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气氛很凝重,纪裴和豫王谁都没有说话,那个探子跪在两人面前,脸色煞白,方才纪裴的话他听进了心里,但他不知道纪裴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若真如纪裴所说,漓阳王子必定会以为是自己背叛了他,自己的家人也活不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已经彻底落山,营帐里渐渐陷入黑暗,有侍从躬身进来点灯,纪裴耐心用够,看一眼探子,站起身正欲说些什么,只见那名探子突然横倒在地,七窍流血,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豫王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探他的鼻息,可那人已然死去。

“他的牙齿间藏了毒药,罢了,我料想他也不会招。”纪裴道。

豫王有些不解,“既然知道他不会招,你说那番话是何用意,咱们并没有掌握南蛮的粮草部署。”

纪裴笑笑,“试试而已,万一招了呢。”

说罢他唤来王都督,问他抓获此名探子的时候还有谁在场,王都督忙道:“只有我带的几个人在场。”

“很好,将此事先隐瞒下来,我想你必定是已经察觉了他们传递消息的法子,今夜你便冒充此人,依旧给漓阳传信,就说我军元气大伤,休养生息,适宜夜袭。”纪裴吩咐。

王都督半分没有犹豫,抱拳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安排。

豫王瞧着纪裴的做法,挑一挑眉,缓步踱到他面前,赞赏道:“长陵此计甚妙,以漓阳多疑的性子,定然要怀疑这封密信的真实性,不但不会贸然夜袭,说不定还要严阵以待防止被我军偷袭。”

纪裴回以微笑,“我们确实是元气大伤,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殿下还有伤在身,务必好好休息。”

“哈哈哈,好,那今夜本王就一觉睡到大天亮了。”豫王与纪裴说笑两声,负手回了自己的营帐。

纪裴独自留在这里,他展开地图,看着双方的局势,如今他们扎营在三河湾,遥河相望的便是漓阳率领的南蛮子,南蛮生性狡诈凶残,一直以来对惠国的土地都虎视眈眈,一个不留神恐怕就要被他们占了上风。

当年纪献率领纪家军苦战三个多月,才将南蛮子赶出了三河湾,可如今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居然又让他们逼近了这里。

三河湾位于三条河流的交汇处,是一处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能守住三河湾,惠国的边境便能保住,一旦三河湾失守,合川州必然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所以接到那份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时,大家才会那么紧张,以至于纪裴身子刚刚好全就派他前来支援,纪裴也庆幸自己来的及时,他赶到的时候,纪献带领军队正和南蛮陷入苦战,纪献一时不察,陷入了对方的圈套,被他们围困在一处山坳,带去冲锋的五千兵马,到最后只剩下不到一千,纪献困兽之斗,身上多处受了重伤,几乎支撑不住。

然而却没有一人能突围成功,最后是豫王谢恒亲自带兵,一路从营地杀到此处,拼劲全力才撕出一条血口子,将纪献救了出来。

那一仗他们损失惨重,若不是纪裴及时赶到,恐怕当时南蛮子便已经顺势占领了三河湾。

纪裴一马一剑,从人群中飞奔而出,越过千军,直逼南蛮的将领,最终一剑将那将领的人头斩落在地,大煞敌方军心,才扭转局面,即便如此,纪家军仍是惨胜。

纪献身上多处深而见骨的伤口,看着触目惊心,军医抢救了两日,才总算脱离险境。

经此一役,纪献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以后恐怕上战场都艰难。

营帐的窗子开着,夜风吹进来,烛火晃动的厉害,明暗交错的光线闪烁在地图上,纪裴面色凝重,来之前的情景他一概不知,唯一见到的场景便是豫王谢恒浑身是血,率领将士将纪献救出重围。

谢恒是第一次上战场,周围基本上都是纪家军,若这一切真的是他设计的,那此人心思之可怖,令人胆寒。

若不是他设计的,那他以堂堂皇子的身份涉险去救一个对自己并无益处的人,当得上贤王的名声。

纪裴坐下来,半个身子隐藏在暗处,他想起来之前太子谢祯对他说的话,“谢恒此人城府极深,如今你们都在边境,该怎么做不用我细说,战场上刀剑无眼,父皇也只会后悔派他前来。”

这一夜,因着那封伪造的密信,南蛮那边果然不敢有什么动作,本该是安稳的一夜,纪裴却辗转反侧,这样的选择摆在他面前,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为难过。

第二日,纪裴料想南蛮子精神高度紧张了一夜,此时定然十分疲累,于是他派了一队精壮将士,偷偷从侧面过去骚扰他们,他嘱咐他们不要恋战,恶心恶心他们便是了。

再次来到纪献的营帐,发现纪献已经醒过来,纪裴大喜,忙走上前,关切问道:“父亲感觉如何?”

