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出兵

曹御史看看两队整装待发的东宫卫, 以及载大夫和装物资的马车。他这一队,和谢煐那队,都是一百人。再转头看看另一边, 却有两百人护着许多车叫水泥的东西,带队的人是贺兰和。

来青淄县的途中,贺兰和在卫率的保护下搭小船先行一步,去查看两处决口的堤坝,这事曹御史知道。虽说太子的差事里没有巡河一项,但疫病因水患而起, 去看看也无可厚非。

原本曹御史没当回事,毕竟贺兰和不是朝廷官员, 堤坝的情况最终还是要看工部官员怎么说。可到了青淄县,他竟听说先前工部的人坠楼身亡。

这样回头一想, 太子那派人之举简直就像是先知道工部的人出了事一样。但一头夏汛已至, 一头疫病又紧张, 的确等不及朝廷再派人下来。

曹御史还谨慎地找来青淄知县问过, 知县就仿佛见到救星, 吐了一通苦水, 说得堤坝像是马上就会再垮。最终,曹御史不得不在谢煐的奏章上具名。

事到如今,曹御史看着那一车车似是早有准备而随船运来的“水泥”, 已经回过味来, 知道这事恐怕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不过,只要堤坝还有危险, 曹御史当时就别无选择——太子这回用的是阳谋。

曹御史在心中叹口气, 但他既已被拉入此事中, 也只得尽量掌握所有信息, 回去才好向天子回禀。

“殿下,”曹御史指指运输队,“既然由鹰扬卫与武威军去加固堤坝,东西交给他们运过去便成。派这么多东宫卫过去,加上我们带走的人,大营岂不空虚?对面……”

原本谢煐带这两千东宫卫,就是因为听说这里有叛党。虽然目前山谷里一直很平静,但也不能不防。

谢煐耐心地向他解释:“曹御史有所不知,那水泥使用起来须得一定技巧,仓促之间也教不了旁人,只得让东宫卫过去调制。大营还有千余人,季贞在此坐镇,不会有问题。”

曹御史目光看向正与贺兰和话别的薛明芳,觉得自己似乎还忽略了什么……盯着看过好一会儿,他突然问:“怎的不见卫率?”

贺兰和身边是个东宫卫什长,谢煐身边也没见到。按说,既然薛明芳留守,那卫率该跟着太子,又或是被派去保护贺兰和。

谢煐回道:“卫率染了风寒,正在养病。前几日下大雨,他领东宫卫帮灾民搭棚,淋得久了些,有好几人生病。”

曹御史“啊”一声,想起昨晚在营内依稀听到有这事,便点点头,目光又看向白殊:“楚溪侯也随太子去吗?”

白殊只是浅淡地笑了笑,没回话。

曹御史心里生出点怪异感,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此时,武威将军和鹰扬督尉过来见礼,随即便跟在贺兰和的车队后离去。

薛明芳没精打采地走过来送行。

谢煐拍拍他肩膀:“看好大营。”

薛明芳抱拳:“是。”

谢煐带着白殊上马,和曹御史分别领着各自的一队人出发。

两边要共行一段路,才会在岔道分开。

薛明芳看着人走远,郁闷得直接在大营门口就蹲下来,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暗自嘀嘀咕咕。

“结果我这次就是纯来当幌子。阿和去修堤,卫率去打私兵,就留我一个给大营充门面!”

今日表面上是走了四百人,但实际上,昨夜已有一千东宫卫悄悄离了营,只是没让曹御史等外人察觉。那一千人会在前方路上混进鹰扬卫与武威军当中,一同去往堤坝。

真正负责加固堤坝的,其实只有贺兰和带去的那两百东宫卫。其余人先跟去驻扎上两天,随便帮点忙,接着便会演一出戏。

由一小支东宫卫扮作贼匪,假意来毁堤。鹰扬卫、武威军及混在其中的其余东宫卫便假意去追,一路赶至山谷当中。如此,就算“师出有名”。

屯驻各地的鹰扬卫本就负有剿匪之责,只是须有兵部公文才能动兵。但遇到这种“被贼匪打上门”的情况,反向追击自是没有问题,只要过后报给兵部,补上一道手续便可。

卫率已经带人探明,那山谷里的私兵约有两千三四百人。鹰扬卫、武威军与东宫卫合起来,共有两千六百人,东宫卫又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制敌绰绰有余。

