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项弈和井冉没来得及离开。

地震发生时他们还在出租车上,马路上的车霎时间像煮沸的饺子一样乱成一团,司机一个急刹车差点把井冉晃吐,晕头转向地滚下车。

变故来的太突然,他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是项弈拉扯了他一下将他唤醒:“别在这里站着,靠车蹲下。”

摇晃太强烈,井冉干脆坐在地上警惕地看着周围,行道树逐渐歪斜连根拔起,一不留神就要砸向路面,井冉推推项弈:“绕到里侧去,这里不安全。”

话音刚落,井冉耳尖地听到木头断裂的动静,余光里有阴影闪过,他来不及多想一把将项弈按下挡住,随后肩上一阵钝痛。

项弈清晰地听到身后井冉的痛哼声,惊惶翻身扶他,井冉按着肩膀额头上一片冷汗,眼睛只顾着看项弈:“你没事吧?”

“你疯了吗,你不要命了!看见了还不知道躲,你挡我干什么!”

看清地上那棵幸而不太粗壮的树后项弈破口大骂,粗莽地拖着他完好的手臂拽到里侧,井冉被骂傻了呆滞地看着项弈气急败坏的表情。

项弈单腿跪着拉开他衣服查看伤情,接触到冰凉的空气井冉打了个哆嗦,微微闪躲被项弈呵住:“别特么乱动,手能抬起来吗,骨头疼不疼?”

又不轻柔地拍拍他的脸:“说话,又没砸脑袋上砸傻了?”

“疼,抬不起来。”

井冉回神试着活动手臂,肩胛骨上痛得他浑身发冷,项弈试着打开车门将自己的包拽下来,从里面找出昨天换下的衬衣来将他的手臂简单固定。

井冉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寒气很快透过裤子蹿到他身上,让他的脑子无比清醒,项弈刚才骂他了,项弈在担心他。

他忽然笑出声,项弈惊悚地打量他:“真砸傻了?”

“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脏话。”

项弈无语地把他衣服重新拉好,又把包踢到他身边:“那你珍惜吧,我一般不骂人,坐上来。”

震动不知何时停下了,项弈把井冉的包也拿下来扔在地上当坐垫,井冉看了眼那个一万八的包,配得上项弈的屁股。

余震不知何时还会再来,最高能达到什么等级谁也摸不清,只能在原地等待期望化险为夷,项弈试图给裴辰景打电话,一开始还打得通但没人接,后来就打不通了。

井冉也从兜里掏出手机来,没有信号,怎么晃都找不到。

“线路受到破坏了,别打了。”

车开出医院这段时间已经离得很远了,走回去不现实,项弈紧紧皱着眉心中不安:“希望他们没事。”

匆匆忙忙的世界沉默下来,断壁残垣不堪入目,附近的社区中隐约穿来哀恸的哭声,听得人心惶惶,平安无事的人眼里也蓄起泪水,为处境不明的亲朋好友,也为自己劫后余生的庆幸。

裴辰景已经望着废墟的方向一动不动三个小时了,身上穿着的羽绒服是蒋廷拉他下楼时紧急带上的,但他浑身冰冷,眼中没有一丝生气。

朱浩然寸步不敢离,一见裴辰景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立刻搀住他:“怎么了?”

裴辰景动动干的起皮的嘴唇:“我要去找他。”

他的声音像是失语的人刚刚学会说话一般低微嘶哑,朱浩然心急如焚不敢表露,耐着性子劝他:“太危险了,你病还没好脚上又有伤,万一有余震怎么办?”

裴辰景的眼珠滞涩地转过来:“那他怎么办啊,蒋廷怎么办啊?”

水汽迅速聚集掉落,朱浩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能哭出来就好了。

“他好不容易把你送出来,你好好地他才能安心,救援很快就会来,我们不给救援添麻烦就是给蒋廷最大的帮助。”

至于蒋廷,朱浩然看向身后,希望他福大命大能撑到救援到来,他发誓等蒋廷出来不会再阴阳怪气地挤兑他了。

三个小时后,第一批救援队伍赶到开始实施救援。

六个小时后,第一批抗灾物资抵送,随后有接连不断的救援和物资分散在各个受灾点。

十二个小时后,捐赠的帐篷被褥等生活用品陆续抵达,用以安置轻伤患者。

已经过去了一个夜晚,裴辰景肿着眼眶一夜未眠,眼底布满血丝,先后有伤患从废墟中被发现,每次裴辰景都要睁大眼睛确认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后继续等待。

