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的晚餐过后,和夫和星园召开了搜查会议。这之中埋有一个重要的伏笔,不要看漏了。】

从地下墓地爬出来后,只见其他人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大厅里。嵯峨岛自不必说,依旧阴阴郁郁地闭口不言,就连由美和美树子也默不作声,跟昨晚的差距太大了,让和夫觉得像是火被熄灭了似的。这两人至少该稍微闹腾一下,叽叽喳喳地谈笑也好。

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只有窗户被风摇曳着发出了声响。和夫与财野靠近众人,星园抬起了他那大理石雕像一般的脸庞,问道:“辛苦两位了。对了,杉下君,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和夫汇报了雪中的搜查结果:“噢,非常遗憾,到处都没能找到有窃贼藏匿的迹象。”

星园嘀咕道:“好吧,也就是说附近并没有人。”

由美大吃一惊:“果然就在我们之——”还没说完就连忙打住了,应该是注意到了像影子似的站在和夫背后的财野吧。

这时,茜和麻子回来了。

“晚饭要怎么办啊?”茜懒洋洋地说,“既然要闭关,就得先保存体力,你们不觉得吗?”

“没错,断其兵粮也并非笑谈。”

听星园这么说,麻子回应道:“我来准备晚饭吧,不过也只能做些粗茶淡饭了。”

茜点点头:“那就拜托你了,小麻。”

麻子微笑道:“好的。杉下先生,你能来帮帮忙吗?”

“好的。”和夫欣然接受了。

两人走进厨房,麻子所说的“粗茶淡饭”并不是谦虚或夸张的表达。厨房里应该并未备有鱼、肉和新鲜蔬菜,可麻子还是做出了“中式煎饼”这一道菜品。这道菜是将大量的小麦粉混合上剩余的鸡蛋,用芝麻油和酱油煎制而成,配料是金枪鱼和豌豆罐头。麻子感到惭愧,但也花了不少功夫。菜肴是在圆形的平底锅内煎的,不可思议的是,那形状就像是在可疑的照片中见到的UFO一样。

芝麻油香气四溢。菜肴摆进餐厅后,大家有气无力地坐到了餐桌前。

“喂,这里面没有下毒吧?”

由美的话相当不知轻重,就连麻子也面露愠色。完全不过来帮忙就算了,竟然还说出这种话。和夫抑制不住严厉的语气:“我可不觉得凶手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说完,便率先开始享用圆盘形的食物。

没有人谈笑风生,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了晚餐时间。虽然还剩大量的酒,但没人愿意喝。大家似乎都没有食欲,只是机械性地来回动着筷子。看来只有嵯峨岛的思维运转方式跟常人不同,他正大快朵颐。

晚餐草草结束后,财野起身去泡咖啡。麻子拿来急救箱,开始给嵯峨岛换绷带。财野一边分着咖啡,一边面无表情、严肃地说:“虽然附近没有可疑人物,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为了以防万一,大家今晚还是一起待一宿吧。”他那眼神犹如忍者一般犀利,究竟是真的在担心还是另有所图,这就不得而知了。

“唔,怎么说呢。”茜一边挠着腰,一边说,“要不要一起过夜都没什么区别啊。对了,小麻,《小说女士》是什么时候截稿?”

“这周星期五,还有两天。”麻子将嵯峨岛的手指缠成了木乃伊的样子,果断地回答道。

“所以我必须得工作。反正也不会再发生什么怪事了。”

茜说完,由美表示赞同:“我也想一个人待着,不然总觉得有点害怕。”她的言外之意是在说自己不想跟杀人凶手待在一起。

嵯峨岛挠着干枯的头发:“没错,屠牛事件很少在同一个地方发生,应该没什么危险了。”他的语气迟钝,说的话又不具有说服力。

财野仍旧面不改色地扫视众人说:“这样啊。如果大家都有这个打算的话那也没关系。”

总觉得气氛变得非常尴尬,没有一点凝聚力。大家似乎都在相互牵制,试探对方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要是之前给他们说山里发现了有人潜藏的踪迹,还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就算是骗骗他们也好。

“啊——啊,好想冲个澡。”美树子不耐烦地嘀咕着。这么说来,财野还没有说今晚要去烧洗澡水。服务已经明显不周到了。岩岸死后,这项计划反正也会破产,没必要讨客人的欢心了吧。

