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那么一瞬间,路城山庆幸降压药是医保内药物,而自己是有医保的。
所以说当人类意识到自己会长期处于某种苦难当中时,就会主动去思考如何让自己更适配这份苦难,而不是改变苦难本身。
比如打工人,能做的只有给自己灌咖啡,甚至咖.啡.因不耐受的人群会偶尔冒出一种“可以通过注射的方式吗”这样危险请勿模仿的念头。
也比如,当路城山已经意识到裴淞就是一个可以在赛道上拉缸也可以在赛道外拉他血压的存在时,路城山会在心里念经。
没事的,阿弥陀佛,这都是考验。
众生皆苦。
竞速二冲程卡丁车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开的,这玩意当真符合裴淞贴的“此面向敌”四个字。
这种车进攻性极强,从外观上就能看出来。如果说五菱宏光的轻量化体现在它车身的铁皮薄如蝉翼,那么卡丁车的轻量化就是——没有车身。
早几年裴淞其实在摩托和汽车之间有过犹豫,但卡丁车无疑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第二圈,辛洋已经看不见裴淞了。不过第一圈的走线他已经记住,第二圈即便没有裴淞在前带路,也能顺利地跑下来。
而裴淞,第二圈开始,轮胎温度升上来后有了抓地力,裴淞便放开了跑。裸露在外的引擎没有任何阻拦地在空气里放声歌唱。
接着,裴淞做了个让路城山有些惊喜的动作,长直线的时候,裴淞用手捂了一下进气口,这样让空燃比浓上来,防止高转速下过于猛烈的动力让发动机拉缸。
场地赛,专业的赛道,专业的赛车,和专业的车手。
裴淞这种卡丁车血统的车手很明显在弯道的表现要更好,卡丁车极致低底盘距离地面不到5公分,在弯道会产生3到4倍的重力加速度,看他过弯,路城山觉得可能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去开F1方程式。
“哇靠。”孙经理抱着iPad走到路城山旁边,“我没看错吧,他再跑到三四圈,把卡丁车状态拉满,估计能破我们赛道的圈速榜了。”
听到这,路城山微微蹙眉:“现在卡丁车圈速记录是多少?”
孙经理说:“1分51秒59。”
路城山回忆了一下:“还是五年前我跑的那个1分51秒59?”
孙经理抿嘴点头,肩膀缩了缩。虽然不关他的事,但多少有点害怕。
路城山有点无奈,他按下耳朵上的通话器:“裴淞,你多跑5圈再上来。”
“好嘞路工!”那边非常兴奋。
“五年。”路城山从牙缝里挤出俩字来,孙经理大气不敢出,抱着iPad滑步似的溜了。
五年来竟无一人可堪相比,无一可用之人!
路城山重新看向赛道上那位原本想自己贴“此面向敌”的年轻人,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笑了起来。
尔后愣了愣,自己在笑什么……
他又一次往赛车上贴贴纸,那“此面向敌”四个字,路城山笃定,裴淞绝对是想要贴给自己的,却因为同组的人有些害怕卡丁车,就贴给了别人。
路城山带了点无奈地又笑了一下,刚巧,裴淞轰着油门从他面前飞过,路城山在赛道护栏外面,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只手丢开方向盘,挥在半空向自己打招呼,然后——
“我草。”路城山条件反射,短促地脱口而出一句脏话。
裴淞跟他挥手打招呼的同时,由于单手操控方向盘不慎打滑,而使得整个卡丁车在路面失控转了半圈。
路城山下意识向那边跑了两步后,裴淞立刻两只手握住方向盘,把车身扶正。还没等路城山在通话器里叫他,他先说话了:“玩脱了玩脱了,这波我的。”
“……”路城山调整了一下呼吸,“你给我,两只手,抓方向盘。”
“嘿嘿。”裴淞的通话器麦克风传过来唰唰的风声,“好的路工!”
真的要指望这孩子来破自己的单圈记录吗……路城山低头,拇指按着自己太阳穴揉了揉,又念了遍阿弥陀佛。
不过确实很多事情要慢慢习惯,习惯了就好了,被拉血压这种事就更是。
但裴淞有一个绝对的优点,就是有实力。
最后他开着这辆竞速二冲程卡丁车冲线的时候欢呼着高举双臂,和赛道终点的辛洋向海宁他们击掌的时候,他在头盔里絮絮叨叨的自问自答:“小裴还行吧~那当然~”也都传入了路城山的耳机。
路城山笑着断开通话连接,回去仓房,在控制台上刷新了一下卡丁车数据,果然——
他亲自挑来的赛车手今天跑出了卡丁车的最快单圈,终于超过五年前自己留下的记录,一个崭新的“1:51:20”登上榜首。
路城山欣赏了一下这个新圈速,自己被压在第二,看着舒服多了。
终于是觅得良将。
车手们跑完第一轮后继续轮流练习,大家像当年在驾校的时候一样,排着队。由于不停地有人过弯上墙,小工们不停地将遭到撞击的车推进仓房修,所以赛道上可以练的卡丁车数量越来越少……
与此同时,维修组也在仓房里不停地修,时不时又有健康的卡丁车被推出来,形成一种微妙的闭环。
裴淞排队的时候就坐在赛道护栏上看大家一辆辆开过去,坐在护栏上缘,脚踩着中间一排的连杆。录了段小视频发在朋友圈,配文字“卡丁车的王”,收获十方点赞,八方留言,其中一个小爱心来自路城山。
看见这个点赞,裴淞一回头,仓房是卷闸门,一上班就打开,裴淞一眼便看见站着喝水的路城山,手里拿着手机。
裴淞朝他笑着挥手,路城山拧上瓶盖,点头也向他笑笑。
裴淞在他看来是个很爱笑的人,而且很有感染力,像个小太阳。
“路工!!”后面有人喊他。
路城山循声回头,看见了摩托组的同事。遂把矿泉水放在空桌上,揣起手机走过去,问:“怎么了?”
