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看漫画边吃东西是修的习惯。在自己的房间就不用说了;在外用餐时,只要店里有漫画,他一定会边吃边看。他对漫画没什么讲究,只要一边嚼着饭或零食,一边优哉地翻页,就觉得好不惬意。

然而,这阵子或许因为没有食欲,他都没碰漫画,三餐不是泡面就是便利店的便当。今天他依然毫无食欲,中午起床后只喝了一罐罐装咖啡。过了三点总算觉得有点饿,他便泡了碗杯面,却忘了设定时器,加上又呆呆地看着电视,打开盖子时汤汁都快被面吸光了。

泡得软烂的面连一半都没吃完,他把泡沫塑料碗丢进流理台旁的厨余篮时,门口传来轮胎尖锐的刹车声。修急忙探头看向窗外。

一辆黑色的小厢型车就停在公寓下方,他顿时心头一惊。

车门一开,随即传出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下车的是住在楼下的年轻小姐,也许是男朋友送她回家吧!修松了口气。

从北九州岛回来已经一个星期了,他依旧有如惊弓之鸟。

那晚被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追赶,逃出老家后,修便没命地跑,虽然勉强甩掉了他们,但怕得不敢在外头闲晃,只好在车站前的漫咖过夜。他原本想在家乡待几天,寻找父母的行踪,但那两个男人不管怎么看都不像善良老百姓,如果是黑帮分子,他留在北九州岛就太危险了。第二天,修搭上最早一班新干线回到东京。虽然觉得他们不可能追到这里来,但修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两个男人基于什么理由想知道父亲的下落,修无从得知,但看他们那样拼了命地追他,事态绝对非比寻常。

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他在东京了,而且只要向大学打听一下,很轻易就可以查到这个住处。

“万一他们找上门来……”回到东京以后,修时常陷入不安。

他住在三楼,没办法跳窗逃生,万一楼梯也被堵死,他就真的完蛋了。

“还是先报警吧!”晴香说。

但修并没有被人殴打,况且那是在北九州岛发生的事,找东京的警察,他们不会受理吧?

政树和雄介也叫他先观望,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立刻打电话给他们。虽然朋友这样说让人开心,但修觉得等出事了就来不及了。

不过,令人担心的事不止一件。

修还是不知道父母怎么了。回到东京以后,他打了好几通电话到父亲的公司,但一次也没有打通。父亲的公司可以确定不再营业了,从老家的样子看,父亲可能是趁夜潜逃了。

但是,父母会不联络唯一的儿子一下就这么做吗?

没有告诉父母换了手机号码,是他的疏失,但他们还是可以写信或打电报啊!不过,话说回来,父亲连学费延缴的事都没说,也有可能是不想让他操心吧!无论如何,既然无法主动做什么,就只能等父母联络自己了。这段时间——不,可能从今以后再也拿不到生活费了。老家被那些男人霸占了,也没有复学的希望了。换句话说,他必须完全自食其力才行。

这一整个星期,修都在看招聘杂志和上网找兼职。他想找全职工作,也已经对晴香和政树他们这般夸口了,但做全职得花上好一阵子才能领到薪水,这期间的生活根本无法维持。而且他原本以为父母会汇钱,所以连这个月的生活费都不够用,即使勉强付得出水电费和电话费,也付不出房租。

距离月底的扣款日只剩五天了,存款却只有四万元。再扣掉水电费和电话费,就只剩三万左右。房租要六万,所以还差三万。除了存款,他还有一万元左右的现金,但这是眼下全部的生活费了。不过,因为回北九州岛的交通费是向晴香借的,所以这星期他过得很节俭,省下了这一点钱,平常在父母汇生活费的这个时候,他手上早就没半毛钱了。

修再次体会到每个月十五万的生活费是多么庞大的一笔数目,不过这笔钱还包含房租,所以绝对称不上多。许多同学付了房租和电话费,每个月还有二十万元以上的零用钱,政树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今天优哉地享受着校园生活,而修却被学校开除,连学生都不是了。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惨!”

