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成婚
五月自古便有恶月之称, 诸事不吉,更忌嫁娶。
再则,大煜皇子、公主的婚事准备期通常都在半年以上, 储君婚事繁琐,当年文宗与康宗更是准备了近一年。
可二月时嘉禧帝下的赐婚圣旨,不仅将太子大婚的准备期压到三个月,还特意点了五月上旬完婚。这不得不让群臣背后犯嘀咕:圣上为了针对太子,这是连脸面都不要了吗?
太子合婚之后,异象连出, 社稷坛火后现崩字,吉壤地动上宫倒塌。即使嘉禧帝同意太子婚后迁出内城, 可民间依旧物议汹汹。
十几年过去,原本安阳百姓大多都已忘却太子乃是先帝之子, 年轻一辈中甚至没多少人知晓此事, 只记得天子对太子的宠爱。可此次异象一出, 太子的身世又被一些老人提了出来, 再一想到恶月成婚, 民间议论起这桩婚事的时候, 气氛都变得微妙。
加上那时京试尚未放榜,全大煜的人才都聚在安阳。这些无所事事的举子们议论起来,又比见识不高的老百姓犀利许多。偏偏大煜自开朝起便不禁止民间议政, 高祖更是留下不得以议政入罪的祖制。
最终, 安阳府又出了张告示,解释太子的婚期。之所以定在五月, 是因为太子乃正月子, 此举为以恶镇恶之意。
这唤起了老人们的另一个久远记忆——太子生于正月初五, 背负黑龙。
古来世人多忌讳正月子与五月子, 认为在这两个月里出生的孩子克亲,甚至有人因此而弃养孩子。
太子出生那天,就和先前的异象一样,一整天黑云压城,只是一直未有雨,直到傍晚方才重见天光。据说,太子便是在黄昏时分被诞下,左肩处带有一道龙形胎记。
之后还没出正月,文宗便过了世。
当时朝野内外亦是多有议论。不少人私下里都悄悄说,正月生的小皇孙刑克祖父,将来还会克父克母。
元丰五年,先帝突发恶疾过世,同日先皇后难产一尸两命。自这天之后,无论宫里宫外,提起太子生辰俱是讳莫如深。
每一年的天子生辰与皇后生辰,安阳府都会组织庆典活动,甚至连各皇子生辰,宫中都会在城门给百姓发喜钱。唯独太子生辰,再未有人提起,只默认过完上元节官府正常运作,太子便年长一岁。
安阳府这通解释布告出来,民间对太子婚期的议论才渐渐平息。只老人们都在叮嘱自家孩子,等到五月太子成婚之时,千万不可去看热闹。
往后随着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孟夏腹痛来势汹汹,永平坊几乎大半个坊都有孩子病倒,许多人家愁云惨淡,更是无人有闲心去关心太子的婚礼。
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发病的人特别多,就连永定坊都被出现不少病患。永定坊的住户虽不贵,却多富。往年富人家中并没有孟夏腹痛的困扰,今年突然病倒一片,一下就闹得人心惶惶。
*
四月二十这一日,应玄观的门坎简直都要被上香祈福的安阳百姓踏平。
然而百姓们进到观中,却发现今日与以往大不相同。
应玄观里不多的道人都齐齐出现在前院,有些人身边还站有两个腰挎长刀的护卫。这样的组合共有八组,相互间隔着四五的步距离,身后停着一辆板车,板车上堆着……药?车边还有两个仆役打扮的人守着。
不仅如此,整个前院子还被同样打扮的护卫包围起来。虽说那些护卫面相并不凶恶,可乍看到这么多带刀之人,百姓们一时间都变得畏缩。
就在此时,一位以往的知客道人站出来,高声道:“今日敝观免费发放治疗孟夏腹痛症的药物,家有患者的善人,都可在这八位道长处排队领取。”
此话一出,下方一片哗然。有心急或胆大的人立刻跑进观中,向那些道人奔去。
知客道人只得又提高音量:“大家不要急,药有很多,排上队便能领到。”
围住前院的护卫立刻上前维护秩序,好一会儿后,乱糟糟的情况终于变得有序。
开始发放之前,又有好几名道人走出来,分到队列间向左右两队宣讲腹痛症的病因。
后方听不到的人又着急了,全想往上挤。便有成队的护卫出来拦住:“莫急!道长们在前头讲完,还会到后头来讲,让大家都能听到。”
碍于护卫们严肃的模样和腰间的刀,众人只得耐下心等。幸好前方道人果真在讲完之后向后方走来,排队的人才终于不再急躁。
此时前方正式开始发药。发药道人先将患者姓名年龄住址记录在纸上,再详问病情,才发药并叮嘱用法。
如此这般,没出一个时辰,“楚溪侯从古医书中找到药方,太子派人寻到缺失药材”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安阳大街小巷。
随之传开的还有腹痛症的病因。永定坊的富人们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今年流行起吃鱼脍,才突然有许多人染上这个病。
消息一经传开,越来越多家有病患的人涌向应玄观,进不去前院就在大门外排着。这事很快就惊动到安阳府,府尹一边派人手去应玄观盯着别出乱子,一边赶紧入宫面圣。
这日休沐,嘉禧帝难得起得迟些,结果早膳还未用完就听到安阳府尹有急事禀报,召进来听他说完,顿时惊得猛一拍案台。
“那天不是说白三郎只寻到一株草药吗?怎么东宫就能发药了!”
