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是, 他想亲。

但他忍住了,他不能真的为所欲为。他必须做两个人之间比较成熟的那个……尽管这件事被姜蝶吐槽过不止一次。

路城山那细如蛛丝,一触即断的理智, 终究是守住了他堪比V12自吸发动机的凶猛感情。

咫尺的距离而已,如果吻下去, 路城山不知道要怎么收场。路城山退后了两步, 裴淞却原地不动。

晚风吹过来, 在二人之间回旋, 裴淞还在等他回答。很平静, 很泰然。

事实上刚才那个气氛真的很适合接吻,僻静的县城角落,鹅黄色的浑浊路灯,星月高悬的漆黑夜空。

说实话, 如果路城山真的吻下来了, 裴淞觉得自己未必不会回应。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裴淞自己恍了一下神,脑袋里这时候不受控制地疯狂胡思乱想:气氛到了不亲一下真的不礼貌,不要把性别卡得太死, 基于你行业男女比例你临到最后只能走向同性交友……

等等最后那个是宝盟说的。

裴淞心下一紧, 心说妈的不会真给那小子一语成谶了吧。

“我喝多了。”路城山选择逃避。

“你偏题了。”裴淞倒是清醒。

诚然, 你刚刚是想亲我吗?

我喝多了。这个答案, 并不适配。

路城山吞咽了一下,然后重复:“我喝多了, 不好意思。”

他庆幸那个蒋磊因为白天的刁难而一杯跟着一杯地提着跟自己赔罪, 自己一杯杯的喝。但他绝对没喝多, 他也不想自己在半醉的情况下对裴淞告白。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双方都保持着清明的神智。

裴淞仍定定地望着他, 尤其望他眼睛。

显然,裴淞不接受这个回答,他上前一步。路城山退后一步。

裴淞眯缝了一下眼睛,又上前一步。

路城山和他同步后退。

裴淞:“躲什么?”

路城山:“躲你。”

裴淞:“你这个回答倒是很诚实。”

路城山:“因为显而易见。”

远处露天酒席似乎进入到什么互动环节,大家高声欢呼了两下,紧接着,隐约听见那边的人在齐声喊:“亲一个!亲一个!”

原来是在撺掇今天订婚的两个年轻人打个啵儿,裴淞换了个眼神,还是盯着路城山眼睛。

路城山避开这目光,他是个喝酒不上脸的人,他在心底里警告自己,自己已经三十了,绝对、不能、脸红。

他呼吸,经年锻炼的人稍稍平息静气,让心跳平稳下来,

甚至他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念,可能只是自己骗骗自己。

是他路城山太高估自己了。从年份上来讲,他今年确实30岁,但如果精确到月份、日子,他距离30周岁,还有4天。

他高估了自己的克制力,路城山常用“都30的人了”来催眠自己,久而久之,从心到魂,都围绕着这个标签在活着。然而成效其实不错,他永远是车队里最镇定、最冷静的人,他活脱脱把自己的30岁活成了300岁,真如姜蝶所说,是个老神仙。

所以如果照姜蝶的说法,他和裴淞,一个六根清净,一个六耳猕猴。

可如今看,他真未必六根清净,裴淞亦不全然是个泼猴。

因为他自己眼下搭着三分醉意又担着七分理智,面前泼猴倒是定心定神,八风不动。

裴淞他一双平时温暖可爱的眼睛,此时竟讳莫如深,青年长身玉立,如翩翩君子,且颇有耐心地凝视他,就差摇把折扇。

“咳。”路城山偏过头清了下嗓子,“吓着你了吗?”

裴淞弯起唇,一笑,说:“没有。”

又说:“算了,不跟你计较。”

“谢了。”路城山破功了,笑了出来。

两个人互相看着,像是终于决定‘今天这个BOSS过不了就先散团吧’一样——今天大家状态都不好,暂且按下。也像是‘欢声笑语中打出GG’,旨在解脱。

裴淞也觉得好笑,两个人在夜风里笑了好一阵儿,临到裴淞呛了口凉风,咳了起来,路城山才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后背顺了两下。

路城山:“改天吧,换个我们俩都神志清醒的日子。”

裴淞缓了过来,思索片刻:“也好。”

说完觉得有点好笑,裴淞又说:“感觉在跟你开会。”

