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然后，又过了几分钟……
再次越过铁丝网围栏回到停车场的影山，指着白色高楼的墙壁缓缓开口道：“在解释留在那个位置的神奇血迹之前，必须先考虑一下锦町公寓防盗摄像头的问题。”
“话题扯得够远的。公寓的防盗摄像头怎么了？”
“结合各种证据判断，杀害小野田大作的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富泽俊哉。但不知为何，公共玄关的防盗摄像头并没有拍到富泽的身影。这意味着什么？——答案很简单。富泽并没有在防盗摄像头的前面经过。他大概不想让自己健壮的身体被记录下来，所以有意避开防盗摄像头。对有杀人企图的人而言，这种顾虑是正常的。”
“确实，很少有犯罪者会光明正大地从防盗摄像头底下走过。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富泽没有走公共玄关的话，那他是怎么进入公寓的？如果是普通的公寓楼，或许可以从一楼的阳台潜入，但‘锦町公寓’的一楼是便利店，这个方法行不通。难不成他是利用绳索爬到二楼以上的房间？但是这个大胆的方法太过冒险了。无论是从停车场里还是从马路上都能清晰地看到公寓阳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其他人目击到。”
“您说得很对，”影山静静点头，“大小姐的推理恐怕是正确的，富泽的确是通过绳索入侵公寓的。但问题是，那条绳索究竟是从哪里绑到了哪里……”
说到这里，影山的视线在耸立在停车场两侧的高楼——公寓与杂居楼——这两幢建筑物之间缓缓地来回打量。看到这一幕，丽子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我知道了，是立东楼对吧？将绳索从杂居楼的楼顶拉到公寓的阳台。富泽顺着绳索就能入侵公寓。是这样吧？”
丽子气势十足地断言道。影山却露出笑容。
“不，很遗憾，大小姐，您全都说错了。”
“什么？”
——那你为什么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两座楼啊！心眼太坏了！
丽子觉得自己完全被骗了。影山则露出一脸阴谋得逞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从公寓阳台用绳索拴至另一栋楼的楼顶，这种想法着实不错。但这种方法，并不适合立东楼。杂居楼内有许多租户，没人知道何时会有人进入楼顶。凶手应该也充分考虑过案发当晚会有像村山圣治那样的人突然上去抽烟的情况。要是有人在楼顶的栏杆处发现奇怪的绳索该怎么办？一旦暴露，凶手的犯罪计划就会瞬间落空。所以绳索的一端并不在立东楼。”
“的确是这个样子。那么……啊啊，我懂了！”
丽子这次想明白了。答案其实很简单，如果不是坏心眼的管家用视线故意误导，丽子或许最开始就能得出答案。丽子指向眼前的废墟说道：
“是这个白色大楼吧。富泽从空无一人的建筑物顺着绳索入侵到公寓。白色高楼上虽说没有栏杆之类的东西，但是有避雷针，绳索可以绑在这上面。只要有绳索，他就可以顺着绳索入侵公寓——但是等等，绳索的另一侧究竟拴在公寓的哪儿？公寓的楼顶可没有供人出入的地方。如此一来，绳索的另一侧只能拴在公寓某处的阳台。那么，也就是说……”
“正如您想的那样，大小姐，”影山认真点着头，“公寓里有富泽的共犯。如果没有这个人的协助，富泽无法在两座建筑物之间拉起绳索。”
“的确是这样。既然如此，谁是富泽的共犯？”
“这个共犯有两个作用。一个是帮助富泽入侵公寓。另一个是让顺利入侵公寓的富泽进入大作先生居住的401号房间。如果没有此人协助，在那么晚的时候，富泽恐怕很难进入大作先生家的玄关。”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共犯是被害人的熟人？”丽子小声低语的瞬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位女性的身影，“难不成，是被害人的侄女小野田绿……”
“这也只是推测，”影山慎重地说道，“或许，三楼还有什么人跟大左先生交情不浅，存在其他人是共犯的可能。”
的确，目前的结论只是推测。但是仔细想来，小野田绿有杀害大作先生的动机。小野田绿是小野田大作先生为数不多的亲戚之一。如果小野田大作先生发生什么意外，小野田绿就有机会得到他的遗产或者死亡赔偿金。这个动机足以让小野田绿协助富泽作案。不，甚至有可能是小野田绿怂恿富泽，实施这个杀害叔叔计划……
想到这里，丽子重新看向眼前的管家。
“假设本次犯罪是由富泽俊哉和小野田绿两人共同实施的，那么案件的过程又是怎样呢？昨天晚上，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丽子指着他们所在的停车场地面问道。影山继续说明。
“昨晚，在锦町公寓和白色大楼之间，拉起了一根结实的黑色绳索。绳索绕在了公寓402号房间，也就是小野田绿房间阳台的栏杆，以及竖立在白色大楼中央的避雷针之间。”
