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夫人在自家祖庙被当着众宗族的面生生剥皮, 这简直骇人听闻, 西陵公咬牙按下真相, 对外宣称夫人暴病身亡, 暗中派出全族精锐,封锁边境, 追杀风极反。

然而风极反却仿佛从妖界蒸发了。

直到一个月后,西陵氏祖庙的祭台上,凭空出现一盏精美到妖异的台灯, 西陵箫颤抖着手指捧起灯盏,深刻在骨髓中的独属于母亲的气息如澎湃的大潮扑面而来。

“风、极、反!”西陵箫咬紧牙关,发出恐怖的咯咯摩擦声。

半年后,西陵箫得到消息, 说有疑似风极反的人出现在浮戏之山下的集市上。

西陵箫亲自在浮戏之山布下天罗地网,埋伏了近一个月, 果然守到风极反的身影。

他憔悴了许多,瘦削的脸颊深凹进去,形销骨立, 犹如恶鬼,飘然从山路中走出。

西陵氏封锁了妖界边境,风极反无法逃回人界,躲躲藏藏, 想必日子也不太好过。

“大小姐, 现在动手?”一个侍卫低声问。

“再等等。”西陵箫漠然地看着风极反从山上下来, 往外面的村庄走去, 然后让大部队继续埋伏,自己带着近卫上了山。

侍卫:“我们是要埋伏在那狂徒的屋子里等他回来吗?”

西陵箫摇头:“我心里有一个猜测——当初母亲让把顾曲的尸体扔出城喂恶魔,你们眼看着恶魔吃了他吗?”

“这……”侍卫迟疑片刻,惭愧地抱拳,“属下该死,当初只是将尸体扔在城外,想着那附近恶魔频出,应该很快就会被吞吃……大小姐的意思是,顾曲的尸体并没有被吃?”

西陵箫:“我怀疑不但没有被吃,可能还被风极反找了回去,从接到的消息看,他在集市上买的东西很多是双份的。”

侍卫大惊:“就算找回去,那顾曲也已经死透了,难道风极反这半年一直和一个死人生活在一起?”

“不知道,”西陵箫抬头看上茂密的山林,沉声道,“所以我要去看看。”

他们在山里找到一间草舍。

那草舍搭得十分隐蔽,很难察觉,若不是一阵若有若无的琵琶声传来,他们几乎就要放弃离开。

西陵箫循着声音渐渐靠近,在树丛中隐藏住身形,目光透过半掩的窗子望进去,见到一个白衣身影坐在草舍中,怀抱琵琶,正面无表情地弹着。

“顾曲。”西陵箫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白衣身影转过脸来,露出一张俊美而又清冷的脸,淡淡道:“你来了。”

西陵箫走进草舍,脸色难看地扫一眼这方寸之地,愕然发现顾曲的双手双脚上都拴着沉重的铁链,长度可容他在草舍中走动,却绝走不出门口。

顾曲:“你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这里。”

西陵箫:“他的实力,你比谁都清楚,花这么长时间找到他,已经很快了……你居然还活着,你假死?”

顾曲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你觉得我现在是活人?”

西陵箫一怔,试探着伸出手去,在他鼻前试了片刻,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她一把捏起顾曲的手腕,二指搭脉,不由得瞪大眼睛。

——没有鼻息,没有脉搏,眼前这个人,他根本不是一个活物。

西陵箫:“你是僵尸?他把你做成僵尸了?”

“不是僵尸,胜似僵尸。”

“当时我见你的尸体中并没有亡魂,难道不是被鬼差带走了?”

顾曲:“他追去了冥界。”

西陵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风极反显然深爱着眼前这个人,为他不惜与鬼差抢人。

而眼前这个人呢?

“你……”西陵箫阴沉着脸,“你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

顾曲淡淡地说:“为了离开他,甚至可以跟你合作的感情。”

西陵箫眼眸一紧:“什么?”

顾曲抬起手,亮出腕上沉重的铁链:“你觉得我会想过这种囚徒一般的生活?”

