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沈度衡渡劫, 被劫雷击伤,全身上下都是焦痕和创口。

单禾渊沉默地给他裹伤,眼底带着难过。

沈度衡见单禾渊避开自己的眼神, 道:“剑修向来皮实, 我修到结丹期后,身体更是比以前好了不少, 过两天就痊愈了。”

单禾渊:“再怎么着现在也会疼。”

沈度衡:“一点疼痛罢了,不碍事。”

单禾渊没反驳,只是将伤药上好,又拿出疗伤的丹药给他吃了, 然后才收拾东西回房。

第二天单禾渊去村里买了一只鸡回来, 特地挑院子里的滋补灵草采了两棵, 清洗干净后拿去厨房炖成鸡汤,让沈度衡喝。

沈度衡看着一锅肥鸡灵草, 在灶前站了好一会。

曾经天下宝物任他拿取, 却不及一锅鸡汤牵动他的情绪。

单禾渊最近没少用功,改进种法后,他的灵植种得更好了,严寒没有对他的灵植造成任何影响。

相反,在晶莹雪色的衬托下,绿油油的灵植显得更加生机勃勃。

这天,单禾渊上了太和门,先按种植记录查看灵植的生长状况,再给它们浇水。

灵植园有非常完善的灌溉网,浇水并不麻烦。

单禾渊这次却没有从灌溉网里引水灌溉, 而是使用他新练的《化春决》招式“春风化雨”,调动着泉水化为雨雾, 再徐徐下进灵植园中。

细如牛毛的水雾落在叶片上、茎秆上、泥土上,和灵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沁人心脾的灵气雾。

齐元白跟在单禾渊身后,深深呼吸着灵气雾:“我感觉现在每次进来灵植园都跟做了一场疗养一样。”

单禾渊笑:“有没有那么夸张?”

齐元白:“我还能骗你不成?你不在的时候,有好几个师叔师伯把这里当成静室,一有空就过来打坐。”

单禾渊看齐元白一眼。

他就说怎么经常看到土里有奇怪的土窝窝,好像有什么小动物在上面卧了很久一样。

原本还以为是鹿或者虎豹来着,没想到是太和门的前辈们。

齐元白不知道单禾渊在想什么,凑近他后,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大家都说,你管理的灵植园灵力最为充沛,尤其面临突破的时候,进来修炼能事半功倍。”

单禾渊将灵植园中央的记录法器指给他看:“错觉。你看记录法器上的灵力蒙中并没有什么变化。”

齐元白:“灵植独有的药性记录法器上又记录不下来。我自己就是,每次过来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活泼了不少,之前很久都没有头绪的剑意也渐渐悟到了,春天的时候,我应该就能突破筑基中期了。”

单禾渊认真看他,果然能感觉到他的灵力比一般修士要活跃:“可真不容易,恭喜。”

齐元白:“同喜。你修炼得那么快,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超过我了。可惜你对我们太和门没什么想法,要不然你肯定能成为核心弟子,我们太和门说不定也能上一个台阶。”

他性子活泼,没什么心机,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单禾渊却感觉到这话的不同寻常,开玩笑:“谁想捧杀我来着?”

齐元白:“没有没有,大家只是感叹你很厉害,把那么多病植救了回来,还炼出了肥丹。种植师们都在传,井治山镇几百年没出过这么有灵气的种植师了。”

单禾渊:“那我得努力修炼,要不然到时候大家会说‘初时了了,大未必佳’。”

齐元白哈哈笑起来。

单禾渊手上给灵植拔草,嘴里问道:“等你修炼出了剑意,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齐元白立刻:“那还用说,肯定参加狩猎队啊!我好久没出去了,骨头都痒了。”

单禾渊偶尔也会跟钟殊然他们合作出去采集:“你们都去哪里狩猎?太和门底下的那些山吗?”

齐元白:“当然不是。门派附近的山里,有意思的灵兽灵植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进去跟过家家一样,既不会受伤,也不会有太大的收获。我们一般去行兰山那边,行兰山你知道吧?”

单禾渊:“我去过附近,那里还有个云丰崖是不是?”