“太严肃了吗?”路城山问。

裴淞摇头:“你太正经了,这儿要是电视剧,你这个角色应该强吻下来。”

“咳咳咳咳……”

好了,裴淞咳完,换他咳,裴淞赶紧边笑边拍他后背。

路城山抬手表示自己没事,也稍稍躲开了些裴淞的顺抚。他现在对这样稀疏平常的接触相当敏感,尽管隔着一件T恤一件外套,裴淞掌心的存在感还是太强。

西北的夜很苍凉,一阵阵寒风卷着刮着,袭面而来。路城山其实没咳几声,是裴淞的阵势太足了。路城山和他拉开些距离:“别,别拍了,没那么夸张……回去吧。”

裴淞嗯了声,两个人遂保持着肩与肩一拳的距离,并排慢慢地朝订婚酒席的方向走。两个人走得都很慢,很默契,数着步子似的。

县城近几年才开始发展,时下的景点和古镇不若从前,不得不在自己头前加上“网红”二字以招揽游客,长此以往,不免落了俗套,让人心生逆反以至抵触。没吃着“网红”红利的古城镇,临到往后,便就这么不温不火。

裴淞打量着自己左边的砖墙,修了一半便停工,割出了三五米,然后亮着一个小超市。走到超市门口,裴淞说:“我买瓶水。”

路城山嗯了声,在门口等他。结果裴淞买完,把瓶装矿泉水递给他了,说:“喝点吧,你嘴皮子都快裂了。”

已经是生理层面的口干舌燥,路城山咽了下,算是默认,喑哑着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拧开喝了两大口。

凉水过喉入胃,路城山觉得清明多了。殊不知他这非常随意的仰头喝水的动作,裴淞看的怔愣了下。

不得不说路城山这样站在月下,抬头灌水的动作,属实有些性感。裴淞在席上喝了两杯酒,白酒,这会儿有点灼上来,于是他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路城山腹部。

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画面,路城山蹲在洗衣机前面脱T恤,半蹲的,腰腹绷紧,那片恰到好处的肌肉……

裴淞思绪乱飘,无端地,竟开始给回忆里的那幅画面配诗配乐。

见他在发呆,路城山问:“想什么呢?”

裴淞眨了下眼,回神,如实相告:“想到了……一首诗。”

“文学生的觉醒。”路城山评价。

裴淞接受了这个评价,说:“很荒唐,我居然能背下来,是约翰·济慈的十四行诗《白天逝去了》,最后一句是……‘但今天我已把爱的弥撒书读遍,他见我斋戒祈祷,会让我安眠’。”

这委实超出了路城山的知识储备。

裴淞又说:“我记得段老师讲完这首诗之后,放了首歌。”

“什么歌?”

裴淞:“一首俄语歌,歌名翻译过来是……《不爱我就去死吧》。”

“……”路城山舔了舔唇,“很俄式。”

“是吧。”裴淞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引来了自己的专业上。

他仰头看月,清辉如练,刚想再与路城山聊聊这月色时,陡然惊觉一阵来自胃部的异样,立刻跑去人行道边的垃圾桶……吐了。

土酿的酒尽管只喝了两小杯,但它的冲击力不容小觑,裴淞像狗一样吐干净了之后,半晌才直起腰,说:“我靠,还好你没亲我,不然被你亲完我就吐,解释不清了。”

路城山:“……”

确实。

第42章

这一吐, 先前所有都立刻中止。路城山没想太多,直接把手里的矿泉水打开递给他,他也压根没空想这瓶水被路城山喝过了, 拿过来漱口。

“吐出来就好了。”路城山说,“等一下, 我进去买包纸。”

确实吐出来舒服多了, 胃里轻松许多, 此前脑袋略有昏沉, 这会儿也好多了。

“我得把酒戒了。”裴淞接过来纸巾。

路城山没忍住一笑:“这不叫‘戒酒’, 这叫没事别喝酒。”

裴淞无声凝视他。他立刻收声闭嘴,没事别喝酒的人应该是自己。

杭亦辰的订婚宴没有折腾到很晚,酒席吃得差不多了之后,这对未婚夫妻逐桌又发了一遍喜糖。发到裴淞这桌的时候, 杭亦辰的未婚妻比较心细, 光线昏暗,还是发现裴淞眼下发红面色如纸。

于是她小心地询问:“你还好吗?你眼睛红红的。”

裴淞一怔,手里刚接过来喜糖,说:“啊, 我没事, 这个酒喝的时候感觉还好, 喝完之后, 劲儿上来了,挺猛的。”

闻言, 她掩嘴笑了起来:“陈年的酒就是这样, 好入口, 但是后劲大。你没喝多吧?我让我堂哥骑摩托送你吧。”

正说着,蒋磊忽然冒出来, 说:“嗐,我送我送,我来骑!我负责把这位帅弟弟送回家!”