春狩的时候安阳府尹跟去了,也知道事情始末,进宫路上就思索过,此刻回道:“楚溪侯身边都是东宫卫,寻到药滑下崖又正好遇上太子。想来太子知道那药大致在何处,也留了人手去寻,还比圣上的人先一步寻到。”
这并不奇怪,毕竟嘉禧帝对这事不上心,那下面办差的人自然也就漫不经心。
嘉禧帝再次猛拍案:“病因如何公布,药方如何推广,政事堂这几天都还在议,太子他怎么敢先有动作!”
安阳府尹将肩膀缩得更厉害些,却忍不住腹诽:药方在人家手里,药人家也寻到了,又有钱有人,如何不敢的。
其实公布病因也就是一则布告的事,推广药方也不麻烦,抄给各大医馆便行。政事堂为什么议了这么多天没个结果,还不是因为那些相公们都想着怎么给自家谋利,没做好准备谈妥利益分割前,自然不会有结果。
就安阳府尹所知,最近几日便有人在大量收购某些药材,都已经扰乱了安阳的药材市价。现在好了,东宫一发药,他们收的那些药材就全砸在手里。
至少在安阳是卖不动了,运往别处卖又要运输成本。原本为了快速收购就已经提高了价格,这一来一去,最后能出手大概也就是回个本。
安阳府尹看嘉禧帝只顾着生气,不得不壮壮胆,提醒道:“圣上,太子既已发药,此时已经阻拦不了。”
这个嘉禧帝也知道,这时候要是派人去拦,那必然是民怨沸腾。
安阳府尹见他还没气糊涂,立刻续道:“安阳府内生病之人众多,一日必然发放不完。但应玄观往年也是冬日施粥、疫时施药,这次很可能会多开几日。臣是想着,是否接下来的发放能由臣来接手。如此一来,百姓们也能多念几分圣上仁慈……”
简单来说,太子已经抢了头功,这时候就该赶紧跟上,总还能赚个苦劳。只要嘉禧帝发话,太子也不可能硬霸着不撒手。
嘉禧帝沉着脸思索片刻,给他写了个手令,再让孙宦官给他取块符。
“你去和太子商量下怎么接手。若是人手不够,就去南衙调兵。”
安阳府尹恭敬接过,退了出去。
嘉禧帝把这事来来回回想过几遍,不解地和孙宦官道:“太子的人寻到药回来,怎么也得是十六十七了吧?这才三四天的功夫,他怎么就准备得这么充分了?你往北衙走一趟,让人去各处仔细盯着,尤其是那些领了药回去吃的人。太子这次行事如此仓促,若是出了什么差子,正好发落他。”
孙宦官应声,也退了出去。
不过,嘉禧帝不知道的是,东宫行事并不仓促。
早在四月初五张峤拿到药方之时,他便让刘家开始准备药材,同时带着方子登门拜访杨老大夫。
老大夫医者仁心,帮着细细辨了药方。他已经和孟夏腹痛症打过多年交道,原先即使根治不了,也能用药缓解一二。此时拿着方子如获至宝,虽有一味药未见过,但只要知道具体药效,就能从方子推出如何对不同程度的病患下药。
而随着施药的进行,百姓当中也开始渐渐传起流言,说这是应了国师的谶语,是太子与楚溪侯成婚方才化解百姓疾苦,往后太子与楚溪侯还会为百姓带来更多福祉。
嘉禧帝定了五月上旬,礼部看来看去,最后勉勉强强挑出个五月初九的亲迎日子。
白殊先前乖乖听着礼部官员念叨这天一大早就要起床做这做那,实际上却根本没打算遵从。前一日他从东宫回到客院后,特意交待孟大好好守住门,在他起床前别让礼部的人进来嚷嚷。
初九一大早,尽管再不乐意,礼部右侍郎也早早来到应玄观客院外,没承想居然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人高马大的东宫卫们牢牢守着院门,任他说破嘴皮也不放他进去。
直到白殊睡饱了觉,起身洗漱,右侍郎和两个宦官才被放进客院里。
右侍郎沉着脸进屋,碍于身边两个东宫卫跟着,发作不了,只随意一拱手,催促道:“时间紧迫,还请楚溪侯速速焚香沐浴。”
白殊点头:“好,我这就去。侍郎请在屋里坐着等吧。”
