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转
不得不说,那仙道的药丸确实厉害,薛矜才喂纪裴服用了两粒,纪裴的状况已经大有好转。
进了腊月后,居然能坐起身来,如常人一样饮食了,有时候在旁人的搀扶下,还能下床挪动一两步。
侯爷和夫人知道后开心的什么似的,围在沉风阁,拉着纪裴的手,又哭又笑,夫人紧紧将薛矜抱在怀里,抹着眼泪只唤他:“好孩子,你可是我们纪家的救星啊!”
纪裴看着母亲激动的模样,心里头十分不好受,他靠坐在床上,对纪夫人道:“是长陵无用,累父亲母亲伤心。”
纪夫人拿帕子擦着眼泪,“这不怪你,命中有此一劫谁也无法预料,好在还有竹清,那仙道真乃神人。”
纪夫人说着将薛矜的手抓过来,覆盖在纪裴的手上,将两人的手紧紧按在一起。
薛矜眉心一挑,去看纪裴,发现纪裴也在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薛矜朝他笑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告诉他这是老夫人做的,和他无关。
纪裴抿抿唇角,听到侯爷道:“此前确实是我误会仙道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有缘相见,定要好好谢谢他。”
“既是仙道,有缘自能相见。”纪裴边说边看着薛矜,话语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薛矜歪着头看他,对他的言外之意视若未见,他知道现在纪裴不会把这些事都告诉二老。
侯爷夫妇当天在沉风阁待了整整一上午,眼看着画梅服侍纪裴吃了半碗小米粥,才欣慰地离开,走之前夫人拉着薛矜,又是千恩万谢,薛矜将二老一直送出小花园。
回来的时候,纪裴还如方才一样靠坐在床头,手里不知何时将挂在床边的长剑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摩挲。
剑鞘是银白色,有交错的黑色花纹,在顶端还镶嵌着一颗三角形状的红宝石,剑柄上吊着一根鹅黄色穗子,剑穗和剑柄连接处系成一个同心结。
纪裴抽出剑,宝剑出鞘,寒光闪过,薛矜眼睛一亮,他认出来这把剑正是曾经在长街上纪裴用来接酒壶的那把。
纪裴痴痴看着宝剑,薛矜就靠在门口看着他,纪裴仔仔细细将宝剑端详了很久,才让剑重回剑鞘,他视线落在剑鞘上,开口道:“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薛矜摇摇头,“不知道,叫什么。”
“惊鸿。”纪裴似是轻叹一声,“它跟随我已有十二年之久,本是驰骋沙场的英雄,如今却同我一起困在这方寸之地。”
薛矜走过来,坐在床边的红木凳上,道:“英雄当久了,也该歇息一下,不然会累的。”
纪裴抬眼看他,冬日的阳光并不炙热,从窗口照进来,落在二人身边,反而显得温柔,纪裴是借剑感慨自己,薛矜便顺着他的话安慰下来,纪裴淡淡一笑,笑容里看不出情绪,他抬手将惊鸿挂回原处,对薛矜道:“多谢。”
“谢我什么?”薛矜笑着问。
“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纪裴现在虽然还不知道薛矜的目的,但是这声谢谢他早该说了。
薛矜却道:“你往后要谢谢我的地方多的去了,先留着吧。”说罢又道,“这些药丸只是暂时压制住了你体内的毒,并未根除,所以还是不能大意。”
纪裴点头,“我心里有数。”
“下毒之人的身份,你心里有没有想法?我对侯府不熟,没头没尾的无从查起。”薛矜压低声音问。
纪裴凝神想了片刻,刚要说话,外头传来柳芽的声音,“少爷,四喜说宫里传了话出来,太子殿下召见您。”
薛矜和纪裴对视一眼,纪裴微微颔首,“去吧,一切等回来细说。”
四喜已经备好了马车,薛矜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宫中,到达东宫的时候是申时左右,太子在书房候着他,薛矜还在门口解披风,太子已经站起身迎了出来,“竹清,来的这么慢。”
薛矜拱手行了个礼,道:“殿下召见,哪儿敢怠慢,一路快马赶过来的,奈何进一趟宫繁琐的很,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这么说来还是本宫的不是了。”太子听薛矜这样说,不仅一点没生气,反而笑着拉过他的手腕,将薛矜带进书房,“下回我亲自派人出去接你,就没人查了。”
薛矜在太子下首落座,书房燃着两个地笼,暖烘烘的,薛矜问:“不知殿下召见有什么事吩咐?”
太子故作板起脸,“怎么,没事不能见你?你说说你,自从进了侯府,多久没来东宫了,我念书都没伴儿了。”
太子其实早已过了需要伴读的年纪,此前薛矜闲来无事,确实会常常进宫,继续陪太子念书下棋,可是如今有了更重要的事,就没空再过来,薛矜笑道:“殿下念书,竹清不敢打扰,回头皇后娘娘又该数落我了,说我带着殿下不务正业。”
太子无奈看薛矜一眼,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你啊,总有理。”说罢顿了顿,继续道,“我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长陵表哥的身体,我听母后说,表哥醒了?”