或许是因为无法接受事实,修找兼职总是心不在焉。不过就算是短期兼职,也得等上一段时间才拿得到钱,想在几天内凑足房租差额,就只能找领日薪的工作。

领日薪的兼职中,车流量调查或商品贴标好像还不错,可惜时间配合不上;工地、货物整理,或雄介之前做的布置舞台等劳力型工作,修凭现在的体力实在做不来;警卫工作不必操劳,可是他讨厌穿制服。这样挑三拣四的话,修开始觉得要在剩下的五天内赚到三万元,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么就只能向别人借钱了,但是向晴香借的钱都还没还,他难以开口。

手头阔绰的朋友只有政树。不过政树对钱锱铢必较,修向他借过一千元,后来每次一碰面就被催讨;一起喝酒吃饭也是,付账时他连十元都要求平分。政树不可能借修三万元,就算肯借,也不知道会被讨债讨得多凶。

雄介是个老好人,但他自顾不暇,哪有闲钱可以借人。除非万不得已,修不想向朋友低头。

他想来想去,可以依靠的就只有晴香了。

这天傍晚,修和晴香约在大学前的公园见面。

上次与晴香碰面,是从老家回来的第二天,已经过了六天,会那么多天没见面,一方面是因为意志消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钱。

“找到什么好工作了吗?”

电话里,晴香每天问同样的事。

他知道晴香是为他担心,但是每天这样追问实在令人心烦,再加上欠钱心虚,他觉得晴香好像在催他快点还钱似的。

“已经拜托政树和雄介帮我留意了,再等一下吧!”

修的口气忍不住变得不耐烦,晴香敏感地回应:“干吗一副怪我的口气?我只是担心你——”

“如果我的口气让你觉得不舒服,我道歉。”

明明是自己先烦躁的,又得为自己打圆场,实在很累,可是不能在这时坏了晴香的心情。

“或许在你眼里我像是无所事事,但我可是在拼命找工作。”

“我知道。”

修催促着一脸不安的晴香快走。

暑气总算转弱,太阳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公园深处,天蛾人正靠在树上抽着烟屁股。修见状,又有了不祥的预感。

晴香略垂着头,边走边问:“要去哪里?”

“去哪里好呢?”修停下脚步,抱起双臂。

“要不要来我家?”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有点饿了。”

“那先去吃饭吧!”修喃喃地说,把手伸向裤子后口袋。

就在他想着皮夹里还剩多少钱时,晴香似乎察觉到他手头拮据,微笑着说:“我刚拿到生活费,我请客。”

两人来到车站前的家庭餐厅。

修虽然没有食欲,但想到等会儿要开口借钱,还是表现得开朗一点比较好,于是一边说笑,一边扫光了汉堡焗烤套餐。

看着晴香在收银台结账的样子,他觉得应该没问题,但是在一决胜负之前,还得再加把劲。

离开餐厅后,他们绕到平时常去的酒吧。修打算等喝到微醺时再邀晴香一起回住处。

他们在吧台前并坐,听见了隔壁一对年轻情侣的对话。

“你去了哪家公司面试?”

“这还用说吗?”

男的说出某家电视台的名字。

“那是竞争最激烈的电视台啊!”

“我知道,毕竟在‘大学生最想进的企业’中排名第一嘛!”

“以你现在的成绩没希望吧!而且我们大学——”

从对话判断,他们应该是市中心一所贵族大学的学生。

“所以呢,”男人用甜腻的声音说,“靠关系的啦,你也知道,我爸是那家电视台的赞助商啊!”

“嗯。”

“所以我可以任意进出。只要在那里上班,就是人生赢家啰!”

修斜眼偷看他们,发现两人身上的行头价格不菲,一想到那个男人说他父亲是赞助商的那番话应该不是吹嘘,内心就一阵不爽。

修大口喝着波本威士忌兑苏打水,在晴香耳边轻声说:“我绝对不会输给那种人。”

晴香轻轻地点点头:“你可以进更好的公司。”

但还有比去那家电视台更棒的工作吗?不争气的念头掠过修的脑际。

修改变话题,但邻座依旧高声炫耀着。这回他们聊起圣诞节出国旅游的计划,声音刺耳,让修和晴香的对话变得有一搭没一搭。他希望那对情侣快点滚出店里,但他们赖着不走。尤其那个女的姿色姣好,比晴香更符合自己的喜好,这让修更加恼恨了。

“我们走吧!”修忍无可忍地说。

“这么突然,怎么了?”

修用下巴指了指旁边:“听了就生气!什么人生赢家?”

因为酒精作祟,修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一阵尴尬的寂静后,他朝旁边一瞄,与男人目光相接。

男人发狠似的蹙起眉头:“什么叫‘听了就生气’?”