两个宦官要跟去伺候,但被东宫卫拦下。两人求助地看向右侍郎,这大婚前的焚香沐浴都有一整套繁琐的流程,他们就是专程来做这个的。
可右侍郎又有什么办法,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只能让他们退回来继续干等着。
白殊没给宫里人折腾自己的机会,悠闲地吃过早饭,再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只让知雨帮忙洗了头发。等再出来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两个宫里的宦官只能帮着知雨一起给白殊烘头发。
这时,刘家的一众公子按着和白殊约定的时辰来了,刘继思和刘道守自然也在其中。
刘家上一辈女儿少,就原身母亲和她一个妹妹。这一辈女儿倒是多起来,儿子长成的有九个,刘道守是最小的。他在京试中中了二甲,现在已经按律分家,不过来给表兄弟当傧相还是没问题。
如今刘继思既决定带着刘家上太子这条船,这次自是把所有本家兄弟都招了过来。
刘家人与右侍郎见过礼。刘继思四下一看,便皱眉道:“白家不来人吗?就算白四郎还小,三郎的两位兄长总该来吧。”
右侍郎假咳一声,道:“两位公子只是楚溪侯的庶兄,也不是在齐国公府成婚,不来便不来吧。”
白殊还躺在榻上让人烘头发,笑道:“和他们两个计较什么,来不来也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各位表兄先坐,别站着说话。孟大,让厨房上午饭。”
右侍郎却道:“刘家公子们用膳是无妨,但楚溪侯你起太晚,没时间慢慢吃了。烘好头发便赶紧敷粉描眉吧。”
白殊正从榻上坐起,伸手试着头发的干爽度,闻言摸了摸脸:“我如此天生丽质,还需要敷粉描眉?就不必了吧,那只会让我变丑。”
那头在案几后坐下的刘家人跟着起哄,个个都在夸白殊,还因为没念过多少书,夸得特别直白。
白殊笑着走过来,也跟着一块用一点午饭,还贴心地给右侍郎和两个宦官也备了。
右侍郎委实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一言难尽地看着白殊,只食不下咽地吃了几口。
好不容易熬到白殊吃好,右侍郎看看天色,也顾不上许多了,直催促白殊去梳头更衣。
白殊依旧没让两个宦官伺候,只让知雨跟自己进卧房。没过多久,便换上喜服出来了。
右侍郎一看他这外袍便愣住:“这婚服……”
白殊抬眼看向他:“我喜欢这颜色,求太子换给我了。右侍郎若是不满意,可以再让人拿去换回来。”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可能还来得及换回来。
右侍郎只能咬着牙认下,又见白殊只随手用一根红绳扎了头发,就有要出门的意思,连忙道:“楚溪侯,戴冠!”
白殊淡淡地道:“不戴了,我不喜束发。”
右侍郎愕然:“这……这怎么行!这不合礼制!”
白殊瞥他一眼:“若是圣上知道我这个样子去娶太子,你觉得,他会不会高兴?”
嘉禧帝自然会高兴,右侍郎无言以对。
白殊缓缓出到院子,隐隐听到外头一片嘈杂,奇道:“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刘道守笑道:“没事,只是聚了不少百姓等着看热闹。”
刘继思接道:“在我们江阳,来看热闹的人越多,越是寓意着日后婚姻会红火。不知京城是不是也这样。”
白殊更是奇怪了:“不是说民间忌五月嫁娶,甚至连看热闹的人都没多少吗?”
