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再遇

后来, 世道越发乱了。

陆行舟追着一只大魔追了八百多里,终于在离白邺城不远的松亭镇将之斩杀。

这个曾经人丁兴旺的小镇已经满是残垣断壁。

陆行舟站在屋顶, 望向白邺城的方向, 见那个恢弘雄伟的城池上方笼罩着一团黑雾, 早已没有传说中王气缭绕的倾世华彩。

他认识那团黑雾, 那是人们怨念凝聚而成的魔气。

白邺城里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魔气?

那……阿羽!

陆行舟稍作休整,便赶去白邺城,在路边歇脚的凉亭里遇到几个降魔师, 得知战火终于烧到了白邺城, 皇宫政变,两大权臣刀兵相向。

“皇帝年幼,太后监国, 事事倚重她的母家谢氏,可那霍家也不是好相与的, 我听说霍家想废了皇帝,令立兴昌侯,谢氏更绝, 直接让皇帝禅让……”

陆行舟听得满头雾水:“什么谢氏霍氏的, 兴昌侯又是谁?皇帝说禅让就禅让?他要让给谁?”

那降魔师看了他一眼:“陆兄,你在野外是一等一的好手,可到了城里却像三岁小孩, 也该多了解了解朝堂上的事才对。”

陆行舟:“朝堂上又没有恶魔, 我了解他们做什么?”

“陆兄此言差矣, ”降魔师压低声音笑道, “朝堂上有一个算一个,可全都是恶魔。”

“可不是么?”另一个降魔师指着天空的黑雾,“瞧这魔气,里面不知有多少条枉送的性命,这谢霍两家夺权,最惨的还是城里的百姓,我听闻连书院的学子都投笔从戎,拿起武器战斗了。”

“什么?”陆行舟蓦地一惊。

“你如此紧张,莫非是有认识的人在白邺城?”

“嗯,我的……”陆行舟想说“儿子”,又觉得这玩笑话解释起来十分麻烦,不由得停了一下。

那几个降魔师迅速意会:“明白,明白。”

陆行舟茫然:“你们明白什么了?”

“一个对陆兄十分重要却难以启齿的人。”

陆行舟:“???”

“城里如今已是人间炼狱,”降魔师拍拍他的肩膀,沉声道,“陆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陆行舟霍地站起身,对降魔师们拱手:“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拎起行囊快步往白邺城走去。

降魔师们看着他匆忙的背影,相互看了一眼,嘀咕:“城里那位莫非真是他的红粉知己?”

“算了吧,”另一人道,“这陆行舟表面看着和和气气,内里最是无情无欲,他能有红粉知己?得是什么样的天仙才能让他动心?我估计就是个故人罢了。”

……

陆行舟赶在天黑之前进了城。

特殊时期,城里实行宵禁,太阳刚落山,人们就纷纷关门闭户,空旷的大街上只有卫兵巡逻的身影。

陆行舟走不到二里路,便被拦下来盘问了三次,见这般风声鹤唳,心下不由得更紧张。

他直奔书院而去。

一路见秋风萧瑟、灯火寂寥,他突然感觉到一股恐慌,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底丢失了,怎么都抓不住。

书院里亮着灯。

陆行舟心头一轻,直愣愣闯进去。

“什么人?”门口两个侍卫亮出兵器。

陆行舟:“我是霍辰罡旧友,降魔师陆行舟,来书院看望石饮羽,我是他……他的师父。”

侍卫检查了他的身份,放下戒备:“原来是陆先生,石饮羽不在这里。”

陆行舟担忧:“请问他去哪里了?”

侍卫:“他身上有武艺,被霍统领调去虎贲营,戍卫内宫。”

“他那点武艺……”陆行舟没好气道,“他能当虎贲侍卫?霍兄难道已经无人可用了?”

侍卫笑道:“陆先生过谦了,石饮羽武艺高强,精通降魔之术,还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霍统领颇为倚仗的。”

陆行舟告辞离开,得知了石饮羽的现状后,心下稍安,却又莫名生气,不由得怨恨起霍辰罡来,心道:当年你被恶魔劫道,老子出手救你性命,你倒好,把老子的傻儿子调去当打手了,老子可是送他来念书的!!!

皇宫戒备森严,除密集巡逻的侍卫之外,还安排了降魔师值守,防止对手派恶魔来作恶。

陆行舟轻巧地翻上房顶,俯瞰夜色中雄伟而又阴森的皇宫,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白邺城上空魔气笼罩,而其中最浓郁的,就是这皇宫。

三年没见,石饮羽不知修炼得怎么样了,他的心境最怕魔气刺激,本想让他读圣贤书来静心,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书就读不成了,还要去打仗!

