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
纪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薛矜的脸,只轻轻一碰,薛矜立刻就惊醒了,下意识就去摸纪裴的额头。
纪裴一把抓住他的手,“已经没事了。”
薛矜才松了一口气,这一夜守着纪裴,又是被炭盆烤着,又是着急,他衣裳全都汗透了,叫了柳芽和画梅打水服侍他沐浴,浴盆就放在一个屏风之隔的暖房,纪裴靠坐在床上,回想起昨夜的经历,对薛矜道:“没想到这蛇毒这样厉害。”
“你也挺厉害的,我师父说,但凡心智不坚定者,受到这种折磨,就是生不如死,你昨夜竟一声不啃,只是把我的手拽得紧紧的,若不是你力道太重,我都不知道这个蛇毒这样厉害。”薛矜隔着屏风回话。
“可有伤到你?”纪裴担心地问。
薛矜轻轻一笑,“没有,趁着你神志不清,我揍了你好几拳呢!”
纪裴被他说的勾起唇角,听着屏风那边的水声,一时有些恍惚,于是转移话题道:“昨夜的痛苦倒叫我想起了几年前在祁山剿匪的经历了。”
“什么经历,说来听听,我最爱听故事了!”薛矜说着从屏风后走出来,沐浴后的他只穿着中衣,一头黑发散开披在肩上,垂至腰际,被水汽熏染的湿润黑亮,雪白的中衣衬着黑发,更显得薛矜唇红齿白,眼神亮晶晶的,他好奇地看着纪裴笑,等着听纪裴讲故事。
纪裴看着眼前的人,闻着他带出来的沐浴香气,突然就忘了自己要讲什么。
直到薛矜走到他面前来,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一圈,“是不是现编的故事还没想好?”
纪裴下意识去抓他的手,碰上了却像是抓了个火球,忙又松开,避开视线不去看薛矜,道:“几年前祁山土匪横行猖狂,常常下山伤人性命,当地的官府无能,恰好我当时在那附近,太子便命我带兵过去剿匪。恰逢冬天,祁山山顶又长年积雪,我带着一队兵十来个人将那些土匪赶至深山中,预备一网打尽,不料却被暗算,掉进了一个雪坑里,被雪埋住,动弹不得,那群土匪守在边上,想把我们活活冻死。我们被困在里面整整三天,身子都冻得僵住,险些以为就折在那里了,所幸增援的官兵及时赶到,才将我们救出来,那一回我就领教了什么是寒冷彻骨。”
薛矜听得入神,他长这么大,连洛州都没出去过,最远也只去了京郊的几处园子,像这种事是从来没有过的,他更是没想到纪裴还有过这种时候,他想了想问道:“几年前的事?”
“大约是六年前吧。”纪裴道。
“难怪我不知道,六年前的冬天,我碰巧染了风寒,生了一场大病,在屋子里浑浑噩噩过了两个月。”薛矜回想起当年的日子,除了满满的药味,再也没别的记忆了。
纪裴却听得奇怪起来,“你又不行兵打仗,这些事如何能都知道。”
薛矜察觉失言,眼神转了转,就将话题扯开了,“那你说掉在雪坑里和中这蛇毒,哪一个更冷?”
真要算起来,其实昨夜的蛇毒发作更冷的难受,在雪坑受冻,是由外而内的寒,这个蛇毒却是先从最里头寒起,还好是只有一夜的折磨,若是再多上一日半日,纪裴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挨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瞥过,落在薛矜的肩膀上,只见他湿漉漉的发尖上还沾着一片花瓣,纪裴心中一暖,想起昨夜薛矜用手心给自己热敷的场景,默不作声。
薛矜推他一下,“我问你话呢!”
“自然是雪坑里更冷。”纪裴轻勾唇角,雪坑里同他一起被埋的都是些糙汉子,自顾不暇的,可没人会贴心地替他做这些。
薛矜瞧着纪裴聊天的兴致缺缺,轻哼一声,没想到自己却先打了个哈欠,昨夜直到下半夜他才迷糊睡去,这回子困得很。
“你回去歇着吧,我觉得好多了。”纪裴看着薛矜眼底的乌青,有些心疼。
“我就在旁边暖阁的软榻上睡,回去又要走路又要让她们铺床,麻烦的很。”薛矜说着,叫了画梅给他拿毯子,转身去了暖阁。
纪裴依旧靠坐在床上,取下惊鸿剑,拿在手里摩挲,想着方才薛矜的话,又记起上次在他家里看到的那支断掉的箭矢,总觉得薛矜似乎有事情瞒着他。
另一面,后院的房中,文姨娘歪在塌上假寐,听窗户外头,她的丫鬟阿七和另一个小丫头的对话,阿七的声音柔和,带着细微的惊恐,“世子妃怎么养这么可怕的玩意儿,咬着人可怎么是好?”
