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谈判

依着规矩,白殊回府之后首先该去拜见父母。

但现在已经夜深,估摸着国公和夫人都已经歇下,知雨又心疼自家郎君车马劳累,就没狠劝白殊。只想着一会儿自己走一趟,给正院递个消息,明日一早再催郎君过去请安就好。

却不想,齐国公竟然一直等到现在,甚至不是派人通传,而是亲自过来!以自家郎君在府里的地位,知雨真看不出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殊却丝毫不慌乱,还伸手在知雨头上揉了一把,便越过他走进厅堂。

这里的灯比刚才又多了好几盏,相当明亮,当中坐着个白面美须的中年文士,正是原身的父亲,齐国公白泊。

白殊施施然走过去,扬起袍袖在他对面坐下。

白泊皱眉看着他,似有一刹那想喝斥他无礼,却不知为何忍了下来。随后又瞥一眼知雨,淡声道:“你出去。”

知雨不安地看看白殊,见白殊点头,才跟着白泊的长随一同走出门去。那长随立刻回身将门关好,守在门前,知雨便跟着站在一旁。

白泊沉下脸色,不悦地道:“我辰时便通知夫人把你接回来,如何这时才到。”

白殊在心里转换下时间,估摸着是自己的马车和国公府的人正好错过。不过他没打算细说,只倚着扶手,有些懒洋洋地回道:“国公清晨还要上朝,寅夜来此该是有要事,就别浪费时间训我了吧。早些说完,还能回去歇上个把时辰。”

白泊眉间皱出个川字,突然在扶手上一拍,低喝:“这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白殊面色不改,还微微一笑:“我只在八到十岁跟着先生认了两年字,不曾读过什么书。”

白泊完全没想过竟会被儿子当面顶撞,整个人噎了一瞬。

白殊没给他反应时间,紧接着又道:“而且,我过不了多久就要进东宫,读不读书也无甚紧要吧。”

白泊正要斥责,猛地听到这一句,到嘴边的话一下消了音,目光却立刻变得锐利。

他盯着白殊看了片刻,心下将整件事前前后后想过一遍,确定不该有纰漏,才缓缓道:“什么进东宫?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白殊再次笑了下,声音不紧不慢,但分外笃定:“都这时候了,国公何必还想瞒着。若不是已在殿前议定了太子婚事,又怎会突然把我叫回来。”

白泊双眼微眯,脸上的怒色全然收起,却透出股比方才更威严的气势来。

白殊也没让他猜,直接道:“国公或许不知,我这些年虽没读过几本书,可对卜算之道研究颇深。国师的谶语已经传出半月有余,联系以前术士对母亲说过的话,我还有什么参不透的?”

白泊又盯着白殊片刻,慢慢垂下眼,那周身的凌厉也随之收敛。等他再抬起目光时,面上竟然还带上了些许慈和。

“你既然已经知道……”

不过,白殊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径自道:“我听说,太子殿下凶暴狠戾。我虽不敢违抗天命,却也得想法子给自己找条活路。”

白泊三番两次被抢走主动权,暗自运运气,才维持住温和的模样。他装作没听懂白殊话里的意思,岔开话安慰道:“如何就到了这般地步。你可是我齐国公的嫡子,太子总还不敢对你动手。况且,圣上与国师也不会允许。”

白殊懒得和他兜圈子,直接挑明道:“国公莫不是以为只要看牢我,让我乖乖进了东宫,往后就能一切顺利?”

白泊目光闪烁了下。

事实上,的确如此。只要白殊进了东宫,是死是活都不再重要。死了最好,皇帝便能借机废掉太子。若是太子能容忍他活着,也会被这么个人膈应。一对怨偶,天长日久的,必会积累下无数矛盾。最后只要有人推一把,总会有暴发的时候。

白殊自是明白皇帝这边打的什么主意,心下禁不住冷笑。看来,这些人根本没把国师的谶语当一回事,完全只看成能利用的工具,什么“龙凤相佑”,他们要的是“龙凤皆死”。而自己,面临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被太子杀死,要么弄死太子再被皇帝灭口。

白殊面上不动声色,只续道:“国公若是让我看不到活路,那我也只能去求太子。幸好我还算有几分姿色,要舒服地活到太子继位,想必不算太难。”

白泊目光一凛,随即又变得神色复杂,像是第一天认识自己这个儿子似地打量着白殊,怎么都想不到对方居然将一切都看透了。

白殊虽身不由己地成为棋子,却可以选择靠向哪一边。而他们能控制白殊的唯一理由,便是“太子一旦登基,必会杀白殊泄愤”这一条。可如果白殊已经不惧未来的死亡威胁,自然马上就能脱离他们的掌控。

现在,白殊显然是在以自己为筹码争取更多利益。

终于,白泊无法再装傻,不得不拿出谈判的态度:“你若能立下大功,圣上自是不会亏待功臣。”

这种不可能兑现的承诺,白殊连驳都懒得驳,挥手道:“以后的事且先不用提,单说眼前,我得在东宫活下去。”

白泊谨慎地问:“你待如何?”

白殊一笑:“钱,和人。我也不多要,把母亲当年的陪嫁给我就行。按律,那些原本也该由我这个亲生子继承。”

白泊深深地看着他:“就这些?”