“没什么。”

“少装蒜了,分明是针对我!”

“是又怎么样?”修从高脚椅上站了起来。

晴香用力拉扯他的袖子。

修对自己打架的本事没有自信,但是晴香正看着,而且那个男人看起来也不怎么厉害,他觉得就算真的打起来,也总有办法赢过对方。

然而,那个男人甚至没有离开高脚椅,只是贼笑着。

“你是大学生吧?既然会在这里喝酒,是那所三流大学的学生吗?”

那个男人说出开除修的那所大学。

“这跟我念哪所大学没关系吧!”

“看你脸色大变,被我猜中了吧!是三流大学吧,毕业后哪里也去不了,所以才嫉妒我们吧!”

“你放屁!我又不是大学生!”

“哎哟,高中毕业啊?真可怜,注定要穷一辈子了。”

“妈的,小心我揍你!”

修胆战心惊地握起拳头,晴香再度扯了他的袖子。

“好笑吧?这家伙偷听别人说话,然后自己在那儿气个半死!”那个男人回头看着女伴说,“你说,是吧?”

女人点点头,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修。

“要动手就快来!看我告不告你伤害罪,把你关进拘留所,再敲你一笔赔偿金。”

正当修举着拳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店员从背后递过来账单。

离开酒吧后,两人在霓虹灯闪烁的路上走着。尽管修试图牵手讨好,晴香还是垂着头,盯着马路看。

都是那对狗男女,毁了他一整晚的计划!那种轻佻的男人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成为人生赢家?就算靠关系混进电视台,肯定也会闹出丑闻,没多久就会被开除。晴香也是,一副觉得他也有错的样子,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愤恨的情绪狠狠地揪住修的胃。

但话又说回来,修不想被晴香讨厌,也想继续原本的计划。

“刚才对不起。”他瞅准时机说。

晴香僵硬地点点头,但还是不肯抬头。

“我今天先回去了。”

她语气中带着叹息,慢慢地放开修的手。修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因为气愤难消,一时想不到恰当的话。

目送晴香离去的背影,修咬住嘴唇。搞砸了!他在心中呐喊着。他想追上去,又觉得纠缠不休可能会适得其反,只好弓起身子,跨出步伐。

修想回公寓,可是一个人实在太难熬了。为了打发时间,他走向雄介做兼职的录像带出租店。

雄介正在柜台整理DVD。他注意到修后,肥胖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客人,要找电影的话,这里有不错的可以推荐哟!”

“笨蛋,不用了!”

修为了不被看出沮丧的心情,刻意臭着脸环视店内。

这似乎是家私人出租店,窄小的店内没有半个客人的身影。

“生意好冷清。在录像带店做兼职也挺轻松的嘛!”

“还好吧,不过这里的客人都是来租电影的,过一会儿才是高峰期。”雄介的表情变得僵硬,“那……你家那边怎么样?”

修默默地摇头。

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突然从柜台里探出头来。雄介说他是店长,修向他轻轻地点点头。

店长看了看雄介和修,问道:“你们是同学?”

“嗯,不久之前还是。”

修说明他被学校开除学籍的事,店长说:“最近‘兼职族’很多,兼职的竞争也很激烈吧?”

“嗯,我正在找领日薪的兼职,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有没有什么建议呢?”修巴结地问。

他没期待能得到回应,没想到店长却说:“想领日薪的话,派报怎么样?就是将广告传单投到信箱里。”

店长认识的房屋中介正在寻找日薪兼职人员,兼职不但可以选择自己方便的日子上班,而且视发送的数量,好像也有加薪的机会。

“没经验也可以吗?”

“应该可以吧,也有家庭主妇兼职做这个。”

修听说,做信箱派报走久了容易腿疼,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明天又得唉声叹气地继续找兼职了。

“我想试试看,请帮我介绍一下。”修连忙行礼拜托。

雄介眨着眼睛,说了跟之前晴香一样的话:“这么突然,怎么了?”

第二天早上,修来到录像带店店长介绍的房屋中介公司。

事务所位于老旧的商住楼一楼,生意看起来不是很好,好像也没有职员。

出来招呼他的是个五十岁左右、姓井尻的男人。他身材肥胖,长相敦厚。

井尻只瞥了一眼修递过来的简历,便说:“那就请你开始上工吧!”他把一大沓传单堆到桌上。单色的廉价纸张上印着斗大的标题“物超所值的热门对象”。

“你可以发多少张?”