知雨听他问这个,与有荣焉地一挺胸:“郎君您不知道,自从腹痛症被治好,现在安阳百姓都盼着郎君和太子早日成婚,好再带来点什么好运,哪还顾得上什么忌讳不忌讳的。
“尤其那些家里有病人被治好的,先前想去给太子送礼,但进不去内城,想给郎君送礼又被东宫卫拦着。现下呀,就等着郎君和太子大婚,才好名正言顺地送礼来。最近小人每次出门,都会被好多人拦着问呢。”
白殊听得微微一笑,心下慰帖不少。
他出门登车,果然见许多百姓围在旁边,满脸的喜气洋洋,可比礼部右侍郎那张脸好看多了。
白殊坐上被礼部扎满红绸的车,放下车帘之前,对右侍郎道:“右侍郎,你可以偷个懒,这一路的吉祥话想不说可以不说,反正我在车里也听不到。”
礼部的制式吉祥话,不是举案齐眉就是多子多福,还不如听听百姓们编的男才郎貌顺耳。
右侍郎给白殊说得一噎,瞪着车帘暗自运了好几口气。
*
马车轻轻摇晃,从应玄观到东宫没多少路程,不一会儿便停下。
白殊被知雨扶下车,就见到穿着红衣的冯万川上来施礼:“楚溪侯,请。”
白殊带着刘家表兄们随他进门,首先便撞上了谢煐的一众傧相。
薛明芳、贺兰和、张峤三人白殊熟悉,旁边还有三个高大的青年,和薛明芳长得有些像,该是这次随卫国公一同回来的薛家儿郎。
六个人,数量是比白殊这边少,气势越是丝毫不弱。
白殊目光扫过,扬唇一笑:“怎么,我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接到殿下吗?”
薛明芳咧嘴:“我们这拦的可不是你。”
六人队形微微一动,结结实实拦在右侍郎前方。白殊举目四望,才发现礼部左侍郎一脸憋屈地站院子里。
白殊失笑,向六人做个团揖,又让刘家表兄们在外头稍等,独自迈步走进东宫正殿。
殿中比外头暗,白殊眨眨眼才适应过来,看向端坐在上首的谢煐。
谢煐平常爱穿黑,今日换上一身暗红,倒也和他那种沉稳内敛、不怒自威的气质挺相衬。
他同样没有用礼部准备的冠,而是戴了顶小金冠,和身上金纹交映生辉。头发也没有完全束起,还留出许多披在肩上,有种罕见的洒脱之感。
白殊不自觉地笑容加深,缓缓走过去,微一躬身。
“殿下,我来接你了。”
谢煐微微抬头看他,见他白皙的脸上透着淡红,也不知是不是鲜红衣袍映衬出来。
山洞那晚看到的朦胧景象不期然地跃上心头,谢煐闭闭眼,稳下心绪,站起身来。
两人肩并着肩,相携走出正殿,步下台阶。
薛明芳早已牵着一匹黑马候在阶梯下,鞍鞯辔头上都挂着红绸,甚是喜气。
谢煐飞身上马,喜袍扬起一层泛着金光的红浪。
白殊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腾空而起,随即便稳稳坐到了马上。
谢煐将人抱上来才感觉比上次少了点什么,垂眸一看,不禁问道:“你猫呢?”
白殊靠到他怀里,还伸手摸摸马鬃,随意地答道:“玄猫镇宅,昨日就让礼部赶去了上景宫。”
谢煐没多说,手臂护好他,回头给薛明芳使个眼色。
薛明芳抬下手,傧相们和列好队的东宫卫也纷纷上马,就连冯万川也上马跟过去。
礼部左右侍郎看得心急,赶紧过来拦薛明芳:“我们的马呢?”