“……”裴淞推到路城山后面一点儿,对路城山小声说,“他是真不怕查酒驾啊……”

然后杭亦辰把他拦下了,说:“磊哥,你没有摩托驾照。”

裴淞“嚯”了声,拉住路城山手腕:“非法运营车辆,还要直接把我送回家,他准备骑五千公里是吧。”

路城山反扣住他手腕,对蒋磊说:“不用了,酒店很近,我们走回去。”

宝盟方超他们住的酒店也在这附近,一群人一块儿溜达着走了回去。路上大家东扯西聊,裴淞难得的很沉默,安静走在路城山旁边。

以至于宝盟特意等了等他,问:“我刚刚攻击姆巴佩了,你居然没喷我,有心事?”

裴淞:“你等我调整好状态,把你喷的道心破碎。”

旁边路城山笑了笑,出言解释:“他刚吐了,那酒度数挺高。”

宝盟长长“哦”了声,说:“我说你俩怎么消失那么久呢。”

“……”二人沉默。

接下来大家便打算各自散了,方超第二天傍晚的飞机去北京,他新工作已经落实。宝盟也得回去了,余下的人有的在周边旅游,有的会在杭亦辰这儿再多玩几天。

正聊着,远处突突突的摩托声音奔腾过来,是蒋磊,坐在一个大哥的摩托后座。大家停下来,望着他渐渐靠近。

蒋磊蹦下车,跑到裴淞面前:“小兄弟,你有对象了没?我妹夸你帅呢,你俩加个微信?”

话音未落,又一辆摩托突了过来,大家下意识同步望过去。是蒋沅坐在另一辆摩托后面,和她哥一样,蹦下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然后一拳挥在蒋磊后肩膀上。

是真实的挥拳,不是娇嗔的小拳拳。因为蒋磊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向路城山,路城山下意识单手扶住他胳膊。

蒋磊诧异,回头看妹。

妹翻了个白眼:“夸一句帅就是喜欢?哥你多久没谈恋爱了,那只是一个评价。”

好熟悉,简直和昔日苏星颜评价路城山一模一样,裴淞错愕。

然而这个错愕似乎让蒋沅误会了,蒋沅赶紧看向裴淞:“不好意思啊,我哥喝多了胡言乱语,我本人并没有恋爱或是结婚的意向的,因为人类真的不行。”

裴淞愣愣地点头:“没、没关系。”

他错愕的原因并不是蒋磊的胡言乱语,而是惊讶于蒋沅和自己表姐的高度一致。见他惊讶,蒋沅误以为自己的发言过于冒犯,正欲进一步解释,路城山清了清嗓子。

路城山:“我们要先走了,明早8点开始赶路。”

“是哦。”裴淞回神,扭头和朋友们说,“明天是陈宪最后一天跑山,然后我们就进藏了。”

拉萨往西北,穷母岗日峰,念青唐古拉山脉南端最后一座高峰。是一场公益比赛,这次汽联在偏远地区寻找热爱赛车的适龄人士,通过综合的考量和试训,为他们在最大可能性上实现梦想。

宝盟点点头:“期末之后,数学系的那几个说一起打球,好久没正经一块儿打了,到时候挑个大家都有空的日子。”

“好。”裴淞说。

说完,裴淞蹙眉,那几口酒吐干净之后,脑袋也正常转起来了:“等会儿,数学系?是不是罗涵立他们班?”

“对对就是他们。”宝盟猛猛点头,“仇家!”

裴淞郑重点头:“到时候提前通知我,我们早点练几套战术。”

简单聊完大家就挥挥手再见,各自回去旅馆,裴淞和路城山还要再走一截儿。

裴淞小时候是个欠欠的孩子,人行道上翘起来的地砖肯定要去踩一下,然后被污水溅到裤腿上。

路城山眼见他要踩,伸手将他拽来自己身边,问:“上个大学上出仇家来了?”