突然被这么一问,修不知所措。

井尻说,发出一张就是五元。修想回答“两千张”,但他没自信能派送那么多。他还在犹豫,井尻随即哼了一声说:“你是新手吗?那顶多一千五吧!”

他不等修回答,就把传单塞进纸袋里。

一张五元,发满一千五百张,日薪就有七千五百元。

井尻在影印的地图上用荧光笔框出范围,交代他在这个地区分发。去那个地点搭电车单程要两百元,但井尻完全没有提交通费的事,他叫修发完后再回事务所。

修一抵达地点,立刻着手发传单。

一开始他以为很简单,没想到却没什么进展。这一带是宁静的住宅区,他一想塞传单,就在意起居民和其他路人的眼光,好几次都被人以怀疑的眼神盯着看,只好把就要塞进信箱的传单又收了回来。

这样也就罢了,家家户户信箱的位置都不同,需要花时间找,从纸袋里取出传单也需要时间。要是走进复杂的巷弄,哪几户人家已经塞了、哪几户人家还没塞,根本搞不清楚。

发了大概一个小时,修看看剩下的张数,差点昏倒。

“根本没减少嘛!”

修叹了口气,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在独栋楼房一户一张地塞,不晓得何年何月才发得完。他踮起脚四处张望,发现远方有一栋公寓大楼。修一边朝大楼走去,一边努力发传单。

他总算抵达大楼,正要进门时,一道尖锐的男声叫住了他:“喂!等一下。”

只见一个秃头老人在标有“管理员室”的窗口里瞪着他。

“门口不是写着吗?这里禁止发广告传单。”

修垮着肩膀,折了回去,继续寻找公寓或大厦,但看上去户数越多的地方,有管理员的概率就越大。

傍晚时分,修来到像是公营住宅的大型住宅区。这里也贴了“谢绝推销与广告传单”的告示,但这么大的猎物,他没道理放过。

修趁管理员不在,把传单一一塞进信箱区的每个信箱。与在独栋楼房分发的效率天差地别,一眨眼传单就减少了。他觉得这样下去一定可以发完,但塞完所有的信箱后,还剩下三四百张。

发完最后一张传单时,已经六点多了,修从早上十点左右开始分发,算来竟花了八个钟头。中午他只到便利店吃了个面包,其余的时间都在不停地走路。

修浑身是汗,加上平日运动不足,小腿肿得厉害,回到事务所时已经累到几乎全身瘫软。

“辛苦了。好好地发完了吗?”井尻似笑非笑地问。

修点点头,井尻便从办公桌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

操劳成这样才赚七千五百元,太划不来了。不仅交通费自付,工作时还会口渴,所以修喝了好几罐果汁。扣掉这些花费,实际收入比七千元还少一点。但是现在再开始找其他兼职的话,实在来不及付房租。再工作三天,包括今天的薪水在内,收入合计就有三万元。如果交通费和果汁钱用生活费支付,就赶得上房租扣款了。

这天,晴香没有打电话来。修很想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开始做兼职的事,但对昨天的事她或许还在气头上。修打算,如果付了房租还有多余的钱,再找晴香出来吃饭。

第二天,修也一早就开始发传单。

虽然是跟昨天不同的区域,但他还是花了将近两百元的交通费。

他已经掌握诀窍,知道要挑选公寓或公营住宅,但双腿疲劳未消,分发的速度比昨天慢。过了下午三点,传单还剩下将近一半,照这个进度可能得发到晚上了。

走在没有尽头的住宅区内,修对每户人家都住着人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每个人都有家人、朋友或恋人,各自过着不同的生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他自己却没有这样的天经地义。

修无家可归,也不知道父母在何方。他不久前还是学生,如今却在陌生的街道上发传单。

正当修沉浸在感伤里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刚感觉到豆大的雨滴打湿了肩膀,一阵土沙般的气味随即弥漫开来,这是他小时候常在傍晚嗅到的气味。

“不好!”

