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清晨凌冽的冷风携带着沉闷的炮火声穿过打开的窗户进入宿舍。
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在整栋楼内,紧接着周遭就更乱了。
蓝怿稍微裹紧了下被子,然后睁开眼。
外面的天蒙蒙亮着,景色和他刚入睡的时候没什么差别。
蓝怿翻了个身摸到终端看了眼时间,5点37分。
他坐起身,感觉身体有点沉,脑袋也浑浑噩噩的,昨晚睡得好像和没睡一样,似乎还做了什么噩梦。
蓝怿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离开床走到窗边,一缕精神力逆着炮火的声音延伸,直到飘在了绵延万里的战场上,战士们和虫族奋力厮杀着,地面上到处都是破碎的机甲零件和虫族带血的肢体。
终端忽然开始不停地震动,机甲设计师群里正在下发着任务,蓝怿找到自己的任务分配,是七点之后对退下战场的机甲进行维修。
蓝怿点击确认后退出群聊界面,就看到了路云远给他发的几条信息。
最早的那条是他昨天刚睡着没多久的时候,路云远说审讯结束了,可不可以来宿舍看看他。
蓝怿没回。
接下来几条分别是饭点和晚上,路云远给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让他早点睡觉。
最后一次是虫族来袭的时间,路云远说要去战场,一直到击退虫族才能离开,可能这两天都见不了面,让蓝怿注意身体。
路云远的话不是很多,不会让人觉得厌烦,例如催他睡觉就只发了“早点睡”三个字。
虽然猛一看有点冷淡,但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又真切地让人意识到自己被别人关心在意着。
蓝怿看着终端屏幕发了一会呆,抬眼看向窗外。
路云远应该在战场上,就算他现在回消息对方也看不到。
他想关掉终端,可下一秒,一个“嗯”字就在他手里发了出去。
……
“哇你终于回来了!”匹希金穿着白大褂,一整个身高腿长的金发小狗就扑到了他身上,“你去哪里了呀,我好久好久都没看到你。”
蓝怿面无表情地推开身上这个大型挂件:“和朋友出去玩玩。”
匹希金愣了一下,眼里露出受伤的情绪,走到一排残破的机甲前,阿诺德正站在那边安排这人对机甲进行修补。
余光瞥到蓝怿的身影,他“呦”了一声:“回来了,正好有几个损坏比较严重的机甲,我正愁找不到人修。”
蓝怿戴上手套:“在哪?”
“那边,”阿诺德指了个位置,然后把人稍微打量了下,这位心大的设计工程师难得细心一次,“没事吧,怎么感觉脸色不太好,要不换个人吧。”
蓝怿随意摆了摆手,直接往他指的地方走去。
阿诺德朝匹希金示意了下:“你跟他一起,要是有什么问题及时说。”
匹希金立刻跟上去。
蓝怿坐在升降台上,他手里握着修复工具,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先用精神力在机甲里面探查了一遍知道大概要怎么修,之后就直接上了手。
匹希金在一旁看着,完全搞不懂蓝怿每一步动作的原因。
蓝怿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更不知道怎么做,只手足无措又拘束地站在一旁,呆呆看着蓝怿冷硬的侧脸,过了会难受地低下头。
“承力机。”蓝怿忽然开口道。
匹希金愣了片刻,立刻仰头看向高高坐在升降台的人,对方朝他伸出手,身体似乎靠着从天花板落下的冷白色灯光。
他被晃了下神,反应过来后立刻低头找了找,把自己脚边的承力机递了过去,还附带着个傻笑。
“哥哥,你还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拿。”
蓝怿动作一顿:“你叫我什么?”
“哥哥!”
蓝怿:“……”他张了张嘴,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好像按照他们之间的亲属关系这么叫也没错。
严重损坏的机甲数量不算太多,又有匹希金帮忙,蓝怿没花很长时间就把这些修理好了。
等到去找阿诺德的时候,这人惊了一下:“这么多你搞完了?”
蓝怿面无表情地点头:“下面去哪。”
“你脸有点红,是不是生病了?”阿诺德说,“现在人手还够,你先回去休息,晚上还有你去战场上的轮值。”
生病?跟在一旁的匹希金侧过身紧张地看着蓝怿,发现他脸上确实有点红,大胆地伸手摸了摸额头,狗狗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哥哥,你脸很烫,应该是发烧了。”
怪不得早上起来感觉有点不舒服,蓝怿若无其事地拿掉匹希金的手:“没事。”
“去医疗室看看,”阿诺德说,“一天到晚不停的工作,你是人又不是机器,逞什么能。”
“现在是战时,医疗室应该都在给战场上受伤的士兵治伤,我这点小病不算什么,”蓝怿想找点事让自己忙碌起来,他态度坚决道,“你继续安排任务吧。”
阿诺德卡了下壳,正好仓库维修室内又新进了一批破损的机甲,运送人员喊他让他过去,他快速回了个消息,然后对蓝怿说:“那行吧,西南方向还有几个,你去帮忙修下。”
虫族的进攻一直没有停止,战争一旦开始,是不分昼夜的。
蓝怿在维修室内呆了一天,时间紧迫,这里的人都没怎么吃饭,只灌了瓶别人送来的营养液。
直到晚上,虫族的进攻比白天更猛了些,蓝怿被带到了战场前线和上一批的人轮换,在这里主要是修补还能运行但有碍动作的机甲,帮助他们更快地投入使用。
战场上到处都弥漫着血腥味,尸骸遍野,夜晚的冷风呼啸而来,像是战死魂灵的怒嚎。
蓝怿和同组的人被送上高塔,时刻准备通过一旁的升降机到被拉回来的破损机甲前进行修补。
阿诺德担心地看着他:“你一天都没休息,晚上能撑住吗?”
