是说了 “39。”

陈也好半天说不出话,“怎么回事啊。”

“急的。”陆巡简单解释,“真的没事,等会儿睡一觉就能好。”

陈也想了想说,“你吃东西了吗,喝点热汤会好一点 ”

“吃不下。”陆巡说。

“你……你怎么又不吃饭,”陆巡说到这个,陈也就想起了陆巡一直没吃午饭的事,拧着眉,“我都不知道你在学校没吃饭。”

陈也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委屈,陆巡没忍住笑了笑,“心疼我就别和我吵架了,我一急就容易吃不下饭。”

“肯定不吵,”陈也蹙眉不爽,“你打死我我都不吵。”

两人又聊了会儿,主要是陈也在说,陆巡因为发烧精神不太好。偶尔会应一句。

但两人都不舍得挂断电话。

“你去吃点东西吧。”陈也最后说。

“你早点睡。”陆巡说,“明天还要上课。”

“嗯。”陈也不舍的扣了扣手机背面。

“好好听课。”陆巡轻声说。

“你好好吃饭。”陈也说。

电话聊完已经三点了,陈也没把手机拿开。就这么握着放在胸口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陈也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陆巡发了条语音,“你现在多少度?还烧吗?”

“吃饭。”老太太推门进来。

陈也揉了一把头发,拿着手机站起身。

老太太跟着他一起走出去,随口问了句,“谁发烧了?”

“没——”陈也本来不敢说,但是脑子里突然跳出了个程进东,还大喊着。

“说陆巡难受!”

“说你睡不着!”

“说第二天阳光都变灰了!”

“陆巡,”陈也看着老太太,低声说,“陆巡发烧了。”

老太太明显的一怔,接着就是皱了皱眉头。但没说话,转身去了厨房。

陈也原地站那会儿,跟着走了进去,把老太太煮好的粥端了出来。

他本也没指望程进东这套真能把哄好老太太,但心里那点希望被按灭还是让人失落。

陈也低头扒着粥,想着等会儿要问陆巡有没有吃东西。

老太太看了陈也几眼,见他碗里那碗粥都快吃完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怎么就发烧了?”

“啊?”陈也捧着碗愣了一下。

“啊什么啊?”老太太不悦的瞪着他,“说啊。”

陈也放下碗,低声把陆巡外公的事给老太太讲了。

“怎么会这样,那现在人没事吧。”老太太听完有些慌张。

“陆巡说暂时稳定下来了。”陈也说完自己脸色也不好看,“但这个病……没法治。”

老太太拨了拨碗里的粥,低下头轻声叹了口气,又问,“小陆……他现在多少度?”

“不知道。”陈也拧着眉,“昨天39度,不知道现在降下来没有。”

老太太沉默了下去。

两人吃完了早饭,老太太去收拾桌子,陈也去收拾书包。

临了,陈也提好书包要出门的时候,又被老太太拦了下来。

“怎么样了?”老太太拉着他问。

“什么?”陈也没听清,穿好鞋回头问。

“那边怎么样了。”老太太略微有点急,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陈也拿出手机,看了眼。

陆巡那边还没回消息,应该是有事,而且两边有时差。说不准是在睡觉。

“他没回消息。”陈也说。

“你打电话问啊。”老太太是真急了,也顾不上其它,“外国那么远,就他妈和他一个小孩儿,万一有点事怎么办!”

老太太刚说完,陈也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是陆巡打了过来,估计是看到他发过去的消息了。

老太太看他发愣,催促,“接啊。”

陈也接通电话,放在耳边。

“刚刚去喂外公吃药了,没带手机。”陆巡声音传了过来,“我吃完药没事了,别担心。”

“外公今天怎么样了?”陈也问。

“今天好多了。”陆巡说。

“开免提。”一边什么都听不见的老太太小声说。

陈也按开了免提,老太太凑了过来。

陈也想了想问,“你吃东西了吗?”

“吃了,你现在……”陆巡算了一下时间,“要去上课了吧。”

“还早。”陈也说,“我今天起的早。”

见这两人一直没聊到重点。

老太太又不好说话,只能从茶桌底下翻出一盒药,摔在了桌子上。

陈也看了眼老太太,心想着今天豁出去了,要是砸了他就要砍了程进东。

于是陈也对着电话,亲切的问,“你……你吃药了吗?”

陆巡那边听到陈也的语气,停滞了几秒。

陈也心想要完。

“我没……有?”陆巡那边有些不确定的回答。

小陆不愧是学霸!

陈也在心里握了握拳,再接再厉开口问,“怎么不吃药。”

“不想吃药。”陆巡说完,还咳了两声,听着很虚弱。

“还是要吃。”陈也装的幸苦。

“我……吃不下去。”陆巡倒是猜到了什么,一直在戏里。

两人就吃不吃药,才推拉了两个来回,旁边的老太太就忍不住了。

“什么叫不想吃药!什么叫吃不下去!病了就要吃药!”

“你不吃药病怎么好!难道还小吗!”

老太太这一顿责备,让电话那边陆巡明显停顿了两秒,接着沉沉应了一声,“嗯。”

“现在就去吃药!”老太太又喊。

电话那边立马传过来喝水的声音,过了会儿,陆巡说,“吃了,奶奶。”

老太太一愣,偏过了头,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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