而且,那山谷中还真是另有好东西——有一座金矿,平王那些人正在偷偷开采。

薛明芳想想就心痒,恨不得和卫率换一换,自己去领兵。可惜,他也知道自己没经验,更别说还是地形复杂的山谷作战,所以只能乖乖待在这里看大营。

大营里一下走了一千四百人,再加上先前派往州治的一百人,在山谷里护卫大夫的一百人,以及明日要出发去接应谢煐的一百人,最后就只剩下三百人还在营中。

为了不被外人看出破绽,这次连两个户部小官都被谢煐派去给曹御史帮忙。

薛明芳的任务便是前骗山谷、后骗知县,说起来,倒也算是重大。

他悠悠地叹口气,站起身返回营中。

*

谢煐先带队去往出现另一处堤坝决口的华渝县,这里的灾情仅次于青淄县,疫病情况亦然。

华渝知县也乖觉,知道太子必会过来巡视,是以先前一接到东宫卫送的《防疫指南》,立刻一丝不苟地照章办事。此时倒是托了先前平王驱赶灾民的福,他对剩余灾民、病患的管理都轻松许多。

唯一的难点是大夫不行。自平王与青州众官员被抓,青州知名的大夫都被送到青淄县去了,余下的大夫对这凶险的疫病都有心无力。

谢煐一行大约申时来到华渝县灾民聚集地,见当中被木桩与绳索分为两大片。其中一片区域外还有衙役守着,入口处摆着几只桶,应当是病区。

谢煐跳下马,扶下白殊,又让东宫卫们寻地扎营。后方车上的大夫和医工们也纷纷下车,先活动活动手脚。

此时,一人领着好几人自病区中出来,在入口洗过手,便匆匆走向这边。即使他身上穿着防护服,也一眼可知定是华渝知县。

华渝知县领着几个僚属,准确地辨认出谢煐的身份,齐齐躬身行礼。

谢煐一抬手,也没提先前,只问现下疫病情况。

知县报过此处灾民人数、病患人数,轻症、重症、死亡分别多少,每日物资消耗几何。

最后,他道:“臣等按着殿下送来的防疫之法施行后,疫病扩散便减缓许多。至前几日曹御史送来肥皂与两个方子,就几乎没再有增加,病患治疗也有了些许起色。只是许多病患病情复杂……”

谢煐点下头,道:“先让大夫们进医区看过。”

此时大夫们都已自觉穿上防护服,就等着谢煐下令。如今酒精所剩不多,不过大夫们已经有了丰富经验,加上染病初期的治愈率很高,他们倒是完全没再有初来时的忐忑与担忧。

谢煐刚回身要下令,却见白殊和孟大也穿上了防护服,诧异地问道:“你也要进?”

白殊笑笑:“来都来了。”

谢煐沉默一瞬,便让冯万川再取两套来,主仆两人一同换上。

旁边华渝知县刚才过来得急,防护服还未换下,原本还担心太子会怪自己失礼,此时却是听得心中暗暗吃惊,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起白殊。

一行人很快走进病区。而一旦到得病区里,带队之人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白殊,谢煐只沉默地守在他身边,听着他与大夫们讨论。

在当地大夫的配合下,白殊与新来的大夫们花了一个时辰掌握病区情况。大夫们先去给那些病情复杂的病患看诊,白殊则指导知县如何安排病区、制补液、煎药,方能达到最为快速合理。

所幸此处和山谷相比人数少了许多,所有病患就三百多人。有山谷的经验,又有AI小黑辅助,这些工作没费白殊多少事。

知县刚记完白殊说的那些要点,让属官去照办,就听谢煐唤声“孟大”。下一刻,一群东宫卫便聚拢过来,将三人圈在当中。

谢煐低声问:“你可去堤坝决口看过?”