朱浩然知道什么样的语言此刻都是苍白的,只能陪着他一起等。

越来越多的痛哭声传来,聚集在废墟周围的人演绎着人间最苦难的戏码,没人多看他们一眼,因为每一个旁观者都即将成为戏中人。

恐惧和祈祷是此刻最振聋发聩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拉长演变为麻木,裴辰景不知饥渴不知疲倦地等待了四十八个小时,救援队伍轮换了两次,始终见不到他的休止符。

他不肯进帐篷,朱浩然把被子围在他身上,强迫他喝了几口热水,把面包泡在水里让他喝下去。

味道好不好裴辰景已经感觉不到了,唯一能让他对外界产生反应的只有升起的朝阳,火红却没有温度,但裴辰景还是寄希望于此,企盼初升的太阳真得能给他希望。

两个日夜,井冉因为肩上的伤有些低烧,觉得冷得厉害,牙齿都打着颤,项弈用被子裹着他和自己,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睡觉。

井冉一边头疼一边觉得自己因祸得福,有气无力地跟项弈开玩笑:“你的怀抱比被子管用的多,要是没穿衣服就更好了。”

“闭嘴,再多话把你扔出去自生自灭。”

井冉抓紧了项弈的衣服:“那可不行,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了,要好好珍惜。”

项弈低头看着他烧的发红的脸沉默着,避过他肩膀把他抱的紧了些,和自己完全贴合。

肩上的疼痛和发烧引起的一系列症状让他很不舒服,鼻腔都发烫,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没有时间概念,睡着了也皱着眉哼哼。

“我要不,咳咳,还是离你远点,传染给你怎么办。”

他这么说着手却不松,项弈心知肚明:“感冒才传染,你是发烧,安稳睡,别老撒娇。”

井冉睁开眼看他:“我什么时候撒娇了?”

项弈跟他对视,忽然低了低头,井冉看着他凑近自己,额头上落下一抹温暖的柔软,瞬间传遍他的全身都熨帖起来。

“你……”

他几乎要将这当做是一个幻觉,或许项弈不是亲他呢,只是低头不小心蹭了一下呢,他想问一问,项弈已经将他按回了肩上:“乖,睡吧。”

这下他确认了,睁着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项弈的肩膀发呆,好久后才止不住地扬起嘴角,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了。

七十个小时,希望在一点点破灭,已经有人提前被绝望打败跪在废墟前嚎哭起来,裴辰景依旧呆呆地等着,朱浩然一开始还担心他会失去理智,后来见他一直很安静,便也加入了救援的队伍帮忙搬搬抬抬。

他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或许就能帮得到蒋廷,能给蒋廷换来一线的生机。

也有人见裴辰景可怜劝他做最坏的打算,裴辰景短暂地回神却只摇头:“他不会有事的,我等他。”

七十二小时,传统意义上的最佳救援时间已过,裴辰景闭了闭眼,眼睛干涩难当,却流不出眼泪了。

“裴辰景!”

是朱浩然的声音,裴辰景难以支撑地睁开眼睛,朱浩然身上沾了很多泥土,手上也因为搬抬重物磨出了血,脸上却透露着喜悦:“发现蒋廷了!”

蒋廷被抬到了担架上,被灰尘和血污覆盖的脸上又罩上了呼吸面罩,但裴辰景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蒋廷,挣扎着扑过去被护士扶住:“有呼吸,要送去急救,你是他的家属吗,他手里抓着一枚戒指,家属先替他保管一下。”

裴辰景接过来,是枚红宝石的戒指,是蒋廷买给他却被他拒绝了的那一枚。

暗无天日的七十二个小时里,不知生死的三天三夜里,蒋廷一直紧紧握着这枚戒指,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弄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疼好疼,咬着下唇疼得蜷缩起来,干涸的眼睛里又一次涌出滚烫的眼泪,朱浩然惊慌地问他哪里不舒服,他摇着头说出不话,只颤着手把戒指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戒指的尺寸很合适,也很衬他的手,和他想象的一样好看,也是蒋廷喜欢的模样。

如果那天在酒店,他没有拒绝就好了,蒋廷就能早一点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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