薛明芳对他们露个假笑:“抱歉,没准备。两位若是愿意走,就跟着吧。”
折腾白泊的两个心腹,他开心得很。
谢煐抬脚轻轻一磕马腹,通灵的宝马立刻灵巧地转个身,走向大门。
谢煐打头,身后是两边傧相,再后方是东宫卫护持着长长的车队,车板上摆着满满当当的太子嫁妆。
一队人刚出延喜门,便听见早候在路两旁的百姓们发出欢呼声,香囊、手帕、绢花之类的小物品如雨点般落向马上众人,即使是今日成婚的两位新人也没能幸免。
后方傧相们也“不干示弱”,扯开挂在马鞍边的袋子,抓起一把铜钱就向人群撒去,引得人群一阵哄笑。
为了确保能够一路上都不停地撒喜钱,刘继思特意换了许多铜钱,在后头装了一整车备着取用。
谢煐护好白殊,策马慢慢前行,一路上两旁的恭喜声和吉祥话都不绝于耳。
白殊伸手扯下一块挂在马耳朵上的红帕子,展开一看,上头一角绣有“百年好合”。
他失笑:“竟然真是给我们的礼物。”
随即一叹:“能救这么多人,你受那一次苦也值得了。”
谢煐微侧头看看他。
白殊正好也看过来,见他这神情,笑着问:“怎么,我说得不对?”
谢煐收回目光看向前方:“不完全对,受苦的还有你。”
白殊往环在腰间的手上轻拍一下:“好,我更正。能救这么多人,我们共苦那一次也值得。”
谢煐凤眸微眯,垂眼往自己手上瞥过,再次侧头看向白殊。
“往下,会更艰难。”
白殊回视着他,笑容中少有地透出股张狂之意。
“我定会将你托上去——我可是高飞的火凤。”
*
东宫的队伍将子午大街与卯西大街都走了一遍,把喜钱撒满大街两旁。
临近黄昏吉时,谢煐将马停在上景宫门前。
此处围着的人更多,除了跟过来的百姓,还有许多面色微妙的官员。
谢煐弹身下马,再将白殊抱下。两人并肩走进大门。
后方的傧相们下马让开路,让更后方的车队能驶进门去。
薛明芳向着门外人群抱个拳,朗声道:“太子大婚遵古礼,不举乐不宴客。各位若有贺仪的,可以留下,太子都会回礼。便是来说两句吉祥话,也能领两只喜糕。”
随着他的话音,上景宫里抬出一筐筐热腾腾的喜糕,还有成箱成箱的碎银。
围在门外的官员们听得这话,纷纷松口气,都三三两两地上前送贺仪。
刘继思专门调了不少账房过来帮忙估价,不管是礼金还是礼物,都回以等价碎银,再赠上两只喜糕,将人高兴高兴地送走。
他们这些小官原先也是两头怕。来观礼吧,怕得罪太子,毕竟嫁人不是什么光彩事。不来观礼吧,怕得罪天子,皇帝搞这么大阵仗,不就是想折辱太子嘛。
幸好,太子还知体谅下臣。
比起官员们,百姓们的祝贺就真心得多。尤其先前得赠药治好了病的,许多人都提着自家做的东西来,不拘什么,总是心意。还不肯收银子,都说东西不值钱,拿不上银子。最后账房们没办法了,还是薛明芳作主,每人多给两份喜糕,凑个六块。
外头的事自有傧客们和东宫卫操持,谢煐与白殊并肩走进安静的喜堂,只有冯万川跟在他们身后。
上景宫正殿被改造成与东宫几乎一样,此时上首端坐着卫国公与他夫人,一旁则是专程过来当司仪的孙宦官。
孙宦官一脸地复杂。
他知道嘉禧帝必不希望太子婚礼是这样严肃的模样,可太子装听话装到了最后一刻,东宫卫一出,礼部和内侍省也束手无策。总不能真调北衙禁军过来和东宫卫打过一场,那可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虽说这场婚事本身就很滑稽,可好歹还披着一层“为天下苍生”的外衣。
只是,此时看到白殊与谢煐并肩走进来,孙宦官的表情更是微妙——这楚溪侯……怎么看着与先前似乎不大一样?
卫国公瞥过孙宦官一眼,沉声开口:“孙内侍,吉时已到,该行礼了。”
孙宦官被他唤回神,清清嗓子,开始唱礼。
拜天地,拜高堂,新人对拜。
白殊抬起身,目光正正撞进谢煐深邃的眼中,心下闪过一丝异样。
这时,坐在上方的卫国公夫人缓缓站起身,向着白殊走来。白殊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侧过身看向她。
老夫人年纪与卫国公相当,今日没穿诰命夫人的礼服,却是和卫国公一样,穿了身大红绣团花的圆领袍,面上带着不让须眉的英气。
不过,她看着白殊的目光却十分慈祥,还拉起白殊的手轻拍了拍,赞道:“是个好孩子。”
白殊有些不知所措,不自觉地去看谢煐——这好像不是他们的剧本?
