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蓝雾
这晚岁聿一回家, 还没走进客厅,就看到霍川骛的身前摆了一副用银线勾勒的棋盘。
横平竖直的红木表盘,搭配着由上好和田玉所手工打磨的黑白棋子, 每一枚玉石棋子都是颜色均匀、纹理美观。据说这一整套的棋具,是由一家传承百年的老店里排名第一的工艺师傅, 历时两年才精心制作完成。无一处不精, 无一处不美,兼具了功能与收藏价值。
是岁聿拥有的棋具中,最让他引以为傲的一副。
他彭师兄不知道有多馋,总试图磨着岁聿用它来和自己对弈,或者告诉他该如何得到一副一模一样的。
可惜, 说实话,连岁聿自己都想不起来, 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幅至少七位数的天价棋具了。
在岁聿的记忆里,这也是他第一次失忆后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忆了的原因。毕竟岁聿清楚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的事,和身边每个人都交流如常, 当初出了意外住院时,医生也没能诊断出他罹患失忆。还是出院后师兄登门拜访,问他棋具能在哪里买到,岁聿才恍然发现, 自己脑海里的记忆是缺失的。不多, 但就是有什么被生生挖走了。
后来岁聿的记忆第二次出现了问题,却反而帮助他意识到了, 这套棋具是一份礼物, 很珍贵的礼物, 来自……
也许比棋具本身对于岁聿来说更重要的人。
至于那人到底是谁——岁聿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从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 就好像他笃定时间会给他答案。而就在今天, 在客厅看到这样的一幕时,如果不是岁聿很肯定自己在结婚之前和霍总完全没可能有见面的渠道,他都要以为霍川骛就是那个神秘的礼物赠送者了。
因为明明岁聿平日里对这套棋具宝贝的不得了,不到非常重要的场合、特别重要的人,他是绝无可能把它拿出来给外人欣赏的,更不用说像如今的霍川骛这样,仿佛在拿着什么随随便便的玩具。最匪夷的是,在他看到霍川骛漫不经心地往棋盒中插入手指,百无聊赖地来回摆动那些棋子时,他竟也没有生气,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禅意的画面,肆意妄为的黑发男人,就在晃神的瞬间,岁聿觉得自己好像看过一模一样的画面。
只不过在那些破碎的记忆里,无所事事的并不是霍总,而是一个卷毛的混血少年,他一手托腮,慵懒地支在棋盘前,用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摆弄着微凉的棋子,任由它们碰撞着发出的清脆声响。
岁聿下意识的就开了口:“你知道这里每一枚棋子的造价吗?”
霍川骛也一如岁聿想的那样在他开口后的顷刻间抬头,向岁聿望了过来,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星光,又像是浓的快要化不开的巧克力。
他说:“你终于回来了。”
岁聿也没追究棋子有可能会出现的磕碰,只是自然而然的坐到了霍川骛的对面,与他摆出了对弈的架势:“你想学棋?”
霍川骛矜持的点点头,生怕岁聿因为他过去的朽木表现而拒绝。
老实说,霍川骛在下棋方面并不笨,他还曾代表过公学里的国际象棋队,去赢下了全E国的象棋大赛金奖。他只是、只是……
比起下棋,他更在意和岁聿在一起的时光,霍川骛总会下意识地想要那时间能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贪得无厌,又根本不打算克制。
幸好,岁聿并没有拒绝,他笑着点了点头,毫无抵触的就开启了自己的教学之旅。
因为在霍川骛看来的第二次教学,在岁聿的视角里还是第一次呢,他觉得这是他的爱人在婚后开始尝试着想要更加了解他的表现。
说实话,岁聿还挺惊喜的。
他也很希望能和霍川骛培养更多志趣相投的爱好,这样他们以后就多了可以考虑的活动,不是吗?想一想还挺浪漫的。
不过,必须得说一句,岁聿这样的内心活动,仅出现在他教霍川骛下棋后的半个小时。
再后面他就得承认,他实在是不是一个什么有耐心的老师了。
一开始,岁聿以为霍川骛是个初学者,本来是打算从头教起的,好比告诉他什么叫气,什么叫提子,什么叫禁着点,以及终局该如何判断。但很快岁聿就想到了,霍川骛其实是能稍稍看懂棋局的,不管是他之前在参加比赛时霍川骛去陪他,还是后面准王杯开始直播,霍川骛明显能听懂他师兄彭三思在解说什么。
“我假设这些基础入门的你已经懂了?”岁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并果不其然得到了霍川骛自信满满的点头:“当然。”他还用摆在两人中间的棋盘,给岁聿表演了一个什么叫“老虎口”,有些是三点,有些是两点,但总之如果对方下在“口”中,就只有死路一条。
看得出来,霍川骛掌握的都是很基础的入门知识,但也看得出来霍川骛的基础掌握的非常扎实。
霍川骛心想着,这是当然的,岁岁教过我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忘。
但岁聿莫却反而莫名在心头生起了一股邪火,他很难形容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戾气,就像是、是,呃,驾校教练看见自己七进七出仍没有过了科目二的学生,亦或者没日没夜辅导了孩子小半年功课的新手爸妈得知孩子最后只考了20分。
他真的好生气啊,因为霍川骛又搞错了下棋的顺序。
又?
岁聿一愣,我为什么要说又?
