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是真不确定也有些好奇

宽敞明亮的会客厅里,乔清许紧绷着后背,端坐在太师椅上,此时此刻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这两天他的心思都放在那只高足杯上,也做足了准备,带了厚厚的一沓策划书过来。

但他怎么就没想到花点时间去查查姬文川到底长什么样??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

过了好几道安检,秘书把乔清许迎进了会客厅。

会客厅延续了外面展厅的风格,各色中式家具显得沉稳又大气。

墙上挂满了名家的书画,跟放在外面展览的不是一个量级,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山水……

乔清许在心里咋舌,默默评估着这些画作的价值,这时会客厅另一头的镂空雕花屏风后走出了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穿着藏青色改良式唐装,白色翻袖设计得很是时髦。对襟没有扣上,露出了里面的圆领打底衫,又显得随意了几分。

一般乔清许很少会观察别人的长相,但这人一看就气质不凡,他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英挺的鼻梁和眉骨构建起了凌厉的脸部线条,让人觉得不好靠近,但温润的嘴唇和彬彬有礼的眼眸又凸显出儒雅之气,一时间难以界定。

男人径直朝乔清许走了过来,动作松弛地伸出右手:“你好。”

乔清许有些奇怪,但还是礼貌地伸手回握住对方,说:“你好,你也是姬先生的客人吗?”

毕竟这里是会客厅,刚刚姬文川还在会客。

男人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微微勾起唇角:“我就是姬文川。”

“……什么?”乔清许直接愣住,握着姬文川的手竟忘了收回来。

回忆结束。

乔清许愿意把刚才发生的一切称之为他的年度蠢事。

他在国外不是没接触过厉害的收藏家,但哪个不是七老八十?

而且他总觉得他在网上见过姬家的家主,就是个老年人,加上安茉说姬文川喜欢喝茶,他便下意识地代入了那位老者,但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姬家的长辈,而不是姬文川本人。

隔着宽大的黄花梨书桌,乔清许看着姬文川慢悠悠地取茶烫盏,又暗中估了估他的年纪,怕是只有三十出头。

刚才的那位秘书看上去那么严肃,怎么不提醒提醒他,还学他叫姬文川“老先生”呢?

非要说的话,姬文川全身上下就只有左手的翡翠扳指跟老气沾边,那枚扳指翠绿欲滴,浑然天成,一看就价值不菲,戴在年轻人身上多少有些违和。

但一想姬文川的身份,那股违和感自然就不存在了。

“你是福至拍卖行的乔——?”分汤结束,姬文川把七分满的茶杯递了过来。

乔清许倾身接过,视线只敢看着杯中:“乔清许,渠清如许的清许。”

“乔必忠是你的父亲?”姬文川端起自己的那杯,轻轻一抿。

“是的。”乔清许说。

“我听说过他,打假斗士,很值得尊敬。”

“谢谢。”

乔清许拘谨得不行,拿着茶杯动也不敢动,明明是他来拜访姬文川,却搞得好像面试工作似的。

对话总是被他短短两个字终结,姬文川实在无奈,笑着问:“我有这么可怕吗?”

乔清许自知表现差劲,面露尴尬:“没有,就是刚才……”

“没关系。”姬文川语气温和,又端起了茶杯,“上好的御前龙井,不尝尝?”

先入为主真的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乔清许凭着常识和模糊的印象,以为姬文川是位老者,结果闹了那么大的笑话;

他听杨彦说“他那样的人哪有工夫搭理我们”,又以为姬文川高高在上、难以接触,但实际上的姬文川温文尔雅、态度随和,即便是地位比自己低的年轻人,也会主动上前握手。

心里的忐忑被彻底抚平,乔清许端起茶杯放到鼻尖,闻茶赏汤,呷茶啜饮,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姬文川看着他熟练地品茶,问:“怎么样?”

“好茶。”乔清许的动作表明他确实懂茶,所以简单两个字就已足够。

姬文川笑了笑,端起茶壶,给乔清许续水:“现在懂茶的年轻人不多。”

乔清许终于逮着机会化解方才的尴尬:“姬先生您也很年轻。”

“你很意外吗?”姬文川挑眉问。

“嗯。”乔清许略带抱歉地说,“是我没做好功课。”

来拜访人,先做功课。

挺正常的一件事,但在当事人面前说出来——“我为了见你,还要做功课”,倒是挺新奇的拜访方式。

透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

姬文川抿了一口茶,视线扫过乔清许那鼓囊囊的商务背包:“看你准备很充分的样子。”

乔清许说:“有做其他的准备。”

既然姬文川贴心地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乔清许便顺势拿出了他熬了两个通宵做出来的策划案。

他把文件夹打开,调转方向推到姬文川面前,说:“这次来拜访您,是想跟您谈谈合作。”

拍卖行跟姬文川谈合作,无非就是房产中介跟业主谈合作,离不开买卖二字。

姬文川淡淡扫了眼策划案的封面,也没有要打开的意思,说道:“我一般只跟禾丰合作。”

禾丰是国内最顶尖的拍卖行,一次秋拍的成交额就能达到二十多亿。

“条件都可以谈。”乔清许又将文件夹往前推了推,“您可以先看看我们的策划。”

姬文川还是打开了策划案,表情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不过只看了第一页,他便诧异地抬起视线:“你的目标是我那只高足杯?”