齐元白一拍大|腿:“就是那里!那里的灵兽灵植可多了,不过危险也多,进去之后要是运气好的话,很能弄到一些珍稀的东西,师兄就在里面捉到过筑基品阶的追风鹿。”

单禾渊:“我记得乌社观就在附近?”

齐元白:“不算很靠近,不过也离得不远。你知道乌社观那棵无幻树吧?就那棵结丹期的灵树。”

单禾渊正想朝他打听,没想到他主动说起,立即点头。

齐元白:“那棵灵树早疯了,还沉浸在乌社观昔日的荣光里,不肯接受世事的变化,谁敢靠近就抽谁,一般修士都不会靠近乌社观那边,其实灵智高一点的灵兽也不会靠近那边。”

单禾渊:“听起来挺危险,前辈们没想过收服那棵灵树吗?”

齐元白撇撇嘴:“它疯了都死守着乌社观好,还容易诱发人的心魔,收服了也没什么用,谁想耗费那个精力?”

单禾渊对无幻树非常感兴趣。

这棵灵树不涉及保密,他一打听,齐元白挑能说的全给他说了。

他听了一耳朵秘密,回到家的时候,心神仍在这棵结丹品阶的灵树上,一晚上都显得心不在焉。

沈度衡看了他好几眼,没说什么。

在他又一次走神差点撞到门框时,沈度衡伸出手,垫在他的脑袋跟门框中间。

单禾渊撞在沈度衡温热的大手上,总算回了点神。

沈度衡看他:“一晚上都在想什么,有烦心事?”

单禾渊摆手:“也不算。你还记得那棵无幻树吗?”

沈度衡:“你跟这棵灵树过不去了?”

单禾渊从边上的拉了把椅子让沈度衡坐下,自己坐到另一把椅子上:“结丹期的灵树对我这种修为的种植师肯定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今天走神是因为,我好像找到跟它谈判的方法了。”

沈度衡只看他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是说肥丹?”

单禾渊:“对!肥丹已经埋下去十几天了,效果确实很好。文前辈他们也说这是近十年来见过的最好的肥料。”

沈度衡:“有灵智的灵植和普通灵植有着天壤之别,你不能用寻常灵植去揣测它。”

单禾渊的眼睛极亮:“无论怎样,它也还是一棵灵植不是吗?没有脱离生物的范畴就要遵循生物生存的基本法。我听说乌社观已经没落了两千多年,这两千多年它一直待在原地没动?”

沈度衡:“那又如何?”

单禾渊:“那它在待着的那块土地上肯定过得不是很宽裕!起码肥料应该是缺的。”

沈度衡提醒:“它是一棵结丹品阶的灵树,能吸收天地灵气修炼,就算是缺肥料,也不影响它枝繁叶茂。”

单禾渊:“不可能!要是缺肥料,肯定对它有所影响!修士也能修炼,不还要吃饭?实在没饭吃,也得吃辟谷丹维持生存。这是生物的本能,除非它脱离了生物的范畴!”

沈度衡想了想:“你的猜测可能有道理,也可能是错的。”

单禾渊:“所以现在就到实践出真知的时候了,沈兄,我打算想办法找人过去看看。”

沈度衡没想到他还没放弃接近无幻树的想法,当即皱起了眉头。

单禾渊一看就知道沈度衡不赞同,并且要生气了,连忙倒了一杯热茶双手端给沈度衡:“我没想着亲自靠近,也不需要和无幻树正面交锋,我只要雇人采集一点土就好。”

沈度衡:“这就够了?”

单禾渊:“先弄一点土回来分析,看我的猜测对不对?要是猜错了,就当没这回事。猜对了,我再看看下一步要怎么办?”

沈度衡的眉头并没有松开。

单禾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无论哪一步,我都保证一定在你的监督下进行。”

沈度衡:“你想什么时候去弄土?”