修把纸袋夹在腋下,跑了起来。

瞬间,大雨就像莲蓬头开到最大似的倾注而下。修上身前倾,护着纸袋往前跑。马路前方有个公寓的停车场,他连忙冲了进去。

进度已经落后了还碰上下雨,真是祸不单行。没有雨伞寸步难行,但附近又不见便利商店。

修拍掉肩膀上的水滴。马路的另一头,一个褐色头发的年轻人跑了过来。

男人一冲进停车场,就发出“啊”的一声怪叫。

他将大纸袋放在地上,肩膀起伏喘着气,看着修微笑。

“你也在投信箱?”

“投信箱?”

“派报的。你在发传单,对吧?”

“嗯。”修点点头。男人看起来年约二十五岁。

“领日薪,还是看数量?”

“一张五元。”

“那跟我一样。今天发了几张?”

“一早就开始发了,大概有八百吧!”

“你是菜鸟吧?”男人笑道,“我从中午开始发,已经发了一千五了。只差五百张就发完了,却碰上这场大雨。”

“你看。”男人把纸袋打开。里头确实有五百张左右的传单。

“要怎么做才能发那么快?”

“当然有诀窍了!比方说,碰到独栋楼房区的时候,只走马路的其中一边。你看到信箱,都是左右左右来回发对吧?”

“嗯。”

“要是那样发,很容易搞不清楚哪几户已经发过了,也会迷路,同样的地方经过两次,白白浪费时间。拿到地图后,先想好要以什么样的顺序发才是行家。”

“原来如此。”修点点头。

男人一脸得意地点燃香烟。

“现在这种容易流汗的时候,矿泉水是必需品,万一脱水就完了。买果汁很浪费钱,对吧?”男人指着腰包里的矿泉水瓶说,“水分摄取太多也不行。要是在没有厕所的地方突然尿急,可是会憋死人的。”

男人的经验让修佩服不已。

不知不觉间,雨快停了。男人一边探头查看雨势,一边说道:“还有一个必杀技。”

“什么必杀技?”

“我可以教你,不过你得陪我一下。那边有家弹珠店。”

“现在打弹珠的话,到晚上都发不完。”

“打完之后才能使出必杀技。做这种投信箱的兼职,偷闲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啊!我最多玩一个小时。”男人说。

翘班让修觉得心虚,但他今天还没休息过,也想知道必杀技是什么。

男人自称横手。修问他是专门派报的吗,他说偶尔。看来他似乎是个兼职族。

还不到下午四点,弹珠店已经人满为患。大家也跟他们一样,翘班跑来打弹珠吗?这里穿西装和工作服像业务员似的人随处可见。

“看着,一秒就中大奖给你看。”

横手选好弹珠机,坐下来开始打,修在一旁看着。别说一秒中大奖了,横手根本是不停地补买钢珠,不过他却意气风发地说:“上个月我派报途中跑来玩,赢了四十万呢!不但做兼职有工资,还赢了这么多钱,世上还有比这更爽的事吗?”

修不讨厌弹珠,听到这番话,手差点就往皮夹伸去。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必须节省一点,不能把钱投在不知道会不会中奖的弹珠机上。

三十分钟过去了,横手的弹珠机依旧毫无动静。

修百无聊赖地在店内四处闲晃,横手突然跑过来说:“可恶!只差临门一脚,居然没钱了。”

“那我们走吧!”

“可是就只差一点了。这就叫潜伏期,弹珠机内部已经开出大奖了!”横手没头没脑,胡乱地吹嘘着,“借我一千,马上就还你。”

“啊?”修往后仰着身子,“不行,我没有闲钱借你。”

“不用担心,马上就还你。万一输了,我就去便利店提钱还你。”

修不知该如何回答,横手却连珠炮似的说了起来:“喂喂喂,你太冷漠了吧?亏我还教你派报的诀窍,你是想知道必杀技才跟到这里来的吧?”

修不记得自己拜托过横手教他什么,但也不愿意和横手起争执。他不甘愿地掏出一千元,横手随即一把抢下,回到弹珠机前。

修觉得这次也不可能中奖,没想到横手的弹珠机很快开出大奖,而且是一波接一波。就这样“连中”了好几次,不一会儿工夫,横手身边就堆起一盒又一盒钢珠。

“看吧!我就说会中。”横手得意扬扬地说。

进店里已经一个小时了,如果不快点继续发传单,就得忙到晚上了。

然而,横手的弹珠机还在持续中奖。看这个样子,他暂时是不会罢手了。

修拿起放在弹珠机底下的纸袋说:“我差不多得回去工作了,刚才借你的钱,可以先还我吗?”