西陵箫了解顾曲,此人看上去温柔风雅,内心却有着极端的高傲,被风极反囚禁在这斗室之中,想必十分痛苦。

“你想怎么合作?”

顾曲:“我不知道你带来多少人,但想要抓风极反,恐怕都不太容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我有助你兵不血刃的方法。”

如果能兵不血刃,自然是上策,毕竟以风极反的实力,在世间罕逢敌手,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拿下他。

西陵箫沉声问:“你要我做什么?”

顾曲:“王城以北七十里的山上,有一棵大松树,那附近有个山洞,里面关着一个魔物,你派人照顾她,但不要放她出来。”

“什么?”西陵箫狐疑,“一个魔物?和你什么关系?”

顾曲:“她叫阿琴,是我未婚妻。”

“你未婚妻不是死了么?你还经常祭奠她。”

顾曲“她确实死了,只是怨念过大,亡魂入魔,已经没有曾经作为人类的神智了,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我怕风极反发现她,一直把她藏在那里。”

西陵箫点头:“我为你照顾她,你要帮我抓到风极反。”

顾曲闭了闭眼,喃喃道:“成交。”

从草舍离开的时候,西陵箫目光落在顾曲怀里的琵琶上,眸光深沉,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带着近卫埋伏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等候佳音。

深夜,草舍中突然琵琶声大震,接着风极反的咆哮声响起。

西陵箫蓦地跃出草丛,直冲了上去,看到眼前的场景,她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

只见风极反半人半蛇,正嘶吼着挣扎。

而顾曲狼狈地坐在床角,怀里抱着琵琶,双手快得如同残影,急促而又诡异的乐声从他指下流传出来,如妖似魅,乱人心魂。

“顾曲!!!”风极反痛吼。

顾曲双目紧闭,抿紧嘴唇一言不发,手指越来越快,琵琶肃杀的乐声仿佛化作千军万马,踏平风极反的铜墙铁壁。

西陵箫踏进草舍,悍然出手,上来就拼尽最强的实力。

这半年来,她曾想象过很多次抓捕风极反的场景,却都没想到会是如此简单。

让手下用十根特制的铁索死死禁锢住风极反,西陵箫仰脸看向他:“我说过,你做下的罪孽,我会让你千万倍还之……风极反,你的报应来了。”

“顾曲!顾曲!!!”风极反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味地痛苦挣扎,口中吼着顾曲的名字。

西陵箫眼眸中划过一抹恨极的怨毒,对近卫道:“押走。”

近卫:“大小姐,要不要现在就处理了他,免得夜长梦多。”

“不,”西陵箫漠然道,“我要让他尝尽世间的痛苦,在绝望中,生不如死。”

近卫将风极反拖上车。

西陵箫转身看向顾曲。

顾曲好像对一切都浑然不觉,抱着琵琶,对西陵箫微微躬身:“请你解开我的镣铐。”

西陵箫走过去,拔剑,作势要斩向镣铐,剑刃却直逼顾曲的脖颈而去。

顾曲一动没动,唇角浮起一抹解脱的笑容。

剑刃却突然止住,剑气划破顾曲的脖子,一道嫣然的红痕在他雪白脖子上出现,血珠滚落下来。

顾曲:“怎么停住了?”

“我不杀你。”

“你不是这样心软的性格。”

“不错,”西陵箫淡淡地说,“因为你对我来说,还有用处。”

说着,她突然出手,一掌砍在顾曲脖颈。

顾曲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他睁开眼睛,看到房间中熟悉的摆设,愕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回到人界的家中了。

秋日缱绻的阳光从窗缝洒落在床上,满床细碎光斑,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房门被从外面推开,风极反挺拔的身姿披着一身阳光走了进来。

顾曲蓦地脊背一僵。

风极反笑盈盈地在床沿坐下:“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顾曲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复杂:“你……不是被阿箫……”

“我逃出来了,”风极反道,“我们已经回到人界,小曲儿,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顾曲皱眉:“怎么可能?我出卖了你……”

“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风极反打断他,笑着说,“你恨我害阿琴入魔,一生尽毁,我已知错,小曲儿,我研究过阿琴的情况,她因为修为低下,而暂时神志不清,我可以重启她的神智。”

顾曲惊愕:“什么?”