不等岁聿再想,霍川骛已经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旁边准王杯的录屏,用充满期待的语气对岁聿道:“让我们来开始复盘实战吧。”
岁聿这才发现,在霍川骛的平板里储存了准王杯自开播以来每一天每一场的录屏,期期不落,比死忠粉还死忠粉。这些对弈看得岁聿一愣一愣的。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有“原来霍川骛真的很爱启棋”,也有“你们当霸总的都这么闲的吗”,林林总总,种类复杂,但最后却只汇成了一个让岁聿有点羞赧的猜想:霍川骛是因为他才会去做这一切的。
按照岁聿相对含蓄的东方人性格来说,这话他这辈子都是说不出口的,打死他都不行。因为那太难为情,也太自恋了。
可还是那句话,不知道是婚姻改变了岁聿还是怎样,他的脑海里总有个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唱反调的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不,你必须说,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岁聿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后悔什么。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听信了那个声音的蛊惑,对霍川骛缓缓道:“你是因为我才每天坚持录这些的吗?”
“当然。”霍川骛毫不犹豫的给了岁聿一个“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答案吗”的疑惑眼神,要不是因为岁聿,他为什么要看一个他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这都和启棋本身没有关系了,而是霍川骛对直播就没有任何兴趣,除非镜头那边坐的是岁聿,或者岁聿当监督的直播也行。
如果岁聿仔细核对一下这些录屏就能发现,他轮休日的直播,霍川骛这个万能的收藏夹里是没有的。
他把偏爱表现的是淋漓尽致,根本就没想过有丝毫的隐藏。
可岁聿实在是太迟钝了,这也是过去在和岁聿谈恋爱的过程中最让霍川骛苦恼的地方,岁聿好像总是看不到他的喜欢与爱。
但不是这样的,岁聿看到了,他只是、只是……
谁会这么自恋呢?觉得别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是在试图想要吸引自己的注意?那样想未免也太油腻了一点吧?
然后,就在那个刹那,岁聿突然意识到,他这么想任何人都是不合适的,可霍川骛不同。他和霍川骛结婚了,是合法的夫夫,霍川骛当然应该喜欢他,就像他也该去喜欢霍川骛一样。他在为了经营婚姻而努力,霍川骛也在,他的一味否认,确实没有了自恋丢脸的可能,却也在某种程度上伤害了霍川骛。
付出可以不要回报,但肯定多多少少还是希望对方能够知道的,知道自己的一腔心意,看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以及……会因为自己的某个瞬间而感到开心。
“我很开心。”岁聿越过棋盘,握住了霍川骛宽大温暖的手。岁聿想说的其实还有很多,好比谢谢你的努力,也好比我不该陷入奇怪的误区,可最后他还是只对霍川骛说了这样一句话,因为他觉得比起那些稍显客套的说辞,霍川骛更想得到这样的反馈。
事实也证明了岁聿是对的,霍川骛果然再控制不住自己唇角的上扬,在意识到自己的付出被岁聿看到并感受到了的时候。
他从始至终想要的就只是岁聿能够开心而已。
因为岁岁开心了,他就开心了。
不得不说,某些时候霍总还挺好懂的,也挺……好挑逗的。就像是他们在那之后那个自然而然的吻,岁聿发现哪怕只是自己在亲吻的时候多轻轻咬一下对方淡色的唇瓣,都会得到霍川骛疾风骤雨的加倍回馈,他是那样的容易激动,一点就燃。
他们拥抱着、感受着彼此,在吸吮中恨不能融为一体。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激烈亲吻,也是一个技术颇为不错的体验。
岁聿都有点不想停下了,但是不行。
对于下棋岁聿还是挺认真的,他更想要教会霍川骛启棋的魅力,鉴于霍川骛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霍总:“……”
但紧接着,这场教学就演变成了灾难,各式各样层出不穷又匪夷所思的小问题,都不及当霍川骛对着韩卢卢的某一手提问:“这里还有这里明明还能下,黑棋虽然只剩下了两口气,但还可以试试啊,她为什么直接选择了放弃?”
霍川骛暂停了屏幕,给岁聿一一指出,那附近空的不少。
岁聿本还觉得这是个好问题,开开心心的在两人中间的棋盘上给霍川骛一一拆解,他没有全部复盘,只是复刻了其中霍川骛觉得疑惑的那一小部分。
“你看,假设你是黑棋,我执白,你下在那里,我是不是就可以顺势挡在你的上首了?你无奈只能往左边下,那我下在旁边就彻底把你围住了呀。”四步之内,黑棋必死。既然是大家一眼就能看到的结果,那韩卢卢就没必要下了,纯属浪费时间。她的对手也不会围上来,没必要,最后终局会计点。
岁聿想起了自己刚开始学棋时一个师姐的说法——“这个呢,就像感情,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就不要勉强了,早点放手,还显得体面。”
霍川骛却执着的非要下,岁聿以为他是不信邪,就陪着他下了几手,在顺势把霍川骛围住后,轻松拿走了属于霍川骛的几颗黑子。
他没说话,只是对霍川骛耸了耸肩,他理解这种初学者的不信命,总觉得自己能想出一招妙手拯救将倾的颓唐,他……
霍川骛却说:“看,是个爱心欸。”还留在棋盘上的白子,刚好组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岁聿:“?”
霍川骛根本不懂什么下棋不下棋的,他就是个恋爱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于感情,他没有那么大度的,他只想告诉岁聿,你就是我的偏要勉强,哪怕不体面,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他都没有老婆了,还要什么体面?
岁聿:“……”你这辈子都不要下棋了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蓝雾:蓝花楹的品种之一,紫色像火焰一样的花,开满一树、被阳光照耀的时候,会有一种如雾似幻的美感。
蓝花楹的花语之一:在绝望中等待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