被人围住,知县心中已是惊了下,听得这一句,心头再次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谢煐,斟酌着答道:“臣去过……是臣领着人修补的。”

谢煐目光凌厉地紧盯着他,淡声道:“那你比青淄知县要强,他连看也未去看,决口都是等着知州派人去补。”

华渝知县答得愈发小心:“青淄县受灾严重,青淄知县恐是忙于安顿灾民,人手不足,才耽误了……”

谢煐看了他片刻,挥手让东宫卫散开,自己也转身要走。

他刚转身,却又听华渝知县用极低的声音道:“臣……曾接到知州示意……”

谢煐回过身。

华渝知县深吸口气,快速说道:“只派了人来口头说的,堤一决口人就到了,让臣不用管堤坝的事,上头会派人去补。但臣实在无法坐视河水肆虐,还是紧急召集人手,去将决口给堵上。”

这话里信息不少。口头说的,便是无凭无证;堤一决口人就到,那是这人早已来到,只等着见到水便来拦阻。显然,华渝知县怀疑就是知州毁的堤坝。

即使如此,他还是带人去堵了决口。也是因此,华渝县虽然也出现决口,但灾情却没有青淄县那么重。

谢煐目光微闪,这华渝知县倒是青州里难得还有良心的官。

他又问:“你对武凉知县,可有了解?”

武凉县县城离奉,也是青州州治所在。那处平王养私兵的山谷,正是在武凉县内。

华渝知县既已说了刚才那些话,也不在乎说多更,便道:“依臣看,武凉知县是个糊涂官,什么事都不过问。”

谢煐缓缓点头,拍了下华渝知县的肩,便带着白殊离开。

白殊和谢煐回到东宫卫扎的营地之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到了这时,白殊才觉得疲惫感泛上来,吃完晚饭就完全不想动。

谢煐唤来冯万川:“往后便交给你了。等此处事情理顺,留下一两名大夫,便继续去往下一个县。若是碰到不听话的,直接让东宫卫绑起来,待我回来后发落。”

冯万川笑着应道:“殿下只管放心,臣别的不会,照着章程办事可没有不利落的。”

谢煐对他很放心,该交待的先前都交待过,便让人下去休息。

此时有东宫卫送进热水,白殊才终于懒洋洋地起身洗漱,随后就直接躺上了床。

谢煐跟着洗漱完,唤人进来端水去倒,又走到入口放下帘子。

白殊已经扯了毯子盖在身上,原以为谢煐过来就会吹熄烛火,却不料人直接走到自己床前。

他不解地仰头看去,只见谢煐从袖袋里取出一盒膏药递过来。

白殊坐起身接过:“这是……”

“你第一次骑大半日马,明日还要再骑将近一日,腿上便是现下没破皮,也最好搽一搽。”

白殊道声谢,手自然地摸上裤头。

在扯绳子的前一瞬,他突然听到小黑说:“你要在他面前脱裤子搽药吗?”

白殊:“……”

白殊手一顿,抬头看向走到对面床边的谢煐。

谢煐正在解外袍,突然感觉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也抬头望来。

白殊勉强一笑:“殿下,你……能不能去外头转一圈?”

出行东西带得少,这里也没个屏风啥的能挡一下。

谢煐目光落在白殊搭于腰间的手上,凝视片刻,又转向床边的黑猫。

“让你的猫陪我。”

小黑没等白殊吩咐,自己站起身走到谢煐身旁。

谢煐这才重新系好外袍,带着猫一同走出帐篷。

白殊一边迅速给自己搽药,一边有些好笑地问小黑:“他要你陪他干什么?”

小黑:“他就是站在外面而已。”

要长时间骑马,其实白殊已经做了准备,特意让知雨给自己的裤子里加了几层垫,反正他体弱不怕热。

不过骑了大半天马,腿上虽然没破皮,也的确红了一片。白殊搽好药,想了想,直接用毯子盖好,免得裤子再把药蹭掉。

确认毯子够宽,不会半夜翻身被扯开,他才对小黑说:“你可以带他回来了。”

帐篷外的小黑竖起长尾巴,不轻不重地在谢煐靴子上拍了几下。

谢煐低头看它,见它转身向帐篷走,犹豫片刻,还是跟着走进来,就见白殊已经躺好。

白殊这次笑得很真诚:“殿下也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谢煐看看他,再低头看看猫,突然问:“它在外头,你也能和它交流?”

白殊回道:“三十丈之内都可以。”

谢煐若有所思地点下头,一边解外袍一边走向自己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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