风极反:“我可以挽救阿琴,虽然入魔不可逆,但我有幸还能保证她成为一个神志清醒的魔物,以我的实力,也可以护住她不被其他降魔师杀死。”

“你怎么会……”顾曲难以置信。

“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错处,”风极反拉着他的手,“我会努力改正,小曲儿,我明白你的顾忌,从今往后,我会日夜忏悔自己的过错,学着去做一个心胸宽广、乐善好施的人。”

顾曲怔怔地看着他,浓密的睫毛渐渐湿润起来。

陆行舟透过西陵箫的双眼,看着面前脆弱落泪的顾曲,不由得遍体生寒,虽然早知道西陵箫扮成风极反欺骗顾曲的事情,但真身体验时,才意识到这事有多诡异。

西陵箫甚至什么伪装都没有做,就让顾曲沉浸在了幻术中,将她当成了风极反。

更可怕的是,这间密室的隔壁,一窗之隔的地方,就挂着风极反遍体鳞伤的身体。

——他被开膛破肚,四肢寸寸折断,下半身还是蛇尾,浓血源源不断地流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干……

旁边的香炉中,一根极长的线香无声地燃烧着,掉落的一段段银白色香灰记录着他垂死的时间。

西陵箫将风极反的肉体折磨到濒死,然后让他隔着窗子,看自己和顾曲耳鬓厮磨。

顾曲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大脑还昏昏沉沉,说了几句话后就面露疲倦,西陵箫服侍他睡下后,走出密室。

一个有些熟悉的青年急匆匆走进来,远远便骂道:“阿箫,你是不是疯了?”

西陵箫方才的温柔已经消失殆尽,冷声道:“涂山兮猗,注意你的说话方式,谁准你来这里的?”

陆行舟这才认出来青年竟然是年轻时候的涂山王,他多打量了几眼,发现攸昌已经十分俊美,但与他的父亲年轻时比起来,竟然还要逊色三分。

涂山兮猗:“你要报复就报复风极反,你骗顾曲做什么?他上辈子是不是杀了你们西陵氏全家,又是下毒又是欺骗,你们能不能放过他?”

“你心疼?”西陵箫讥诮。

涂山兮猗跳脚:“去你妈的!”

西陵箫回头瞥了一眼密室,唇角勾起阴狠的冷笑:“你当真以为顾曲是朵白莲花?你明明比谁都狠毒!”

涂山兮猗:“警告你啊,说话要讲道理。”

“我就是在讲道理,”西陵箫道,“有一件事我之前一直没想通,母亲派人去杀他的时候,他竟然毫不挣扎,干脆利落地就服了毒。”

“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吧?”涂山兮猗暴怒,“他有挣扎的资格吗?他不过是一个商人,没有后盾,不懂修行,那种情形下,他不服毒能怎么办?他有逃跑的能力吗?你太不讲理了,别人都死了,你还嫌人家死得姿势不对???”

西陵箫:“你真以为他不懂修行?他的琵琶弹得好着呢,余音绕梁,能扰人心智的!”

涂山兮猗:“他只是弹得时间久,技艺娴熟罢了,没想到,这竟然也会成为你质疑他的理由,他难道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

“他会。”西陵箫道,“他和风极反两情相悦,却一样可以趁风极反被体内巴蟒反噬的时候,用琵琶声音扰乱他,让他走火入魔,这样狠心的人,他为什么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局,驱动风极反为报复而杀我母亲?”

涂山兮猗:“他不可能这样……”

“他当然可能!因为他喜欢风极反,他内心巴不得和风极反长相厮守!”西陵箫想起刚才顾曲看自己的眼神,得知“风极反”已经知错并准备改正的时候,他眼中迸发出的,分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爱意。

她咬牙道:“他恨我母亲,也恨我,更恨我们求妖王赐婚,拆散他和风极反……”

涂山兮猗眼神十分怪异地看着她,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过了一会儿,嘀咕一句:“说的什么鬼东西,你真是疯了……”

西陵箫:“你不信便算了,反正这两个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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