“罗涵立那小子抢了我们方超女朋友。”裴淞两手揣兜里,挨着他走路,“这是世仇。”

路城山:“懂了。”

两间旅店几乎就是隔着一条马路的斜对面,很快就到了。旅店是很老式的旅店,门头灯牌一半亮另一半不亮,玻璃推拉门上贴着褪色的红色的字:住宿、停车。

老板在里面吧台后面打瞌睡,墙上挂着世界时钟,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门口两个人相对而立,路城山眼神柔和,说:“早点休息。”

裴淞点头,扬起一个笑脸:“你也早点睡。”

“嗯。”路城山点头。

次日一早,旅店停车场。路城山一对乌青的黑眼圈。

裴淞无声地递给他一罐冰咖啡,他接过来单手拉开易拉环,然后仰起头,180毫升的罐装黑咖啡很快灌了下去。

下一站向西南走,陈宪被安排在姜蝶开的运输车里,裴淞这辆保时捷卡雷拉已经沦为配件供应商,另一边,车队总部正在将裴淞下一场跑盘龙古道猎装阿斯顿马丁运送过来。

从祁连山脉开进藏的行程很长,两边的风景和电脑系统自带的桌面壁纸一模一样,原来真的有这样美得不真实的地方。

裴淞沿途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发呆。他很少发呆,发呆是一种情绪放空下的自我沉浸,裴淞不是个沉浸的人。

所以路城山觉得奇怪,但他没问,大约是他还没从昨天一系列荒谬的事情里缓过来。

“路工。”裴淞叫了他一声。

“嗯。”

裴淞:“你现在清醒吗?”

路城山:“我开着车我肯定清醒。”

裴淞觉得有道理:“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听他这么说,路城山慢慢抬起了些油门,降了点车速并且靠去右道。直觉告诉他,裴淞恐怕要说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果然,裴淞说:“要不你先把车停下?”

果然是要说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路城山咬了下后槽牙,这里是省道,还没上高速,他把车开到土路上,跟后面的运输车鸣笛,示意他们先走。

路城山挂上停车挡,车停下之后发动机保持在每分钟1000转,路城山心跳得和这发送机差不多,但面上还维持着冷静的成年人状态。

“你说吧。”路城山双手离开方向盘。

裴淞:“昨晚梦见,我给你讲诗。”

肉眼可见的,裴淞也相当紧张,他两只手僵硬地贴在自己大腿面上,像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

太少见了,裴淞居然像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

“诗?”路城山问,“昨晚你说的那首十四行诗吗?”

裴淞摇头,他吞咽了一下,然后很明显的两次呼吸,在调整自己的语言系统,最后坚定地看过来——

很坚定,像那个古代被擒住的刺客,准备吞下毒药时的眼神一样。

“不是那首。”裴淞说,“是,淫诗艳词。”

路城山懵了。

裴淞:“我梦里在给你讲,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路城山真懵了。

“然后呢?”路城山问。

裴淞摇头:“然后就不能播了,全都是课上学过的东西,我以为我学完就忘,原来不仅没忘,甚至伺机待发破土而出。你出现过这种症状吗?”

路城山看了他一会儿,他在观察他,观察着裴淞很新奇的一面。然后如实相告:“出现过。”

裴淞似是松了口气:“还好我不是一个人。”

“你当然不是一个人。”路城山笑了下,看着他,“这很正常,没什么,你是个健全的男性。”

裴淞弯唇的弧度有些诡异,他问:“那你……是什么情况下出现的?”

这一问出来,他换了个无奈的表情:“逗我玩呢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上来先自曝一个假消息,换我一个真情节。”

裴淞摇头:“没诓你,真做春梦了,我觉得没确定关系时候的意-淫,可能有点不道德,你也说个你不道德的事儿,我俩抵消掉。”

“……”满分逻辑。

路城山呼吸了一下:“你来我家睡书房的第二天晚上,我在书房的床上自wei了。”

“抵消了吗?”路城山问。

“抵了。”副驾驶的裴淞,直接左手帮他握上变速杆,说,“踩离合。”

路城山踩住离合,裴淞给他直接挂上二档,运输车起步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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