麻子处理完嵯峨岛的伤口,一边擦着消毒液一边说:“老师,至少跟我待在一起吧。”

“唔,我想想……”茜思考了片刻,“算了,毕竟是在工作。你也知道,有人在旁边我就写不出来东西。小麻,你就安心睡觉吧。”

麻子不安地点了点头:“好的。”

由美迅速站起身:“我去看看电视,说不定会有新闻。”说完,便逃跑似的出去了。星园耸了耸肩,目送着她的背影。

结果,众人都决定各自过夜。大家都害怕着身份不明的杀人犯。这份恐惧逼迫着所有人,将他们三三两两地分散开来。

入夜后,和夫动身前往星园的小屋。风势不减,依旧猛烈地刮着,发出轰鸣的呼啸声。然而雪却下得不大,与山脚下的惨状相比,山里的平静简直是个奇迹。

和夫来到小屋后,星园似乎已经有所预料,露出洁白炫目的牙齿微笑着迎接他。两人在暖炉前围坐下来后,和夫立刻开口道:“雪崩是真的,财野没有说谎。”

“是吗?”星园在暖炉前暖着双手,“也就是说,我们是由于不可抗力的因素被困在这里了。”

“这点是没错的。而且,从外面潜进来这一想法也是不切实际的。凶手果然只能在我们之中了。”

“对啊,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话说回来,杉下君,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也思考了很多。”

星园将一根手指抵在额前,像是在深思熟虑。那脸庞宛如名匠倾注心血所雕刻的石像,被暖炉的光亮照得红通通的。

“关于那些脚印,我在白天的时候进行过说明。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吗?”

“是的。三组脚印中的一组是岩岸先生的,这点毋庸置疑。但是,剩下的往返脚印并不是凶手的,而可能是你所听到的跟岩岸争吵的人留下的。”

“那不就是凶手吗?”

“嗯,或许是这样,但这里也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星园深沉地说,“那起争执或许跟你最开始想的一样,就是普通的打情骂俏,跟杀人案并没有关系。之后岩岸就被杀了,当事人也不好再站出来坦白。我指的就是这种可能性。所以,那些脚印说不定与犯罪没有关系,只是争吵者留下的痕迹。”

“可是老师,这样一来凶手的脚印又到哪儿去了呢?现场没有其他的脚印了,而且也没有使用诡计的迹象。凶手是如何前往小屋的呢?不留下脚印是不可能到得了小屋的。”

“对,问题就在这里。”

“人又不会在空中飞。你不会是想说凶手利用撑竿跳的方式,从道路跳到小屋门口吧?这太不现实了。”

和夫说完,星园苦笑道:“我可不会这么说哦。不过啊,我们前往现场的时候就已经多了一组脚印了。”

“多了一组?”

“就是发现者——财野的脚印。”星园说道,“我们前往现场的时候财野先生已经留下了脚印。杉下君,听好了,从这里我们可以得出两种全新的可能。其一,财野先生就是凶手,他在半夜行凶后,留下了从小屋到管理栋的脚印——财野先生伪装成尸体的发现者,通过踩踏而消除了昨晚自己留下的脚印;其二,犯罪现场不在那栋小屋。”

和夫惊讶地说:“小屋不是杀人现场吗?”

星园的语气仍然很平静:“不,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也就是说,如果小屋不是杀人现场,那么脚印是如何留下的就没有关系了。陈尸现场的登山绳和登山锹,可能也是凶手的把戏,让大家误认为小屋就是犯罪现场。”

“可是尸体就在小屋里啊。”

“对,是在小屋里——这里也认为财野先生是凶手——财野先生自称是去查看睡过头的岩岸先生的情况,这时,他把藏在某处的岩岸先生的尸体背起来前往小屋。接着,他将小屋伪装成案发现场的样子。怎么样?这样的话不用留下可疑的脚印也能佯装为尸体发现者。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制造出无足迹杀人这种无法解释的情形。不过,由于争吵者留下了脚印,使得这一企图没能实现。”

这个人尽考虑些奇奇怪怪的事。和夫惊愣道:“您的想法很有趣,不过两种说法都不成立。”

星园惊讶地抬起了头问:“为什么?”