“没事。”蓝怿站在高处,扭头看向战场,机甲和虫族的影子相互交叠,遍布在这宽阔至极的土地上,一眼望不到头,刀剑声厮杀声各种声音都混杂在一起,构成这夜晚极尽嘈杂的背景音。
忽然间,空中一道道如雨般密集的刀剑进入蓝怿的视线,刀雨并未立刻落下,而是不断向外扩展,刀尖在黑夜中闪着光,磅礴的精神力被灌注其中,仅仅是一动不动似乎就带着重逾千钧的力道。
很快,刀剑就占据了蓝怿的整个视野,但他离得很远,这一幕就像是黑夜中挂着漫天的星星,正在和亿万颗真正的星星一同闪耀着,并不十分耀眼,却显得深邃华丽。
下一秒,那些刀剑就直直坠了下去,像是坠落在地面上的一颗颗陨石,战场上传来了无数虫族的哀嚎,遍地烟尘滚滚。
凯瑞特的防线瞬间又往前推进了一分。
蓝怿眨了眨眼睛,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战场中间那个银白色的机甲,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更热了点。
面前的战场壮阔无比,战士们因为刚才那一击士气高涨,开着机甲锐不可挡地往前冲。
夜晚的冷风吹到脸上,蓝怿一下就清醒了过来,萦绕在身边的愁绪也被吹散了。
他不应该再为过去那些不可挽回的事情忧伤,现在的状况比之前好了太多,他不用一个人苦心积虑战战兢兢,不用一边继续筹谋一边怀疑自己的行为,他的身边明明还有很多人。
蓝怿深吸一口气,转身继续去修机甲,脑海里的精神力被他控制着飘向战场,如水一般的蓝色精神力在夜色中灵活地穿梭。
他没把精神力靠近路云远,那人不需要他帮忙,而是绕到苦战的士兵前,时不时给那些虫族脑海里扎一下,帮助士兵夺得时机。
刚开始他还只能控制几条,很快的,数量就增加到几十条,上百条。
直到战争在凌晨四点左右结束的时候,蓝怿已经自己摸索着控制了三百多条,这几个小时也不知道帮助了多少人。
剩下的那些零零散散的虫族落荒而逃,又被追击的士兵截住,尽数斩杀。
天光还没亮,他们的战争就已经胜利了。
穿戴着机甲的士兵站在由虫族堆积的尸体上欢呼着,互相传递喜悦,豪迈的声音尽情地响彻在空中。
蓝怿第一次在战场上和将士们一起战斗,脸上露出不可抑制的笑意,好像天地都随之开阔起来,天高地远,他忽然开始对未来产生期待了。
“蓝怿!”阿诺德一向是个会煞风景的人,“别在这傻乐,赶紧下去,去医疗室,快快快!”
蓝怿揉了揉脸,被阿诺德这么一喊,刚才一直亢奋紧绷的精神稍微松懈下来,疲惫感一下漫了过来,似乎还觉得身体有些冷。
他慢吞吞地走到升降台,被带着往下,然后跳了下落到地面,身体却没能站稳,稍微晃了晃。
阿诺德立刻扶着他,满脸惊恐:“天,你不会烧傻了吧,我们赶紧走,别让少将看到,要不然让他知道我没照顾好你,他得杀了我……”
蓝怿很想说没烧傻,应该是他刚才精神力用太多了,脑子有点不够用而已,但他还没说什么,身前忽然落下了一道高高的影子。
紧接着是身旁阿诺德生无可恋的声音:“我死了。”
蓝怿仰头看了看,路云远已经褪下了机甲,穿着一身军装站在他面前,似乎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他的气势极为压迫。
一双冰凉的手放在了蓝怿的额头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蓝怿感觉这人的压迫力又重了几分。
阿诺德立刻解释道:“我白天就劝过了啊,你老婆不听我的。”
路云远沉声问:“白天?”
阿诺德卖人卖得十分流利:“对啊,我让他休息,去医疗室他都不愿意。”
所以是从白天就开始烧了,到现在不仅不吃药没休息,还一直在这么冷的晚上吹着冷风,又擅自使用精神力。
路云远简直要被气死,掌心传来的温度烫人,似乎连带着把心口也烫掉一块。
只要虫族还在战场,他就不能擅自离开,中间他感受到了蓝怿的精神力知道人在这,所以等战争一结束,他一点没耽搁立刻赶了过来,但没想到见到的会是这个场景。
身边那些人都在因为战争胜利开心着,走到这看到路云远黑沉沉的脸色,瞬间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怎么着这仗打得这么漂亮还不高兴?
蓝怿被阿诺德卖了之后,看着路云远的脸色也有点不敢说话,虽然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帮了这么多忙,最少也救了几条命吧……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点心虚。
大概是精神力真的用了太多让他脑子转不动,又或者是人真的被烧傻了,以至于做了他在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蓝怿握着路云远的手,伸手晃了晃,声音倦怠,还带着鼻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哥哥,你别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