另一个小丫头声音尖细,刻意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吗,还养在世子屋子里,沉风阁的姐妹们都不敢进屋子伺候了,你说世子殿下也真是的,怎么这样纵着他。”
“谁叫他是夫人心尖尖上的人,世子最有孝心,自然事事都依着夫人,只是苦了我们主子,自从世子妃嫁进来,世子竟没有一日和我们主子独处的。”阿七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似乎是怕文姨娘听到后伤心。
“文姨娘也太好性了,就该学着张姨娘,闹一闹才好呢。”
“我们姨娘哪里能和张姨娘一样,张姨娘好歹还有娘家,我们姨娘孤苦伶仃的,如今世子妃养了个长虫在那,姨娘竟是连去看一看世子都不能够了,哎。”
两个丫头说话的声音低下去,应当是走远了,文姨娘睁开眼睛,眉心紧蹙,好端端的,养一条蛇做什么。
又想起近日听说纪裴的病又严重了,整日昏迷不醒,文姨娘一时倒迷惑了,他这“病”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
想到这里,实在放心不下,坐起身来找出纸笔,写了一封信,细细的塞在绣品里,晚上等阿七回来的时候,连同其他的绣品一起交给她,道:“这是这些日子做的,你照旧拿出去卖了。”
阿七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接过绣品,叹着气说:“要我说姨娘你也该警醒起来,从前被张姨娘压着便罢了,如今怎么还要被一个来冲喜的男人压着呢,他又不能为纪家生个一儿半女的。”
文姨娘侧坐在灯下,秀丽的容颜上挂着淡淡的愁容,“虽是个男人,到底是主子,你以后别再说这些浑话,被人听去了反而不好,我如今这样有吃有穿已经很是知足了,只盼着世子早日痊愈。”
“哎!”阿七不再多劝,收起了绣品,打来水服侍文姨娘睡下,这才拿着东西找到门房,塞给他一把铜板,顺便把绣品交给他,托他拿出去换钱。
文姨娘侧躺在床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冲喜的男人么?她想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如若不是这个叫薛矜的生生闯进来,也不会多出这么许多事。
又想起张姨娘,文姨娘不由在心中骂她愚蠢,当初自己暗地里挑拨了她和薛矜,原想着借张姨娘的手将薛矜赶出去,没想到张姨娘想出那样一个拦招,还妄想一石二鸟,结果自食其果。
夜里的侯府,静的很,文姨娘翻一个身,盯着黑漆漆的屋子,久久未能入睡。
春日的傍晚,连空气都是清新的,院中的花草树木在夜风的摇曳下,吹来阵阵花香,薛矜坐在沉风阁的廊下,抱着一碟糕点吃着。
距离上一次解毒已经过去三天,今晚又到了给纪裴解毒的时候了,想起上次的折腾,薛矜心有余悸,咬下最后一块糕点,他一咬牙拍拍手里的糕点残渣,走进了内室。
纪裴显然已经准备好了,薛矜唤了四喜进来捉蛇,蛇咬上纪裴的时候,薛矜还是不敢看,下意识别过了头。
今日他特意让画梅提前备下了冰块,也将屋子的窗户都打开了,架上了摇扇,他想着上一回是寒冰刺骨,这回估计就是烈火焚身。
蛇完成它的工作后被四喜送回笼子,提着下去喂食,薛矜坐到床边,问纪裴感觉怎么样。
纪裴刚要摇头,忽觉胸口一阵刺痛,紧接着,和上次一样的刺骨寒意由内而外迸发出来,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五脏都被冻住了,一张口,却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薛矜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伸手一摸,发现纪裴的体温正飞速下降,脸上一下就没了血色,连嘴唇都变得惨白,薛矜吓傻了,手忙脚乱把纪裴扶进被子里,扯着嗓子喊人上炭盆和汤婆子。
他没想到,两次蛇毒发作居然都是寒毒,这次看起来比上次似乎还要更严重一些。
炭盆和汤婆子很快被呈了上来,薛矜还给纪裴加了好几床厚被子,可是手摸上去,纪裴仍是冰凉的,就连塞了汤婆子的被窝里面,热度也低的很,纪裴体内的寒毒已经不是这些汤婆子和炭盆能抵抗的。
薛矜看着陷入昏迷,眉毛上都结了一层薄霜的纪裴,心里揪心地疼起来,他让画梅准备了滚滚的姜汤,自己含在口中,顾不得烫,俯下身去,贴在纪裴的唇上,一点点喂给他喝。
然而收效甚微,薛矜纵然有一肚子医术,却不知道这红霜蛇带来的寒毒该怎么减轻,急的团团转,身上就热出了一身汗,他来回迈了两步,一摸自己的额头,热烘烘的,再看一眼床上冻得发抖的纪裴,忽而想到一个办法。
他知道,人体内的温度是最有用的取暖剂,他又没有寒毒,若是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纪裴,一定比汤婆子这些死物件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他也没有顾虑,脱了自己的衣裳就钻进了被窝里,将汤婆子抱在怀里,贴近纪裴,倒是把自己捂了一身汗,热度却根本传不到纪裴身上。
薛矜想着,或许是两人都穿着中衣的缘故,须得坦诚相待才有效果,他于是坐起来,脱了中衣和亵裤,可是等到要去脱纪裴衣裳的时候,反而有些不敢了。
纪裴昏睡着,眉心紧锁,俊朗的面容此时像是结了一层冰,看起来越发冷峻,皱起的眉心在薛矜心中惊起一阵阵涟漪。
薛矜伸出手去,难得的害羞起来,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定般,一把扯下床帘子,将整张床牢牢罩住,烛火被挡在床帘子外面,视线一下子昏暗起来,薛矜犹豫半晌,重新躺进被子里,小心翼翼去解纪裴的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