“我当时看到了,财野在发现尸体前直接去了小屋。我是从餐厅的阳台处勉强看到的。财野两手空空,当然没有背着尸体。雪地也是崭新的状态,上面没有脚印。”和夫一边回忆财野前往小屋时的情形,一边说。财野当时顶着强风,在雪地上蹒跚而行。他的样子并没有可疑之处,而且雪地上除了财野留下的脚印外,再没有其他的痕迹了。

“原来如此,这个消息非常有用。”星园坦率地接受了,缓缓地抱起胳膊说,“那么,我撤回刚才的两种说法。看来那两组脚印就只能是凶手留下的了。”他跷着二郎腿,姿势很像速写的模特。

“到头来又回到原点了啊。我听到的声音果然就是凶手的吧。”

“似乎是这样没错,但是却没有任何的信息可以锁定声音的主人。”

星园说完,和夫也陷入了沉思。

“是啊,要是我能回想起来就好了,可还是完全想不起来。而且,白天的问话表明,所有人似乎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大家都表示十一点以后是一个人待着的。”

星园做作地在脸前竖起一根手指,指向天花板说道:“这样的话,接下来就只能从动机层面来进行考察了。”

“老师,这个姿势……”

和夫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指向天花板的那根手指。星园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抱歉,一不小心就——哎呀,更重要的是动机。杉下君,你是怎么想的?”

“动机吗?”和夫思索了一会儿,说,“我想想,就昨天在车站的情形来看,嵯峨岛先生和岩岸应该是初次见面,而且草吹老师也是这种感觉,那么早泽小姐更是如此了。”

“剩下的就是财野先生,以及由美和美树子两人组了。”

“嗯,那两人好像是在某个酒吧里认识岩岸的,是在那儿发生了什么纠纷吗?”

“顾客和打工的陪酒女之间发生了纠纷吗,比如说?”

“死缠烂打的示爱或是被人咸猪手?”

“会因为这种事就杀人吗?”

“不会,只是举个例子而已。不过,既然之前认识,这就意味着她们要比草吹老师可疑一些。”

“话虽这么说,但是现在这个阶段也只能暂时放一放了。情报太少,没办法做出判断。”

“不过,我还是觉得财野是最可疑的。总让人难以捉摸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是同一家公司的下属,就算有动机也不足为奇。而且那家伙很奇怪,刚刚去地下给发电机加油的时候,你猜他对我说了什么?”

“噢,他说了什么?”

“‘不要小瞧我,山冠公司财务科副科长可是很了不起的’诸如此类。他一定对岩岸相当不满。被叫到这种地方来打杂,他似乎非常不爽。”

“原来如此,有意思。”

“所以,我觉得最可疑的就是财野了。”

“你也同意草吹老师的说法吗?不过啊,杉下君。”星园微微探出身子,“你所听到的争执是在夜晚的小屋里悄悄发生的,既然是偷偷地过去,那就不能排除有人想隐瞒与岩岸先生的特殊关系的可能。因为他们的关系需要掩人耳目,所以也可能是假装初次见面。极端的情况下,也必须考虑来到此处之后才产生动机的可能。”

“来到此处之后才产生杀人的动机,这种事有可能吗?”和夫尝试着回忆昨天所发生的事,但却并没有想到有什么事能突然诱发杀人动机,“那位大叔确实让人不太爽,但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杀了他。”

“我也是。”星园干脆地说,“从动机层面没办法进行考虑了啊,确实想不出岩岸先生有什么被杀的理由。不过,仅凭你所说的下属这一点来看,认为财野先生是最有力的嫌疑人未免有点操之过急了。”

星园就像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着。和夫说:“那么从犯罪手法来考虑怎么样?这对女人来说太费力了吧。”

“是吗?”

“嗯,毕竟岩岸先生是被勒死的啊,凭女人的力气能不能做得到呢?”

“杉下君,不能急于下结论哦,岩岸先生可是被登山锹打过的。通过击打让他失去意识后,就算没有力气也能实施犯罪。而且登山绳的一端系在了床脚上,拉紧另一端让被害人窒息,这对任何人来说都很简单。”

“啊,也是呢。”

和夫难受地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原本的目的在于断定身材娇小、手无缚鸡之力的麻子是不可能行凶的,但看来并不顺利。

“老师,我还有一个想法。”和夫重振精神,“外面有扫过雪的道路,之前分别命名为左侧大路和右侧大路。”

“对,是的。”

“两条道路之间那片宽阔的地方完全没有脚印,所以没人经过那里。”

换言之,没有从右侧大路横穿空地到左侧大路的痕迹。岩岸的小屋在左侧大路,如果右侧大路的小屋里的人要去岩岸那儿,就应该在那片宽阔的地方留下脚印。和夫如是陈述着自己的想法。这是白天他和麻子一起搜索周围时想到的。既然没有留下痕迹,那么住在右侧大路小屋里的人就不可能是凶手了吧。

然而,星园静静地摇了摇头:“不,我觉得不能一概而论。”

和夫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意见未被采纳。

“为什么呢?”