薛矜点头,“跟从前比起来,是好了一些,大约是胡太医的药起作用了。”
太子睨他一眼,“旁人可不会这么以为,就连母后都觉得是你的功劳,如今大家都道你是侯府的福星,驱除了表哥身上的邪祟。”
“子不语怪力乱神,殿下怎么信这个,我要是有这个通天的本事,早就去城东大街摆摊子算命了,当个赛神仙岂不快活。”薛矜捡了一粒果脯,丢进嘴里,果脯在腮帮子后面鼓起一个小包,撑起他白嫩的脸颊,格外可爱。
太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另一边的脸,“说正事,别开玩笑,我总觉得表哥这个病生的奇怪。”
薛矜一惊,原本慵懒的身子也坐直了,“此话怎讲?”
太子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道:“去年东宫出过一次事,那次事件中,我察觉出一丝不妥,怀疑东宫可能混入了细作,可我不知道这个细作来自何处,归何人差遣,便让表哥暗地帮我调查,调查刚刚有点眉目,表哥就病倒了,我很难不怀疑表哥的病是人为的,或是被谁下了毒也未可知。”
薛矜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这一层缘由,他忙道:“殿下可有查出细作来自何处?”
太子眸色一沉,眉心浮起一丝戾气,“是大哥的人。”
“豫王殿下?”薛矜大惊,豫王是陈贵妃的儿子,比太子大十来天,平时为人极为温和,对谁都是一副笑模样,疼爱王妃,宽待下人,爱好琴棋书画,是人人称赞的好王爷,薛矜见过他很多次,对此人印象不错,在他看来,豫王更像是个对权势没有什么想法的闲散王爷。
“表哥只查出一点苗头,后来我根据表哥查到的线索细细追查下去,查到了豫王身上。”太子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殿下是怀疑豫王殿下发现纪裴在查他,所以下了毒手?”
“极有这种可能。”
“可是,豫王平时为人最为和善,他会下这种毒手吗?”薛矜仍有些不敢相信。
太子冷笑一声,“竹清,你不在宫中长大,太过天真,很多人并不如你眼见那样,我这个大哥,可不是一般人物。”
薛矜实在没办法把平日那个笑容温柔的翩翩公子和毒害纪裴的凶手联系起来,可是太子的话他又不得不信,他想起师父曾说过的话,纪裴中的七星霜是个慢性毒药,在人的身体内有很长的潜伏期,纪裴是去年才开始调查东宫细作之事,若真是豫王,那他难道在被调查之前就先下手为强了?
薛矜经过深思熟虑,还是决定先将七星霜的事对太子保密,他皱眉道:“胡太医并没有诊断出纪裴中了毒。”
“或许是查不出来的毒。”太子说着转过身,看向薛矜时候的眼神收敛了戾气,温柔下来,“竹清,你回去告诉表哥,一定要小心,我不知道侯府现在干不干净,万一真的是被人算计了,如今看他好起来,说不定还会有下一步动作。”
“那殿下宫里查出来的豫王细作,打算作何处置?你要和豫王殿下撕破脸吗?”薛矜问。
太子摇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大哥并不知道我已经查出来了,我会利用此人,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薛矜脑中灵光一闪,对太子道:“不知殿下能不能告诉竹清,这个人是谁。”
太子显然是没料到薛矜会有这个要求,他愣了片刻,笑道:“对你有什么不可说的。”说罢附身到薛矜耳边,小声说了一个名字,薛矜顿时大惊,因为太子说的这个人,是之前和他一起入宫伴读的人,三朝元老魏国公的嫡孙。
他虽不及薛矜受太子器重和喜爱,但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太子跟前亦是十分说得上话。
这一趟知道的信息量太大,薛矜一时有些无法消化,和太子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多时辰,晚膳时分,太子在夕照阁设了宴席,满满一桌子,都是薛矜喜欢的菜。
一改刚才书房话题的凝重,两人在夜色极佳的夕照阁,都放松下来,宫女给两人斟满酒,太子先举杯,对薛矜道:“你该不会以后就真的在表哥府里做世子妃了吧?”
薛矜扬杯,“有何不可?”
“你这么调皮,表哥才不会喜欢你,他喜欢温柔的女子。”太子笑着饮尽杯中酒,又亲自给薛矜夹了一筷子菜,凑近他,“所以,趁早离开,到东宫来,来日做我的尚书令。”
薛矜站起身给太子斟酒,巧妙避开他的亲密,笑道:“我要是真的来做了这个尚书令,恐怕皇后娘娘得扒了我的皮。”
两人一面说笑一面喝酒,晚膳用完,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
薛矜满怀心思离开东宫,太子纵然平时喜欢跟他玩乐,但薛矜知道,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又岂会是玩物丧志之人,太子心中的城府对薛矜而言从来不是秘密,薛矜惊讶的是豫王,他实在没想过太子和豫王兄友弟恭的外表下还藏着这么多暗涌。
那么给纪裴下毒的人真的会是豫王的人吗?
薛矜靠在马车里,脑袋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