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
纪裴的伤口因不深,薛矜又极细心的照料,所以很快就痊愈了,他伤好之后,又开始忙碌起来,很多时候薛矜醒来纪裴已经出去排兵布阵或是上场杀敌,等到夜晚才回来,带回一身的尘土血污和肃杀之气。
纪裴晒黑了,也更壮了些,他手心有长久拿剑后形成的老茧,摸在薛矜身上,粗糙又酥麻,薛矜爱极了这样的抚摸,越发赖在军营不肯走。
第一阵秋风刮起来的时候,南蛮已经被纪家军打退了数百里,连连的败退让他们军心大散,后来的几次交战,纪家军几乎不用出力便可以大获全胜。
南蛮已然没有胜算,但是漓阳就是不肯退兵,纪裴只能陪他们耗着,薛矜在边境逗留月余,原本白嫩的肤色也渐渐变成了小麦色,他以为他能陪着纪裴一起收班回京,没想到却收到了一封急信。
信是他的姐姐薛慧云寄过来的,说是母亲生病,茶饭不思,吵着要见薛矜。
家母病了,这是大事,就算薛矜再留恋纪裴的温存,也不得不返程。
纪裴为他打点好了一切,给他和四喜两匹快马,还找了个小队一路护送,纪裴亦是亲自将他送出合川周三百里地,在驿馆外的长亭上,两人分别,薛矜抱着纪裴不肯撒手,纪裴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慰,“你先回去,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那你一定要快点回来。”薛矜看着他,恋恋不舍。
“好,你回去好好陪着伯母,等我回来再去看她。”纪裴附身在薛矜唇边印下一吻。
千里相送,终有一别。
薛矜骑上马,频频回望,直到长亭在他眼中变成一个小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纪裴,他才一扯缰绳,狂奔起来。
纵使快马加鞭,回程也走了半月有余,到家后,薛矜将马鞭丢给门房小厮,顾不上梳洗,就直奔薛夫人的院子,一面跑还一面叫着:“母亲!”
薛夫人院子和平日没什么不一样,依旧是那几个洒扫丫头,见到薛矜,忙跪下请安,薛矜一把掀开帘子冲进去,扑鼻是淡淡的熏香味,并没有药味,黄昏光线照射下,薛夫人斜倚在贵妃榻上,身旁坐着薛慧云。
薛夫人脸色虽然看上去不太好,但是并无病态,薛矜一下子傻眼了,小心翼翼唤了声,“母亲?”
“跪下!”薛夫人突然开口,语气是少见的严厉。
薛矜不明所以,见母亲生气了,只好愣愣跪下,不忘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姐姐不是说你生病了吗?”
“不这样说,你肯回来吗?”薛夫人坐起身子,脸上怒气未散,还有隐约的悲伤,“我竟不知道你瞒着父母私自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若不是你大哥说漏嘴,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竹清,你不能仗着我们疼爱你,就胡作非为!”
薛矜自知理亏,低着头乖巧道歉,“此事是竹清的错,母亲要打要骂竹清都受着,只要母亲别气坏了身子。”
“哎!都怪我平日宠坏了你!”薛夫人痛心疾首地说,说罢看一眼薛矜风尘仆仆脏兮兮的样子,到底还是于心不忍,长叹一声,“自从知道你去了合川州,我没有一夜睡过好觉,如今你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我和你父亲这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薛矜听到薛夫人松了口,忙站起身走到薛夫人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出门知道照顾自己的,而且去的时候是太子派人护送的,回来是纪裴的人送的我,一路又有太子殿下的金牌可用,哪里会有什么危险,母亲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薛夫人瞪他一眼,嫌弃道:“脏兮兮的,别靠着我,你也知道自己需要人护送,你若不闹这一出,也不必麻烦这么多人。”
“竹清知错了,娘,从进门您就开始骂我,我这肚子还饿着呢,都快饿死了。”
薛夫人一听这话,忙叫来服侍的大丫鬟,让她去安排晚膳,嘱咐道:“跟厨房说少爷回来了,让他们做少爷爱吃的菜,再去烧水,让竹清好好梳洗一番,瞧他脏的,跟个猴儿似的。”
“是。”大丫鬟躬身退出去准备。
薛矜笑道:“还是娘最心疼我,那我先去洗澡啦,洗干净后再来陪娘和姐姐吃饭。”
得到薛夫人首肯后,薛矜一溜烟跑了,他走后,薛夫人脸色又沉下来,薛慧云见状忙安慰她,“好歹是平安回来了,您就权当他是出去涨了见识。”
“可他去的那是普通的地方吗,他瞒着父母,私自出城,麻烦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就是为了去见纪裴,这孩子,当真是疯魔了!”薛夫人说起来就觉得气恼难耐。
薛慧云也觉得荒唐,小声问,“那母亲打算怎么办?”