“绕也就是说一根绳索成了环状？”
“是的。这样在犯罪结束后会更容易回收。凶手们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拉扯绳索的详细步骤我就不再赘述，不过有一点很重要，”影山竖起一根手指，“绑成环状的绳索必须固定在阳台的栏杆上。如果不这样做，绳索就会自行脱落，导致无法攀爬。”
“如果绳索会晃动，人也就无法前行了，这点我理解。然后呢？”
“在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富泽便通过白色大楼楼顶的绳索，爬向斜前方的公寓。由于此事发生在停车场的上空，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爬行的富泽。”
“富泽平常就借助攀岩锻炼身体，应该具备顺着绳索爬向公寓的臂力。只是这个过程十分危险，富泽本人有准备以防万一的安全绳吗？”
“虽然他没有准备安全绳，但系在他腰部的粗皮带应该能起到保险作用。只要将绳索穿过皮带，哪怕攀爬过程中不小心松开手，也可以避免坠落。所以他应该是沿着绳索从白色大楼爬进了公寓四层。”
“富泽在到达402号房间后，就前往401号房间杀害了大作先生吧？”
“是的。如果是大作先生的侄女按响门铃，大作先生会毫不怀疑地打开房门。此时，富泽拿着刀强行闯入房间，扭断大作先生的脖子，将刀扎入胸口。采取这种残暴的杀人手法是为了做出‘犯人是男性’的误导，作为女性的小野田绿的嫌疑就会被排除。此外，富泽与大作先生没有见过面，也就不会被视为嫌疑人。我想两人是想通过这样的合作逃避嫌疑。”
“原来如此，讲到这里我都理解了。不过重点在后面，在公寓401号房间杀害大作先生的富泽，为何会摔死在杂居楼附近？这一点我不明白。”
这个疑问令丽子歪着头。影山则继续平淡地解释着事件的来龙去脉。
“富泽俊哉与小野田绿两人在行凶后，先是回到小野田绿的房间。然后富泽再次借助绳索，爬回白色大楼的楼顶——按照计划应该是这个流程。”
“也就是说，事情没有按照计划进行了？两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吗？”
“根据我的猜想……”影山慎重地用这句话引出接下来的一番推理，“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其实就是背叛。正当富泽拼命向白色大楼爬去时，小野田绿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刀，切断了绳索。”
“怎么会这样！”丽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也就是说，是小野田绿杀了富泽！”
“是的，这样做不只是为了灭口，还能将这一切伪装成是富泽犯下的强盗杀人案。恐怕小野田绿认为在切断绳索后，富泽会笔直地坠落，摔在公寓旁边的地面上。到时候他呈现的，就是一个潜入公寓的强盗顺着阳台移动时，不慎失足坠楼身亡的样子——小野田绿估计是想到了这点才切断绳索。但是下个瞬间，发生了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影山的声音前所未有地让人紧张起来。丽子声音颤抖着追问道：
“发、发生了什么？”
“其实很简单。绳索被切断后，本应该径直坠落的富泽，却瞬间用力抓住绳索，维持着这个状态没有松手。如果你是富泽的话，估计也会采取同样的做法。但是这个情况引起的后果令人意外——大小姐或许已经猜到了吧？”
“嗯、那个……小野田绿在公寓的阳台切断了绳索，但富泽没有松手。也就是说……”丽子看向公寓的四楼，在脑海中想象富泽的样子，“富泽就像挂在超长钟摆下面的重锤，用身体勾勒出一条巨大的弧线，然后撞向白色高楼的墙壁……啊！我懂了！”
瞬间，出现在丽子眼前的东西，是先前发现的那个神秘血迹，也就是出现在白色大楼的墙壁高处的那个奇怪血迹。丽子打开LED手电筒的开关，照着血痕尖叫道：“富泽的额头在撞上墙壁的时候，受伤出血了！墙壁上的血迹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
丽子这时才突然想起来，富泽尸体的额头上，确实存在一个并非坠楼导致的其他伤痕。伤痕看起来像是被某种平板状物体击中造成的，这也成了富泽死于他杀的根据。此时丽子终于理解那道伤口真正的意义。那道伤口并不是被人殴打后产生的，而是富泽自己撞上平坦的墙壁造成的。
“大小姐，您说的很对，只是……”管家说到这里，有些吃惊地耸了耸肩，“富泽的执念也真是惊人，就算额头撞上墙壁，也不愿意松手。”
“是、是啊……要是那时候松手，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吧。”
“对，正是如此……”影山露出同情的眼神继续说道，“但事实上，富泽没有松开绳索。那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富泽的身体撞到白色大楼的墙壁后，受反作用力弹了出去，朝立东楼荡去……”