“干什么!现在换钱,好运会被打断的,就不能再等一下吗?”

“嗯,不好意思。”

修已经受够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了。

“既然你要回去,没办法,我就教你一招吧!”横手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说,“看看时钟吧!已经五点多了,对吧?这个时间大部分公寓的管理员都下班了。也就是说,白天没办法进去发传单的地方,现在你爱怎么发就怎么发。所以在这之前先设法打发时间,然后再一口气解决会更快。”

修恍然大悟,但也不觉得多钦佩他,而且这份兼职也不能一直做下去。

“告诉你这么宝贵的信息,一千元就当学费吧!”

“哪有这样的?这算哪门子的必杀技!”

“你这人也太贪心了吧?好吧,那就告诉你我秘藏的绝招,过来一下。”

横手离开弹珠机,走了出去。修追赶上去说:“我不想知道绝招了,把钱还我!”

“别啰唆了,过来吧!”

横手来到店内角落,冷不防地抢过修的纸袋。

下个瞬间,横手打开垃圾桶盖子,把整个纸袋连同传单全扔了进去。

“啊!”

修急忙伸手,横手却挡住他说:“这就是真正的必杀技。一个动作,今天的任务量就搞定了!”

“别胡说了,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看把你紧张的。房屋中介公司的传单根本没什么效果,不会被发现的!一半拿去发,剩下的一半丢掉就好了。”

就在修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还在干什么?工作都做完了,快点回家吧!”

修胆战心惊地回到事务所。

虽然他比昨天早回去三十分钟,但井尻并没有特别介意,照样发了日薪给他。修觉得自己好像占了便宜,心生愧疚。

扣掉借给横手的一千元,今天他只赚了六千五百元。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刚刚选择继续发传单,一定得再花两小时以上吧!

“假设时薪是一千元,借给横手的一千元就当打水漂了吧!”

明明是早已了结的事,修却还在心里计较个没完。

这天晚上,政树打电话来。

“我听雄介说你在做派报工作?”

“嗯。”

“那赚不了几个钱吧?你干吗找那么没效率的兼职?”

“还能为了什么?这个月的房租付不出来,我只能找领日薪的兼职啊!”

“那就没办法了。等你付完房租再打给我吧!给你介绍更赚钱的兼职。”

修问他是什么样的兼职,政树却卖关子不肯说。

修说下个月再麻烦他,就挂了电话。

晴香依旧没有打电话来。连续两天没通电话,交往以来这是头一遭。或许她还在生气,不过那时修已经好好地向她道歉了。现在发球权在对方手上,修觉得自己如果先低头就输了。

可能因为昨天没有认真派报的关系,第二天早上修的身体状况很不错。

修已经从那个叫横手的口中听到诀窍了,觉得今天一定进展神速。他打算努力到明天赚够钱付房租,然后休息一天,再考虑是否要继续做这份兼职。

修朝气十足地打开事务所的门,井尻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早上好。”修打招呼。

井尻没有吭声,那张一向温和的脸变得有些严峻。

修不敢多问,他把传单塞进纸袋,想尽快离开事务所。

“你根本没发吧?”井尻低声说道。

瞬间,修心跳加速。

“我发了啊!”他故作平静地回答,脸色却逐渐发白。

“我都知道了。”

修心跳加速,等着井尻说出下一句话。

“把传单丢进弹珠店的垃圾桶,人家当然会来抗议!如果偷偷摸摸地做,我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你居然堂而皇之地这么做。”

被发现了。修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但事到如今只能低头道歉。

“对不起!”修九十度鞠躬。

“不必道歉。”井尻以平静的声音说,“像你这样的兼职工我看多了。你们这种人只要没人看着,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道歉也只是做做样子,你们根本不会反省。”

“对不起,因为别人起哄,我忍不住就……”

“算了,做都做了,没办法。”

修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抬起头来,没想到井尻伸出手说:“我不会要你去警局说清楚,不过,之前的薪水,请全部归还。”

修狼狈地说:“可是我不是完全没发,前天就好好——”

“那我问你,”井尻那张满月般的圆脸向他逼近,“盗用公款的上班族只要说自己平时工作都很认真就可以继续领薪水吗?”