薛夫人撑着头想了半晌,叹着气道:“横竖长陵病已经好了,过些时日是姐姐的生辰,届时我过去和她说说,正式把竹清接回家来,这桩乌龙婚事就到此为止。”
薛慧云有些犹疑,“若是……纪夫人不肯呢?”
“她为何不肯,长陵可是独子,承担着继承香火的责任,他和竹清在一块,终归不是好姻缘。”
薛慧云还是有些担心,但是既然薛夫人已经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多说,留在府里陪全家人一起用完晚膳,她方回到自己家。
晚上,薛矜躺在自家舒服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军营的床榻又窄又硬,起初睡着非常不舒服,后来薛矜慢慢也适应了,最重要身旁还有纪裴,被他抱在怀里,便是露天席地,薛矜也能一夜好梦。
如今和纪裴相距千里,只能对月相思,窗外的月亮被花园里的树遮住了半边,一点儿也没有合川州看着明亮,薛矜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碧绿的玉环,玉环是上好的蓝田玉,已经有些陈旧了,可见薛矜戴了很多年。
纪裴只知道那半只箭矢,却不知道这块玉环,薛矜却永远记得,那年宫宴,一群世家少爷小姐无事可做,便叫太监支了场子,玩起投壶来。
都是十来岁的少年,英气明媚,他们的热闹引来了皇上,皇上一高兴,命人从库房拿了许多好东西作为彩头,这枚玉环便是其中之一。
薛矜向来不在这些事上下功夫,况且那时候他还小,跟在父母身边,又因着和纪裴的八字之说,不被允许参加,只能远远看着。
十几岁的纪裴已经颇具小侯爷的风采,英俊潇洒,往那里一站,便是人群的焦点,薛矜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他至今记得那天纪裴穿着暗红色绣了金线的锦袍,他甚少穿这样明亮的颜色,这一眼就在薛矜心里藏了许多年。
最后自然是纪裴拔得头筹,一口气赢下了所有的彩头,他大方豪爽,顾及着那些世家公子的面子,笑着将彩头与大家一起分了,独独剩下这枚玉环,许是太小,被落在了暗处,薛矜趁人不注意,走过去悄悄捡了过来。
抚摸着玉环光洁的表面,薛矜忍不住笑了,自己当真是个傻子,痴痴恋着一个人这么久,要是早一些表明心意,也不至于错过这么多年。
在府里的日子又回到了百无聊赖,不过薛矜不再把自己关在家里,而是到处参加聚会,每到一处,都要对大家夸耀一番纪裴如何英俊神武,令人着迷,渐渐地,大家听腻了,都不同他聚会了。
这日,是镇北侯夫人的生辰,因着侯爷和纪裴都在边境,所以没有大办,只请了相熟的好友一起吃一顿家宴,薛矜带着薛夫人前去,纪夫人亲自在门口相迎。
他们被安排在上桌,和纪夫人同坐,席间,皇后娘娘也派人送了赏赐过来,听着来送礼的宫人的语气,薛矜想,皇后娘娘的危机大约是解除了。
饭后,闺中密友在一起聊天,说起这件事,纪夫人感叹道:“陛下这几年身子越来越不好,需要皇后娘娘主持后宫事务。”
薛夫人颇感意外,“陛下年纪也不大,怎就身子不好了?”
纪夫人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早年在白国做质子的那几年,忧思太过。”
薛夫人也跟着叹息,“皇后娘娘也不容易,既然娘娘事务繁忙,咱们也不好去打扰,姐姐,今日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纪夫人握住薛夫人的手。
薛夫人斟酌许久,才笑着开口道:“你看长陵身子也好全了,不再需要竹清照料,况且竹清今年也不小了,早过了议亲的年纪,我想把竹清接回去,给他说一门亲事。”
纪夫人大惊,忙站起身,道:“是不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怠慢了竹清?”
“没有没有。”薛夫人拉着纪夫人坐下,“竹清说你们待他极好,实在是他年纪大了,该成亲了,此前姐姐说请皇后娘娘指婚,宫里事多,也不好劳烦娘娘,横竖我家老爷还认得一些人,寻个端庄的官家小姐应当不是难事,还请姐姐不要多心。”
纪夫人听着薛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面露难色,踌躇道:“我是实在喜欢竹清这孩子,但是妹妹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强留,只不过他们爷俩都不在,这么重要的事我不好私自做主,要不然等侯爷和纪裴回来,我们商量过后再亲自去你家答复,如何?”
“姐姐肯行方便再好不过,妹妹以茶代酒,多谢姐姐这一年对竹清的照顾。”薛夫人端起面前的花茶,饮了一口,心中暗自惴惴,分明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送出去如此容易,要回来却这样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