“也就是说，富泽在撞上墙后又弹出去了。正因为如此，钟摆运动的方向发生了变化。从公寓荡向白色大楼的钟摆，又从白色大楼荡向立东楼……”
“是的。后来富泽终于筋疲力尽，松开绳索后的他立刻落向地面。所以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的地方，并不是公寓或者白色大楼附近，反而是在杂居楼附近的地面上。富泽后脑受到强烈的撞击当场死亡，随后中年男子便发现了他的尸体，造成了富泽看上去是从立东楼坠楼身亡的假象——就是这么回事。”
“的确，从尸体坠落的地点来看，不会有人认为他是从锦町公寓四楼坠落的。更何况他还在白色大楼的墙壁上发生弹撞，这种事压根就想象不出来。”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真相，丽子不禁愣住。影山看着她继续说道：
“另一边，村山圣治当时正好在立东楼的楼顶上抽烟。他当然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所以在接受警察问询时，他才斩钉截铁地说案件发生时，立东楼楼顶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才出现了这个无法解释的情形：富泽从一个明明有人在却又没人发现他的楼顶坠楼身亡——本案就是这么回事。”
就这样，影山凭借敏锐的观察力，解开了富泽坠楼案的真相。
但丽子依旧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她特别在意在这次离奇的坠楼事件中出现的小野田绿。丽子便对此事追问道：
“当看到富泽坠落到立东楼附近时，她是怎么想的？”
“估计觉得富泽已经死透了。但她并不知道在立东楼的楼顶还有一个叫村山圣治的人在。此时她想的应该是——应该可以将富泽坠楼身亡伪造成在立东楼那边发生的事。为此她必须迅速收回绳索。”
“为了方便回收，绳索事先就绕成圈了吧。”
“是的，绕成圈的绳索在某处被切断，被切断的那一头顺着白色大楼楼顶的避雷针垂挂在墙上。另一端则落在锦町公寓402号房间的阳台。如此一来，只要在阳台拉扯绳索便能将其全部收回。她应该是在发现尸体的中年男人专心拨打110的时候，趁他不注意收回了绳索。”
“最终小野田绿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成功地收回了绳索？”
“是的，所以今天在大小姐打听情报时，小野田绿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回答了问题，还亲自‘发现’叔叔离奇死亡的尸体。”
“嗯，原来是这样，”不禁发出感慨的丽子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向身边的管家问道，“影山，小野田绿把绳索处理掉了，还是将它藏在了402号房间里？”
“关于这一点，我也无法准确判断……”管家慎重地回答道，“收回的绳索相当有分量。如果要将绳索带出公寓，势必要抱着巨大的行囊通过公寓的公共玄关。如果这样的话，她的身影……”
“防盗摄像头肯定会记录下来！”丽子抢过影山的台词，“但是根据我们的检查，摄像头并没有拍到她这种不自然的身影。也就是说，绳索很有可能还藏在她家里！或许她是想等风波过后，再偷偷处理掉吧。”
“不愧是大小姐，您的洞察力真是无比优秀，”影山肉麻地说完这句台词后继续说道，“那么接下来就简单了。只需监视小野田绿的行动，在她准备处理绳索时当场抓捕她，那会变成最有力的铁证。”
“的确是这样。我知道了。不过影山，虽然你刚完成推理，但不好意思……”
说完这句话的丽子，向自己忠实的管家下达了新的命令：“今晚的秘密搜查要再延长一会儿。咱们就这样监视着锦町公寓吧。万一小野田绿在今晚就抱着巨大行囊出来了呢？”
“是，的确有这个可能……”管家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镜框里的双眸几番闪烁，他将手放在胸前，“那个，大小姐，我也要一起监视吗？监视那座公寓？在这里？直到天亮为止？”
“对啊，有什么意见吗？”丽子用可怕的眼神看向身旁的管家，开朗地说道，“这不是挺好的吗？你看，至少我们还有辆车。”
从某种意义上讲，通体漆黑的保时捷的确很适合用来在夜间盯梢。
面对乐观的大小姐，影山面有难色地摇了摇头。
“真是遗憾，今晚我还为大小姐准备了特制鹅肝茶泡饭作为夜宵……”
“不需要。”而且“鹅肝茶泡饭”是什么东西？能好吃吗？
虽然她也很想尝一下，但还是有机会再说吧。丽子以不由分说的语气命令道：“听好了，今天晚上要通宵。说不定今晚就能抓到一条大鱼。嘻嘻。影山，我好期待啊。”
充满期待的丽子不由得笑出了声。影山则有些垂头丧气，完全是一脸投降的表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
“遵命。我很乐意陪大小姐一同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