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只是一个安慰的拥抱,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万贺呈就拍拍人后脑勺说:“眼泪鼻涕别蹭我衣服上。”
倒霉的是万贺呈和许淑英,但因他俩这么多年已经对这种事麻木了,所以最后需要安慰的反倒成了裴小拾这个外人。
没等裴小拾回应,万贺呈就把他从身上摘下来了。
万贺呈和许淑英的情绪很快能调整过来,但第一次遇上刚才那种场面的裴小拾却不能,吃饭的时候垂着脑袋心不在焉的,万贺呈帮许淑英捞菜的时候也帮他捞了好几次。
裴小拾走神了,一直到万贺呈的筷子敲在他的碗上才把他敲醒。
万贺呈拣了个话题聊:“你过年看春晚吗?”
裴小拾小时候还跟着亲妈的时候会看,长大后就只是偶尔看,而且经常是看的回放,于是他直接回答不看,因为他观察过了,发现万贺呈家没有电视。
其实在许淑英眼睛瞎掉前,万贺呈家还是有电视的,等许淑英眼睛看不见改成听收音机,电视便闲置了,万贺呈自己也不怎么看电视,再后来就把电视拿去废品站卖掉了。
“是吗?”万贺呈问,“小时候也不看?”
裴小拾转头看他:“你小时候看吗?”
“小时候看。”万贺呈说。
许淑英这时候插话道:“我还记得有一年春晚表演拧魔方,他特别喜欢,第二天还自己买了个魔方回来拧,那时候他才六岁还是七岁。”
裴小拾眼睛一下亮起来:“哇,这么厉害……你还会拧魔方呢……我一直想学来着。”
许淑英对裴小拾说:“让你贺呈哥教你。”
又对万贺呈说:“贺呈你拧给他看看。”
万贺呈很少做这种事——配合着谁去做些什么只为了哄一个人开心,但他知道许淑英现在确实是在要求他哄裴小拾开心。
毕竟是因为他们,裴小拾才会被卷入刚才那件事中,孩子受了惊吓哄两下不过分,于是万贺呈进卧室把很久没摸过的魔方从抽屉最角落翻了出来。
很久没拧了,万贺呈有些手生,慢慢拧了一次找找手感。只是找手感,还原魔方的速度也已经算得上是快,裴小拾看得眼花缭乱,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魔方就拧好了。
等万贺呈重新打乱再拧第二次的时候,裴小拾就完全跟不上了,他看见万贺呈只是把魔方的几个面各看了一眼,就记住了每个格子的颜色和位置,一次后退的步骤都不需要,每一次的转向都是指向完整面的最短路径。
万贺呈不会虚假地说看清楚了吗这种话,因为他知道新手根本看不懂,他的目的只是赶紧拧完劝退裴小拾。
他不觉得自己有耐心教人。
这时候许淑英又说:“让你哥再给你表演个单手的,他会。”
万贺呈放下魔方说不会,然后把手边的半盘鸭血下锅,说继续吃饭吧。
他确实会,但他懒得。
裴小拾抿着嘴笑,他想到现在的万贺呈像是逢年过节被家长胁迫给亲戚朋友表演节目的小孩儿。
许淑英也笑了,对裴小拾说:“他就这样,他不想做的事儿,你是没办法要求他做的。”
可许淑英没看见的是,因为裴小拾一直用很期盼的眼神盯着万贺呈看,万贺呈最后也单手拧了一次给他看。
吃完饭,许淑英回房休息,万贺呈在厨房刷锅洗碗,裴小拾磨蹭到他身边,看是有话要说,又一言不发。
裴小拾不说,万贺呈也不问。
虽然没听万贺呈亲口说,但裴小拾不傻,今晚发生的那些事情够他理清楚很多外在的和内在的关系。
今晚那个欠债的男人就是万贺呈之前说喝醉酒骚扰阿婆的人,也是阿婆断绝很多年关系的亲儿子,而万贺呈跟阿婆并没有血缘关系。
想到万贺呈爸妈都去世了,他是阿婆捡来的,阿婆眼睛看不见,家里还有这么多的糟心事……一切的一切都让裴小拾鼻子发酸。
他盯着水槽里被万贺呈拿来打过人的电煮锅,又去看万贺呈洗锅时脱掉外套后露出的短袖下紧绷的肌肉,试图去感受万贺呈刚才打人时的心情。
愤怒一定有,然后呢,会不会很绝望,想要跟这人同归于尽。
裴小拾突然伤心起来,他知道任何安慰都是徒劳,这么多年万贺呈一直在独自经历这些,绝不是几句口头上的表达就能真的安抚到他。
万贺呈也不需要这些安慰,所以裴小拾决定只是站在万贺呈身边陪伴着他。
带着这种悲天悯人的心情在万贺呈身边站了不到十秒钟,就被万贺呈拿胳膊肘往外抵,说太挤了让让。
裴小拾还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可怜兮兮道:“你以后别冲动了。”
外头陆陆续续有烟花爆竹的热闹声响,从厨房的窗户看出去,能看见黢黑的夜被五彩斑斓的烟火点亮。
万贺呈把洗好的碗在灶台的架子上归位,没有回裴小拾刚才那句话,拿了抹布转身要出厨房去擦桌子,裴小拾却挡在他面前,一副不听到回答不肯让的模样。
裴小拾又较真了,万贺呈做事有自己的逻辑,于是他伸手把裴小拾拨到一边,先出去把餐桌擦了,进来把抹布放下才跟裴小拾说话。
他说:“你觉得我会真的把他的手砍掉?”