“无论凶手是从开始就怀有杀意而前往岩岸的小屋,还是仅仅想跟他谈谈,但因为谈判破裂了才杀了他——不管哪种情况,凶手都想避人耳目。所以,凶手会产生一种心理,即不愿意在雪地上留下不必要的痕迹。实际上,那两组脚印显示凶手走的是距离最短的路线。凶手不愿意留下不必要的脚印,就不会想在左侧大路和右侧大路之间的雪地上行走。这种想法才是最自然的。管理栋的屋檐下也是有路的,走那条路就行了。”

“啊——这么说来,确实没错。”

其实,和夫昨晚就是这么走的。搞错了路后,他并没有横穿雪地,而是经过了管理栋的屋檐下方,绕了远路。和夫只是不想在冰冷的雪地中行走,而凶手则应该有更加切实的理由。如果在雪地上留下痕迹,凶手的行动路线一下就明了了。凶手再笨也不可能做这种傻事的。看来和夫那肤浅的见解是行不通的。

“这下可好,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讨论却完全没有进展。我本以为大家一起出谋划策会有些效果的,结果却成了相互反驳对方的意见了。”星园悔恨地说道。

“对啊。”

和夫点了点头。目前的情况下谁是凶手都不足为奇,混乱的现状让人无法锁定目标,就像陷入了泥沼中无法自拔。现在连一条线索都没找出来,还遇到了真正的险情,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会来。大家的压力越来越大。

和夫觉得有些焦躁,便站起了身,无意识地朝里面的墙壁走去。登山锹、煤油灯、尼龙登山绳——和夫头上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挂着那几件陈旧俗气的登山用具。他心不在焉地仰望那些被当作杀人用具而使用的东西。煤油灯被熏得有点脏,跟杀人现场的一模一样,这让和夫不情愿地想起了那凄惨的场面。登山锹的形状跟真正的凶器相比似乎有些不一样,前端的部分好像长了一点。不过,昨晚在岩岸的小屋内,就是跟这款登山锹相似的东西被凶手当作了武器。想到这儿,和夫的后背有了些许寒意。就在他不自觉地把手伸向登山锹时,星园严肃地叫了一声“杉下君”。和夫回过头。

“你读推理小说吗?”星园的眼中带有一丝尖锐的光芒。

“不,我不怎么读。怎么了?”

“推理小说中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哦。众人被困在山里,在这种特定的情况下发生了杀人事件。而且,案件一般都会发展为连环杀人。”

“不会又有人被杀吧?”和夫打了个冷战。

“不。我虽然也有点担心,但是这种虚构的事情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发生,这又不是小说。”

星园含糊地说着,那模棱两可的态度进一步加深了和夫的不安。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发生如此荒唐的、宛如小说一般的事情——即便想要在大脑中否定这种想法,心中的忧虑也没办法拭去。

“对了,老师。”为了摆脱心中那令人厌恶的惴惴不安之感,和夫重新调整了坐姿,“我还非常在意神秘怪圈一事。嵯峨岛先生说有什么放射性能量。便去调查了雪样。这有什么意义呢?”

“噢,你也在执着于这件事啊。”星园微微一笑,“你觉得是UFO降落下来,外星人打算绑架岩岸先生,结果遭到了抵抗,一怒之下就把他杀了?”

“没有,这种事我可不信。”

“对嘛——听好了,杉下君,千万别只顾这些细枝末节。这是凶手做出来混淆我们视听的,如果上当了可就正中敌人的下怀了。若是被无意义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便永远无法看透事物的本质了。”

星园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我们却没有看到最关键的本质,所以也别去嘲笑嵯峨岛先生。我们完全被蒙蔽了,一定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环节。我虽然这么觉得,但却不知道这个环节在哪里。杉下君,这可真急人哪。一定会有线索的,不过我还没有看透。好不甘心!”

星园的话语中虽然也透露着平时那种装腔作势的感觉,但和夫还是切身感受到了他的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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