纪献缓缓点头,“无碍。”

他唇色苍白,眉心深锁,一看便知是伤口极痛,纪裴犹豫半晌,问道:“当日是什么情景?”

纪献纵然受了伤,谈到这个话题,眸色依旧阴沉,可是在阴沉中也透出一丝悔意和自责,他轻叹一声,道:“是我太过轻敌,导致中了他们的圈套,我没想到这个南蛮的二王子一年不见,长进这么多,看来他是认真研究过我们的兵书,作战风格和以前大不相同。”

纪裴静静听着,思虑良久,还是没有将太子说的话告诉纪献,他了解自己的父亲,自小习武的缘故,练得一身正气,虽说是站在太子这边的,也对豫王有所忌惮,可是像这样没有真凭实据暗害他人的行为他一定是不会苟同的,说不定还会写信将太子大骂一顿。

纪裴隐下此事,亲自替纪献换了药,才被纪献催着出来查看军情。刚刚从纪献的营帐走出来不远,一个将士小跑着过来,半跪在纪裴面前回禀了一句话,纪裴当即脸色大变,震惊无比问道:“你说什么?!”

“世子妃已经到达合川州,属下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刚刚路过离合川州最近的一个驿馆,此时应当已经到了。”

纪裴一句话都还没听完,吹个口哨唤来了自己的马,一扯缰绳,朝着合川州的方向狂奔而去。

薛矜到达合川州城门,坐在马上仰头望着高耸的城墙,示意四喜去叫门,守城的将领不认得薛矜,现在特殊情况,自然不会让他过去,薛矜累得很,懒得和他计较,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那是太子的御赐之物,守城将士看到金牌,吓得噗通跪下,慌慌张张地道歉,薛矜一扬手,免了他们的礼,坐在马上低头问:“纪裴纪小侯爷现在可在城里?”

守城将士回道:“小侯爷在离合川州五百里的三河湾扎营,现下不在城中。”

“还有五百里啊!”薛矜哀嚎一声,他觉得自己已经走不动了,话音刚落,薛矜听到了一声高过一声的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城里穿成而过,最后停在城门那边,随着城门被人用力地打开,薛矜看到了让他日思夜想的人。

纪裴破风而至,看着近在咫尺的薛矜,一身灰褐色锦袍早已蒙了厚厚的灰,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还有汗珠从发间流下,薛矜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又狼狈不堪,可就是这样的他,坐在马背上,却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纪裴翻身下马,快步行至薛矜面前,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薛矜就这样看着他,还没回话鼻子一酸,先红了眼眶,他吸吸鼻子,侧过身子就要下马,突然身体腾空,竟是被纪裴抱了起来。

纪裴抱着薛矜下了马之后就将人圈在怀里,眷恋看着他,伸手轻轻替他擦拭脸上的汗水和尘土,用极轻柔的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这么远,也不嫌累。”

薛矜相思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溢满了眼眶,他不想让纪裴看见,于是把脸埋在纪裴身上,偷偷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眼泪,喃喃道:“你不想见到我吗?”

“怎会!”纪裴环抱住他,感受着紧贴在胸口处薛矜的心跳声,笑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城门口到底不是诉衷情的好地方,纪裴吩咐下属牵着薛矜的马,自己则和薛矜同乘一匹,进了城。

合川州边境之地,城中景象和京城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到处感觉都是雾蒙蒙的,街上摊贩也不多,两人骑马从城中走过,老百姓都认识纪裴,纷纷朝他点头致敬,薛矜觉得自己有些狐假虎威,不好意思地把头压低。

纪裴道:“一路走来累坏了吧,要不要先在城中歇息一番。”

“不用了,不是说你在五百里外的地方扎营吗,我们直接过去吧,免得你下属有事汇报还跑这么远,再说我也要去见过豫王和侯爷。”

纪裴一想也是,于是不在城中多做逗留,抱紧了薛矜,一扯缰绳,马儿便奔跑起来。

边境的风夹杂着细细的沙砾,吹在脸上,刮得人细细的疼,薛矜的头发也随风吹起来,拂在纪裴的颈边,像羽毛一样轻扫他的心尖,纪裴手下不由得用了些力道,将薛矜牢牢锁在怀里。

夏风之中,薛矜回过头,看着自己俊朗的夫君,一时情难自己,用力扬起下巴,贴上了纪裴的唇,纪裴心头一颤,低下头去,含住薛矜的唇,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托着薛矜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识途的千里马不需要主人牵引,自顾自朝着来时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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