接下来的两天,修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被井尻当成小偷看待让他大受打击,做兼职的收入全部泡汤更令他无法振作。就好像好不容易吹鼓的气球突然泄气,修提不起劲做任何事。他想过打电话给政树,请他介绍赚更多钱的兼职,但如果不能领日薪,即使立刻上工也没意义。

修把两天的薪水一万五千元还给井尻。因为为了这工作还花了交通费和果汁钱,所以他不仅做了白工,还倒赔一千多元。

他要求井尻至少支付交通费,但井尻坚持道:“我付了多少,你就还我多少。”

虽说错在自己,但井尻那完全不听辩解的态度还是令人气愤。当然,最让修生气的还是横手。

一想到横手那张脸,修到现在还会脑门充血。他那么熟悉派报工作,一定知道把传单丢在弹珠店会有什么后果。修借钱给他,他却恩将仇报,实在太可恶了!要是知道他在哪里,修真想痛揍他一顿。然而,除了横手这个名字,修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更重要的是解决燃眉之急。房租扣款日是今天,所以一定得迟缴了,既然如此,慌也没用。

仔细想想,修也有好几个同学欠缴公寓和宿舍的房租。被大学开除,父母又下落不明,都陷入这种窘境了,没必要再老老实实地遵守期限吧,就算迟缴一个月,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晴香到现在都没有半通电话,这让修的意志更加消沉。

“要是关系就这样淡去怎么办……”

尽管内心焦急,但晴香可能同样心急如焚。修不想先低头示弱,所以忍住,不打电话。

到便利店买午餐时,他在弹珠杂志俗丽的封面上看见几个大字:惊人的新弹珠机登场!中奖不断,十万元立即到手!

修被勾起兴趣,忍不住翻看内容。里头写着赢得大量钢珠是多么容易,这让他想起横手说过自己趁着做兼职的空当打弹珠,一个月就赚了四十万元的事。虽然不知道这事有几分真实性,但连横手那种骗子都能赚那么多,他应该也不无机会,就算赢不到十万元,小赢个两三万也不足为奇。事实上,他上个月光是玩老虎机就赢了五万元。

修离开便利店,往车站前的弹珠店走去。不过,这时他还没有决定要玩,只是想去看看有没有杂志广告上的新弹珠机。

弹珠店里还真的有,但因为是新机型,全都坐满了客人,没有一台空着。而且就像弹珠杂志上写的,许多客人脚边都堆满了钢珠盒。

“看这样子抢不到了吧!”

修怀着既安心又失落的情绪,转身准备离开。这时,一个客人忽然起身,下一秒,修就以连自己也难以置信的飞快速度坐到弹珠机前。

他正要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时,脑中响起一个声音:“住手!”但是拿着千元钞票的手停不下来。

和其他客人不一样,修迟迟等不到大奖。每当三个数字似乎就要相同时,他都怀着祈祷般的心情紧盯盘面,但结果全部落空。

三十分钟后,修涨红着脸冲向银行。

皮夹见底了,他从三万元的存款中提领了一万。原本是怀着必胜的心情开始打弹珠的,现在却得为了赢回输掉的钱而拼命。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但脑袋像着了火似的,只想着要打弹珠。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修往返银行两趟。

终于,最后一颗钢珠被吸进最下方的洞孔。

“啊、啊、啊……”修内心呻吟起来。

别说房租了,就连生活费也输得精光,一毛不剩。他的脑浆仿佛化成灰烬,脑海中一片空白。

已经不是赌气的时候了。到了傍晚,修打电话给晴香。

在平时碰面的公园会合时,修见晴香噘着嘴唇。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修才想问她这个问题,但现在不管晴香说什么,修都不敢反驳。

他絮絮叨叨地说明状况,晴香刚开始只是默默地听着,但当他说到想借生活费时,晴香的表情沉了下来。

“你的状况,我真的很同情。可是我也是学生,能帮的有限,希望你能明白。”

“嗯。”

“不好意思,我能借的不多。”

晴香从钱包里掏出一万元钞票,塞进修的手中。

就只有这些?这是修最直接的反应。他急忙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离。光是肯借他一万元,就必须感激了。只要不抽烟、不喝酒,三餐吃得节省一点,就可以撑上好长一段时间。要是没有这笔钱,他就只能变卖家具了。

这天晚上,晴香去了修的出租屋。

久违的肌肤相亲之后,修觉得总算涌出干劲了。

“明天开始我真的会努力。”

修躺在床上,将晴香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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