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过后的九月末的一天,祁答院正笃突然觉得胸口难受溘然长逝。下午六点钟,弟子们离开病房后过了一个小时,倚靠在画面前的椅子上的他在夫人的搀扶下想挪到病床上,刚跨出一步就倒下了。

据说他“哎哟”了一声,按着胸口。

船津迅速赶到,和护士一起把他抬到床上翻起他身子的时候,脉搏已经停止跳动了,戴上听诊器也听不到心跳。来不及给他吸氧,来不及给他打针,他就断气了。明知死神迟早是要来的,可是一旦真的死了,又觉得他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金子伫立良久,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医生推断死因是癌症转移引起全身衰弱,导致心力衰竭。身体的所有机能不断地超负荷运行。手术后本来估计能活一年的,最终只活到它的一半。

“弟子们回去以后他盯着画儿足足看了一个多小时,嘴里还叨叨说只等明天签名了。”

丈夫死得太突然,金子迫不及待地告诉船津,甚至忘记了流眼泪。为照顾丈夫她已经竭尽全力了,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感。

“脸上变成了大花猫。”

祁答院是倒在铺满颜料的地板上的,红、黄、蓝……各种颜色的飞沫溅了他一脸。金子用手帕缓缓地擦拭着飞沫。

“大功告成,他心中的石头落下来了。”

船津觉得死因与其说是心力衰竭,不如说是画画完了。

“我得通知大家。”

擦拭完祁答院的脸,金子朝着护士值班室的电话走去。

护士们开始进行善后的处理。

船津打开门进入了病房,这里曾经是先生的画室。一幅三十号的画儿靠在墙上。盛开的花朵从画面的前方呈一条直线向远方延伸而去,可是其中竟然没有一朵是同样的。所有的花朵看上去都沉醉在喜悦中,欢快地晃动着脑袋。鲜活得要吐出芳香的花丛前方是一片大海。大海、原野、花丛无一不在鸣奏着生命的喜悦。

“太棒了!”

看着看着,船津的身体似乎也有点飘飘然了,禁不住要牵着别人的手大声呼喊着朝着大海奔去。

“大夫,人造肛门的地方怎么处置?”从休息室传来护士的声音。

“嗯,我马上过去。”

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倚靠在墙面上的那幅画儿的背面藏着另一个贴着麻纸的木框边。从旁边看去,大概是十号大小。

难道他画了两幅吗?

船津慢慢把它抽了出来,这幅画儿是反着放的,画面朝里。取出来以后,船津把它摆放在那幅大画儿的旁边。

“啊!”

船津刹那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屏息凝神再次看了看。

十号大小的整个画面上描绘了好几对男女。每一对男女都是一丝不挂、如胶似漆地缠在一起。他们形态各异,有的在交媾,有的在紧紧互相追赶。画面的中央是一个倒仰着身体望着天空的裸体女子像,她的表情看似在愉悦中颤抖,又看似在痛苦中翻滚挣扎。她的脸好像是金子夫人,又好像不是。每个人都画得浓墨重彩,用丹朱两种颜料涂了一层又一层。

房总半岛的明媚春光和一丝不挂的男男女女缠绵的场景,这两幅画儿都出自祁答院的手笔,可是表达的主题却有天壤之别。

“大夫!”护士又在喊他。

“来了。”

船津一边回答,一边再次凝视了两幅画儿一眼。

光明和黑暗在这里相随相依,这种交织也是祁答院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

“两幅画儿都没有落款。”

船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再次扪心自问:向祁答院宣布死期,这究竟是对还是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