谢煐垂眸回视,低声提醒:“谢外祖母夸奖。”
白殊鹦鹉学舌:“谢外祖母夸奖。”
老夫人呵呵一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孙宦官打断。
“老夫人,吉时短暂,还请您日后再与楚溪侯叙话。新人还要行合卺礼与结发礼。”
老夫人收起笑,冷冷瞥他一眼,却也没多说,回去坐了。
孙宦官高声唱道:“新人入洞房——”
那点出乎意料的小情况,让白殊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去看老夫人,却被谢煐的高大身躯挡住。
谢煐隔袖牵起他的手:“走吧。”
白殊只得收回目光,随谢煐一同去往寝殿。
寝殿正殿,两人隔案坐下,孙宦官唱礼。
“新人饮合卺酒——”
冯万川端上两个被红绳相连的半葫芦。
白殊和谢煐分别端起一只,红绳不长,两人不得不向对方倾身,一同举起葫芦喝下酒。
酒一入口,白殊就不由得眨下眼——竟然是他三月初一时兴起酿的桃花酒。前几天刚开封,酿了五坛酸了四坛,也就这一坛还能凑和喝,就随手分了一半给谢煐。
饮完酒,冯万川接过两人手中葫芦,合在一处,将红绳缠上去。
孙宦官继续唱:“新人结发——”
冯万川拿起金剪刀,小心地剪下白殊和谢煐各一缕发,用红绳缠好,放在刚才的葫芦旁边。
孙宦官这才笑眯眯地对两人行礼:“恭喜太子,恭喜楚溪侯,老奴祝两位永结同心,白首携老。”
谢煐淡淡地看他一眼:“孙内侍辛苦了。冯万川,送孙内侍出去。”
孙宦官没有多纠缠,转身跟着冯万川离开。
白殊往椅背上一靠,长呼口气:“总算结束了。”
前面还好,自从踏入喜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人太少,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紧张。
谢煐几不可察地蹙下眉,看向他问:“累?”
“也不是累,我就是……”白殊目光飘向案几上摆的饭菜,“饿了。这个可以吃吗?”
谢煐伸手摸摸碗碟,感觉还温,便道:“吃吧。”
白殊抬手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吃完了才想起来:“哎呀,要不要叫人拿碟子进来分一分?”
大煜习惯分餐制,唯有在成婚当晚,新人会同吃菜肴,寓意同甘共苦、不分你我。
白殊自己所无谓,就是顾忌着谢煐在意。
谢煐没回话,只举筷在白殊刚才夹过的那碟菜里夹了,送进口中。
白殊笑笑,畅快地吃起来。
待吃完晚饭,冯万川来回禀已将孙宦官送走,门外的百姓也基本散了,傧相们正准备回家,东宫卫则进后院住帐篷。
白殊撑着椅子站起身:“那我回竹影院休息了。”
竹影院是他早早看中的院子。
话音刚落,他就见到谢煐抬眼看过来,黑沉沉的眸子中带着点看不明白的情绪。
旁边冯万川咳了一声,道:“新婚第一晚,新房若是空着,是个不好的兆头。”
白殊一脸莫名:“怎么会空着,殿下不是住这儿?”
冯万川顿了下,补充:“得两个人。少一个,都算空着。”
白殊眨眨眼,随既笑起来:“那行,我在这儿睡一晚也无妨,反正也不是没和殿下睡过。”
冯万川垂下眼,藏起眼中的吃惊。
白殊接着提要求:“不过我晚上习惯泡下澡,烦请冯总管让人备水到浴室。”
冯万川自然是应下,又问谢煐:“殿下要与楚溪侯一同泡吗?臣让人一起备了。”
白殊猛咳一声:“什么?”
冯万川不解地看回他,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不是……咱家的意思是,殿下通常也会泡一会儿,是与楚溪侯同时,还是……”
谢煐打断他:“在偏殿另寻一间浴室,我去那边。”
白殊转眼看向谢煐,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在山洞那晚他抓着自己衣角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逗他:“那也没必要,都是男人,一块泡也没什么。”
谢煐目光转回来,白殊感觉他的眼眸似乎比刚才又黑了一点。
最后,谢煐道:“在这边浴室中间架个屏风。”
冯万川看看白殊,再看看谢煐,心情微妙地退下去吩咐人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