摩托组的这位大工姓王,王工说:“实在没招了,你忙不?帮我看看,这明天去上赛的车,发动机供油不畅,动力……”
“上驻车架。”路城山打断他,“推上去,我去戴手套。”
“好嘞好嘞。”
裴淞眼尖,瞧见了有俩穿维修工服的大哥一起推着摩托车过来他们仓房,那必然是有什么疑难杂症。
裴淞拍拍辛洋:“哎哎,轮到我了call我一下,我过去凑个热闹。”
辛洋一愣:“哪有热闹?”
裴淞说:“路工那边来了个摩托,我去看看。”
说完,裴淞直接踩上护栏跳过去,辛洋一句“我靠你往路工那儿凑什么”飘在裴淞的背影里……
“真有活力……”辛洋叹道。
仓房里,路城山找了个手套戴上,拿上撬棍和电螺丝刀。王工和他摩托组的同事已经把摩托推上了驻车架,钥匙插着,没点火。
“路工,发动机是厂改送过来的,就两个,备用发动机用上的话,明天比赛万一出岔子,可没有第三个发动机。”
路城山点头,他顺手拽了个带滚轮的矮架子过来,将电螺丝刀和撬棍放那上面,说:“先点火我听听。”
王工拧钥匙点火,这摩托突突突地响起来,路城山去看它的仪表盘,水温油压什么的都正常。
路城山在这边空挡拧油门,发动机转速上来之后,果然车子响得有点不正常。
路城山:“排气这声音……”
话未说完,路城山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哇。”裴淞探头,“这排气管还会约德尔唱法。”
“……”路城山抿住嘴,第一时间不让自己因约德尔唱法而笑出来,生咽回去,回头,“你……”
“哦!”裴淞听这摩托的排气,随着路城山又深拧油门,开始啪嗒啪嗒地响,“变海豹拍肚皮了!”
王工和他同事看向其他地方,总之就是移开视线别过脸,来调整情绪不让自己笑出来。
路城山深吸一口气:“你要是排队练车闲的,可以去停车场洗车。”
裴淞眨巴眼睛,笑笑:“我想看看你是怎么修摩托的,你连摩托都会修啊?”
路城山没再赶他走,准备无视他,用螺丝刀卸下摩托车的整流罩,露出离合转片。裴淞虽然看不懂但也跟着蹲下来。
路城山扭头看了裴淞一眼,叹气,说:“你去帮我再拧一下油门。”
裴淞:“好!”
离合器与排气管之间的管线都是好的,王工觉得是发动机的问题,但路城山听发动机虽然有异响,但响动最夸张的地方是排气管。
果然,当裴淞又拧了一次深油门后,裴淞听着排气管,说:“又改敲木鱼了。”
路城山蹲着笑了一下,站起来:“拆发动机看看吧。”
摩托熄了火,路城山让裴淞去拿来小一号的螺丝刀。拆开发动机,摩托发动机不大,路城山拆下来后,几个人凑着脑袋一起研究。
王工说他在摩托组已经整不明白了,路城山按住两个曲轴检查了一下它们转动时候的阻涩感,没什么问题,又去检查火花塞。
全程,王工和他同事,以及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裴淞,围着操作台,像网吧里在高手座椅后背看别人屏幕的小学生。
满眼都是——哇。
“火花塞导电不良。”路城山下了定论,摘手套。
王工诧异:“啊?这是原厂的火花塞呀,都没什么损耗。”
路城山点头:“原厂东西出问题也不稀奇,后面停车场有台保时捷992,你从那上面拆四个火花塞走。”
王工:“好好,谢谢了路工。”
路城山摇摇头:“没事,其实是火花塞一直在反复打火,就像打火机快没气了但一直按,总能出火,所以才有海豹拍肚皮的声……”
“噗。”王工那同事实在没憋住。
这时候路城山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用裴淞那句“海豹拍肚皮”,来形容火花塞点火的声音。
“对不起。”那同事笑了一声后立刻脸色惨白。
他刚才笑了路城山,这个车队的……总工程师。
这时候罪魁祸首已经溜了,路城山扭头没看见人,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没被他听见。
方才,裴淞听路城山说停车场有辆保时捷992,当即跑出去看。看完了又跑回来,两只眼睛闪着的亮光起码有800瓦,跑回来瞪着他问:“路工,我看见!停车场有一辆!阿波罗ie!”
“嗯。”路城山点头。
裴淞:“你知道那是谁的车吗!”
路城山:“我的。”
裴淞:“我能!摸摸它吗!?”
路城山:“……你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