白殊撑着椅子站起身:“望国公敦促夫人尽早归还所有契据,让我看到国公的诚意。更深露重,我身体孱弱,恕我不送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卧房,丝毫不惧身后那针扎般的视线。

*

白殊刚穿上厚实的大氅,便听见厅堂传来动静,该是白泊起身离开。

没一会儿,知雨端着姜汤进来,担心地问:“郎君,没事吧?”

白殊接过碗,一边慢慢喝一边回道:“无事,只是今晚大概睡不成了。你让人把炭盆和厅堂那些灯移到书房去,再给我磨些墨,就先去休息吧。”

知雨听得一惊,连忙劝道:“郎君体弱,怎可熬夜!可是国公罚郎君做功课,不如让小人代劳……”

“和他没关系。”白殊将空碗塞回知雨手中,“是很要紧的事,必须抓紧时间。对了,先前让你弄的那几支炭条也备好。赶紧去办,我坐一下就过去。”

知雨看他脸色便知劝不动,只得忧心忡忡地去了。

白殊靠坐在床上,闭上眼睛调出面板,开始在图书馆系统里搜索自己需要的资料。

黑猫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趴下,小黑在他脑中问:“这么着急?”

白殊一心二用地说:“白泊等我等到这么晚,还亲自跑过来,说明他一定得在今晚把我拿捏住。换句话说,赐婚的圣旨八成明天就会下来,总不能让我当场闹得太难看,打皇帝的脸。”

小黑:“你现在是决定嫁了?”

白殊在心中叹口气:“这具身体太糟糕,我需要时间休养,也需要时间给自己铺后路。听你刚才的说法,太子既然在隐忍筹谋,那还是可以合作的。”

刚才白殊冲澡的时候,小黑已经将在青楼后院探到的消息详细告知了他。

太子进到乐伎的屋里,却是和一个老人交谈了一下午。只是东宫护卫将院子守得很严,小黑跳到屋顶上刚踩开一片瓦看了几眼,就被护卫们投石驱赶,所以除了听到太子对老人口称先生之外,没得到其他信息。

白殊继续道:“我原本担心刘家的态度,不过下午从刘道守那里试探出不少,既然他们倾向太子,我也不算孤立无援。不到万不得已,我还不想鱼死网破。”

小黑又问:“白泊真的会同意你的要求?那么大一笔钱。”

白殊一哂:“白泊这种人追求的是权势,钱财对他都是身外之物。只要我的要求没有踩到他的底线,他不会不同意。”

冷酷无情的AI小黑继续说自己的计算结果:“可对他和皇帝来说,你死在东宫是最好的情况。他可以把你关起来折磨得奄奄一息,让你勉强撑到嫁进东宫没几天就断气。”

白殊:“……”

若是原身,白泊或许只会以父权相压。但在白殊展现出他压制不住的趋势后,他会这么做的可能性就大幅提高了。

小黑:“其实你的最优解,是先向白泊示弱装听话,安稳嫁进东宫后,再说服太子联手,返回头收回原身母亲的嫁妆。”

这法子白殊倒也不是没想过,但实在难度太高。他和虫族打了十年仗,少有和人钩心斗角的时候,要他一个战功赫赫的铁血将军突然向人做出示弱之态,他自认以自己的烂演技,大概只会让对方忌惮更深。

白殊抬手揉揉眉间:“万一太子觉得我死在国公府更好,那我可能连进东宫的机会都没有。总之,当务之急是得尽快和太子搭上线。”

说话间,他已经在脑海中选定了方案,站起身向书房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白殊找知雨要来套仆役衣服换上,又涂黑手脸,用知雨的身份牌独自从下人出入的角门离开国公府。

门边上明显有增派的家丁守着。不过一是白殊少在府内活动,家丁里许多人认不出他,二是谁都没想到那个病弱得一步一喘的三公子会变装出门,也就没被抓住。

顺利地办完事,白殊故技重施,从角门回到自己院子。刚被知雨服侍着收拾干净,便倒在床上几乎是昏睡过去。但感觉还没睡多久,又被摇醒过来。

白殊凭着毅力睁开眼睛,让知雨扶起身,一边问:“什么时辰了?”

知雨脸上满是愁容:“巳时了。方才夫人派人来通知,说是国公下朝回来便有圣旨到,让郎君做好准备一同接旨……这眼见着就要到时候了,郎君的好衣裳小人都来不及熏!”

白殊心知这怕是继母故意晚传消息,想让自己出丑,却也不在意:“穿寻常衣服便是,左右我是个白身,又没有官服可穿。”

等白殊来到前院,就看到香案已经摆好,白泊正和来宣旨的宦官寒暄,盛妆打扮的国公夫人带着其余孩子候在一旁。

白泊见白殊到来,还对他露出慈和的笑容,指点他在哪个位置上跪下。

白家一群人在白泊的带领下跪好,宦官便打开圣旨抑扬顿挫地念起来。

白殊恶补了几天文史常识,平日里说话还能应付,但对这种文章就基本属于鸭子听雷。最后还得靠小黑的实时搜索帮忙,才勉强弄懂了圣旨的意思。

实际旨意很简单:封白殊为楚溪侯,尚太子谢煐,着礼部操办婚事,三个月后完婚。

和白殊原本的预测只有一字之差——不是他嫁太子,而是他娶太子。

白殊听完,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这是非要他和太子拼个你死我活啊。

第二个念头则是:幸好自己动作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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