娘的,一个破皇位到底有什么好争的?

什么霍氏谢氏……一群废物互锤狗脑子就算了,万一刺激到我那小东西……

陆行舟简直想大开杀戒。

一队侍卫从远处走来。

陆行舟跳下房顶,隐匿在墙下的阴影中。

他眯起眼睛,盯着队列中一个挺拔的身影,一言未发,目送他们沉静而又肃穆地路过。

过了半柱香时间,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巷口,正是刚才那个挺拔的侍卫。

陆行舟笑了起来。

那人冲过来,一把抱住他,低低地唤了一声:“行舟!”

“嘶……这没规矩的小东西!”陆行舟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骂道,“快放开为父。”

“胡扯。”那人拉下头盔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在月色下俊美非凡的脸。

陆行舟拉着他上下看了看,发现以后不能再骂“小东西”了——这厮已经长大了,高大挺拔、英气逼人,甚至比自己更高了。

石饮羽眼中闪烁着灼人的光芒:“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走。”陆行舟探头往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沉声道,“白邺城上空笼罩着浓郁的魔气,你再呆下去,恐怕心境会受损,跟我走。”

“好。”石饮羽一口答应,“不过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陆行舟:“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离开。”

石饮羽抿唇低笑。

陆行舟狐疑:“你笑什么?”

“你担心我。”石饮羽笃定地说。

陆行舟骂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老子要不是担心你,用得着跑到这鬼地方来?”

石饮羽拉着他的手,低声笑道:“你为我担心的样子,真好看。”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陆行舟挣开他的手,“快去收拾行李。”

“不用。”

“什么?”陆行舟沉下脸来,“你不想走?”

“不是。”石饮羽摇头,欢喜地说,“从我到书院的第一天,就在盼着你来接我,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遗弃我的,我每天都准备着离开,根本不需要收拾行李,随时可以走。”

陆行舟听着他满含笑意的话,没来由感觉到一丝愧疚,郁闷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何时变得这么心软?当初送他来读书是为了救他,总跟在自己身边,说不定哪天就入魔了。

万一真走到那一天,到时自己是杀,还是不杀?

石饮羽小声道:“但我不怪你……”

“你怪得着我吗?老子送你去的是书院,又不是牢房,是让你去念书的,又不是让你去坐牢的,你还有脸怪我?你这小东西时时刻刻都想着逃学,你该没脸见我才对!”

石饮羽被他骂得直笑,低低地说:“是书院,也是牢房,我看不见你,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他低沉的声音传进耳中,让陆行舟心头没来由一颤,连忙转过身:“别啰嗦,既然没什么好收拾的,那现在就走吧,省得夜长梦多。”

“行舟。”石饮羽从背后抱住他。

陆行舟头皮一麻。

石饮羽低沉柔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今天既带我走,以后不许再遗弃我,否则……”

话未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陆行舟猛地抬头,一把挣开石饮羽,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秋风渐起,周围的魔气开始迅速流动。

“魔物?”陆行舟手臂一振,骨鞭已出现在掌中。

石饮羽拉住他:“我们不赶紧走吗?”

陆行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魔物现身,当然要先降伏魔物,这个时候怎么能走?”

石饮羽:“可你刚才还在催我快走。”

“刚才有魔物吗?”陆行舟挣开他,快步往那个方向冲去。

石饮羽顿了一下,追上去再次拉住他:“行舟。”

“叫爹。”

“我问你……”

陆行舟焦急:“有事诛杀了魔物再说。”

“魔物必须死吗?”石饮羽提高声音。

陆行舟转脸看向他,脑中瞬间转了八百个弯——小东西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认识什么不该死的魔物?或者说……他根本是在物伤其类?

“算了。”石饮羽话问出口又后悔,沮丧道,“当我没问。”

陆行舟手掌一翻,捏住石饮羽的手腕,二指搭脉。

石饮羽一惊,立刻挣开他。

陆行舟电光石火之间已经探明他的内息,心下微沉:“三年了,你的心境更加浮躁……一定是受到战乱的影响,你就不该投笔从戎……妈的,朝堂上那帮王八蛋!”

石饮羽咬住下唇,欲言又止。

陆行舟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想问万一自己入魔怎么办,他抬手,搭在石饮羽的肩头,咬牙道:“阿羽,你必须稳住,明白吗?”

石饮羽的脸上刹那间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他听懂了陆行舟的潜台词:必须稳住,不能入魔,万一入魔,格杀勿论。

陆行舟知道他什么都明白,拍拍他的肩膀,握紧骨鞭,纵身向咆哮声传来的方向疾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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