裴小拾憋着股气似的,说不知道。
万贺呈又说:“我阿婆都不怕我砍他手,你怕什么?”
裴小拾耸了耸鼻子,问:“所以你会不会?”
万贺呈刚想说不会,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状态确实不对,如果不是裴小拾过来抱他那一下让他清醒了,他指不定真会做出什么事来。
没听见万贺呈回答,裴小拾抬起头,却见万贺呈一直在看他。
厨房太小,他和万贺呈挨得太近了,是只要他踮脚就能亲到万贺呈嘴唇的这种近。
裴小拾几乎是立刻就脸红了,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又在想亲万贺呈嘴的事。
抽同一根烟像接吻,挨得近方便直接接吻,裴小拾不明白自己怎么老想这些。
可裴小拾骗不了自己,他现在确实很想亲万贺呈的嘴。
他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接过吻,可是他看了很多爱情片,也幻想过接吻。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幻想过亲哪一个女生,就像他看泰坦尼克号时,代入的一直是女主角露丝,那时候他觉得正常,现在他意识到其实自己喜欢的是男生。
意识到这点的裴小拾匆匆低下脑袋,又往后退了一步,空间太小,他的背撞在门上:“总之你以后不要那样……不值得为那种人搭上自己的前程。”
万贺呈说:“好,我知道了。”
整理完厨房和客厅,万贺呈敲门进了趟许淑英房间,许淑英还没睡,外头各种声音太吵闹,除夕夜至少要热闹到十二点才能消停,盲人对声音敏感,入睡会更困难,但万贺呈知道许淑英今晚睡不着不单是因为外面的声音。
许淑英对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已经没感情了,现有的情绪至多只能叫悲哀,她这一生没害过人,却也没得到太多善报,老天对她实在是严厉。
万贺呈不会安慰人,许淑英也不需要别人安慰,于是他就只是进屋随便跟她说些什么转移她注意力,又帮她把收音机调到她喜欢的东方广播电台。
其实他和许淑英一样,都不喜欢过节。
裴小拾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
傍晚在那群人来之前,家里的气氛一直是轻松愉悦的,万贺呈出门后,裴小拾和许淑英在家里一起准备食材,裴小拾说自己家里人做生意太忙连年夜饭都没办法一起吃,许淑英还笑着让他以后常来玩,谁知几分钟后那群人突然出现,拼了命砸门把所有的氛围破坏得一干二净。
裴小拾开始有些担心,今晚出了这样的事,以后自己还能再来吗?他承认自己晚上确实被那群凶神恶煞的人吓到了,但他也真的还想再来,只是不知道阿婆和万贺呈会不会觉得不方便他再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万贺呈从阿婆房间出来了,手上还多了个红包袋。
万贺呈把红包递给他:“她老人家让我拿给你的。”
裴小拾摆摆手道:“我、我不能收。”
万贺呈就抬手把他脑袋上那个黄彤彤的针织帽掀起来一些,再把红包塞一角进去夹住,说:“我就是个跑腿的,你不收你自己进去还给她。”
脑门上垂下来的红包袋遮住了裴小拾的眼睛,万贺呈走开后,裴小拾没来得及把红包拿下来就先转身用目光追随,那样子像是个脑门上贴了道符的笨拙的新手僵尸,只学会了捕猎第一招——紧盯猎物,还学不会怎么蹦跶。
裴小拾还是把红包收了,他其实是不好意思,不是不想收,偷摸着看到红包袋里有一百块钱开心得要起飞,跑到万贺呈面前问万贺呈的有多少。
万贺呈说自己上大学以后就没红包了。
裴小拾想到自己傍晚的时候其实已经跟阿婆说过自己上大一了,突然有点难为情:“那我也已经大一了。”
万贺呈这时候笑了一下:“她说你看着不像,就当你是中学生了。”
“?!”裴小拾趁热打铁,带着点小期待问,“那我这个中学生以后还能再来吗?”
“不能,”万贺呈说,“走吧,收拾一下,让你家管家来接你。”
除夕司机不上班,管家亲自开车接送,这是裴小拾下午跟他说的。
可是裴小拾只听见了“不能”两个字。
这两个字从万贺呈口中说出不像开玩笑,可又那么轻松随意。
“为……为什么啊?”裴小拾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万贺呈会直接说“不能”。
“你觉得呢?”万贺呈反问他。
“是不能来你家,还是……以后……都不能来找你了……”话没说完裴小拾眼泪就掉下来了。
万贺呈:“……”
“我不会成为你的麻烦的……”裴小拾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低头匆匆把眼泪抹掉,“我以后来之前都会提前跟你报备具体什么时间过来,你觉得方便我再来,或者你告诉我什么时间能来……”
而万贺呈却只是说,如果害怕听到跟想象中不一样的回答,就干脆别问。
你太较真儿了。万贺呈又说了一遍这样的话。
万贺呈确实不懂裴小拾,不知道他总是被抛弃的那个。
不知道他是不被认可的私生子,亲爸并不真心在意他,亲爸的原配看不起他,哥哥顾念手足之情但没办法给他太多庇护,而唯一一个爱他的、也是唯一一个欢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万贺呈只知道裴小拾缺乏安全感,却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