“对。”乔清许说。

姬文川打量起了乔清许的表情,片刻后,轻声笑了笑:“胃口这么大?”

“民间有很多这只高足杯的仿品,但真品仅此一只。我想做一场‘孤芳奏雅’的主题拍卖,其他拍品也只选孤品,配合这只高足杯,这样肯定能刺激买家的消费欲望。”

“拿我的杯子去带动你们的整体销售?”姬文川合上了方案,“小朋友,算盘不要打得太响。”

这句话带着批评的意味,但姬文川的语气仍然很温和,低音炮似的嗓音萦绕在乔清许耳边,竟让他生出了几分心虚之感。

——不是因为被批评心虚,而是自己提出无理请求的举动被包容,因而感到有些羞愧。

但这么轻易打退堂鼓,乔清许今天就不会来这里了。

“这场拍卖我们可以不收您佣金,保险费和保管费都由我们承担。”乔清许硬着头皮继续,“也就是说如果这只高足杯拍出一亿,您可以节省好几百万。”

“听着还不错。”姬文川悠悠喝着茶,耐心听下去。

“而且我们福至拍卖行也有不少优质客户,届时会主推这只高足杯,争取拍出不错的价格。”

乔清许游说了半晌,姬文川仍然不置可否。

他就像一名合格的倾听者,乔清许想要说什么,他便听着,偶尔优雅地笑笑,回个一两句,但一问能不能合作时,他便打起了太极。

乔清许逐渐意识到,姬文川的确是看不上福至拍卖行的。

但他没有直白地拒绝,应是在等着乔清许知难而退。

确实好难。

打出去的拳都打在了棉花上,乔清许难免有些气馁。

是时姬文川重新给他续上了水,他索性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自知地流露出了一丝焦虑:“姬先生,我们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吗?”

姬文川放下茶壶,终于不再绕开话题:“你刚才说,你们拍卖行有许多优质客户。”

乔清许重新打起精神:“是。”

“能拿出一个亿的有几个?”姬文川慢条斯理又一针见血地问,“还是说指望我把高足杯给你们,成为你们招揽优质客户的工具?”

姬文川开始直话直说,杀伤力颇大,乔清许不由得握紧了茶杯。

“还有,”姬文川顿了顿,又说,“我不怀疑你们拍卖行有很多客户,不过我想问问,有几个是你的?”

乔清许有些窘迫地动了动喉结,实在难以说出“一个也没有”。

在国外工作的时候,他不是没维护过客户,但那都是拍卖行现有的会员,自己开发新客户,这还是头一回。

姬文川的话已经不是在说拍卖行,而是在变相说他不自量力了。

想想也是。

为了避免杨建章在背后搞手脚,乔清许一拿到执业证书就回到了国内,手上还没有积累任何的客户资源。

在姬文川没有明确表示拒绝的时候,他始终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凭借着一股冲劲儿坚持到了现在。

但平心而论,姬文川确实没有跟他合作的理由,因为这明摆着是在做慈善。

这个结果乔清许并不意外,但还是有些不甘心。

他暗暗咬了咬牙,迎上姬文川的视线:“你可以做我第一个。”

说这话的乔清许完全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让姬文川做他的第一个客户。

但他气馁的模样,加上暧昧不明的话语,实在很难不让姬文川想歪。

刚才初见时姬文川就觉得乔清许长相不错,三庭五眼的比例非常标准,但也仅此而已,他并未多打量。

现在换个角度来看,他发现了一些新的细节,比如乔清许低落时,浓密的睫毛会搭下来,显得无精打采;又比如他喝过茶后,嘴唇泛着水光,衬得他唇红齿白。

他应该是挤地铁来的,衬衫有些凌乱,胸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了半截锁骨和小片胸口。

但即便是这副模样,他身上也不见媚色,反而透着一股干净的书生气息。

——如果换这个角度来看,那他提的合作,也不是那么不自量力了。

姬文川扫了一眼手边乔清许提来的礼盒,里面是一套茶具,颜色和形状都烧得不错,但没有款识,也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工艺品。

自打姬文川出生以来,就没收过这么廉价的东西。

他是真不确定,也有些好奇,看着乔清许问:“你给我送的礼,是这套茶具,还是你自己?”

如果是后者,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然而乔清许却面露迷惑:“我自己?”

“没事了。”姬文川也没想深究,站起身来,态度仍然随和,“我待会儿还有行程,我会让秘书送你出去。”

“等等!”乔清许跟着起身,叫住了姬文川,“这套茶具是我自己烧的,每个杯子的口沿我都打磨了很久,你一上口就会知道。釉色也是我专门调的,火候必须控制在一千二百度才能烧出这种粉青。总之……这不是随便就能买到的东西。”

虽然乔清许没听懂姬文川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姬文川没有看上这套茶具。

否则也不会任由礼盒摊开放在书桌上,一点也没有要收捡的意思。

不过在他解释之后,姬文川来了些兴趣:“你还会制瓷?”

乔清许说:“我还会很多其他事情。”比如鉴定瓷器等等。

姬文川总觉得这漂亮的小朋友在暗示什么,但看他清澈的眼神,又实在不像。

罢了。

“东西我收下了。”姬文川合上礼盒,收进抽屉中,“你在博古架上挑个东西,就当我的回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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