单禾渊:“越快越好。”

单禾渊将计划娓娓道来:“我打听过了,无幻树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会诱发心魔,跟它正面交锋很危险,但请个结丹期的前辈偷点土并不难。太和门内有好几个结丹期的剑修前辈都比较好说话,找究道友帮忙牵线,请他们应该并不难请。”

沈度衡忽然道:“这个计划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去帮你偷土。”

单禾渊不赞同:“你才刚进入结丹期,对上无幻树太危险了。”

沈度衡微抬下巴:“我是剑修。”

沈度衡要亲自去偷土,单禾渊才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

他不想让沈度衡去。

一根筋的剑修显然没那么好说服。

沈度衡表示,要是自己不去,单禾渊便放弃这个计划,免得引来危险。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胶着了几日,两人终于商定。

沈度衡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去偷土,只偷一次,要是没有得手,就及时撤离。

单禾渊跟着他去,不过不能靠近无幻树,只能在安全距离之外看着。

这次要出门,单禾渊特地去藏灵杂货店买了枚更大的储物戒指给沈度衡,让他偷到土后塞储物戒指里面,免得土阻碍他的行动。

沈度衡之前送过储物戒指给单禾渊,这次收到戒指并没有推辞,利落地戴到手指上了。

准备好后,两人动身前往行兰山。

行兰山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行兰山脉。

自从乌社观没落之后,山里再也没有人烟,只有狩猎队的修士们才敢在山中穿梭。

山里的植物郁郁葱葱,高达数百米的巨树和矮矮的灌木、杂草一起将所有的泥土吞没。

各种各样的藤蔓从巨树上垂下来,无数蛇虫鸟兽藏身其中,发出令单禾渊毛骨悚然的视线。

这些视线在触碰到沈度衡之后又会飞快缩回去,各种视线的主人则再次隐匿于林间。

单禾渊戴着帽子,扎着裤腿和袖子,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不慎闯进来的小虫子。

怪不得这边物资那么丰富,也没几支狩猎队敢来。

他转头看向四周,能看见树干上厚厚的苔藓。

这些苔藓饱吸水分,又蒸发出来,让整座森林都带着一种潮湿的气息。

看来他打听到的消息没错,这里的降水的确很多。

进入森林后,沈度衡辨别了一下方向,而后将单禾渊拉到自己的灵剑上,直接御剑往森林深处飞。

要是在平时,单禾渊肯定倾向自己飞。

这个时候他被森林里各种鸟兽盯着,完全不敢离开沈度衡半步。

他们一路往里飞,大概飞了半个多小时,单禾渊忽然感觉视野变得开阔,眼前不再是巨大的树木,而是蓝色的天空。

沈度衡御剑往上。

单禾渊看见树木生长到某个地方后戛然而止,半点不敢越过去。

资源那么紧张的森林中,愣是有一圈泥土裸露着。

泥土往前一点的地方,一片巨树拔地而起,比他身后的树更大,更高。

就好像森林中央,还有一座森林岛一样。

单禾渊从空中往下看,森林中央的那片森林颜色加深了许多,大概是一种浑浊不清的墨绿色,似乎连光都被吸进去了里面。

哪怕他是修士,也根本看不清那片森林的细节。

在巨树的对比下,他好像变得无限小,天地好像颠倒,前面的巨树才是天空,才是宇宙,才是无穷的深渊。

浑浊的墨绿中,死一样的寂静弥漫开来。

不祥的预感死死攥紧他的心脏,他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巴,指关节发白,没办法作出进一步的反应。

沈度衡轻轻拍了他的背一下。

宽大手掌的温度透过后背的衣服传递到他皮肤上,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沈度衡:“这棵无幻树变异后,格外容易诱发人的心魔,不要盯着它看。”

单禾渊看着前面巨岛一样的森林:“这一片树其实都是一株树?”

沈度衡:“这些都是它的枝干。”

沈度衡带着单禾渊退回后面的森林,将他放到巨树上,又给他贴了防御符:“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单禾渊抓住他的袖子,第一次打退堂鼓:“要么就算了?”

沈度衡眼里带着一丝笑意:“都到这里了,怎么还能算了?”

沈度衡拔剑往前飞。

单禾渊第一次发现他的身形居然那么坚定,像一道光一样,直直冲向无幻树。

他靠近后,无幻树发出一声怪异的怒吼。

这吼声像是星空深处传来的某种兽吼,扭曲尖细,单禾渊当即被震得脸色发白。

怒吼声对沈度衡毫无影响,他的飞翔轨迹完全没有变。

森林中甩出密密麻麻的,头发一样的树根,直直朝他抽去。

不知道是无幻树的身形太大而显得动作迟钝,还是沈度衡太过敏捷,那些细密的树根完全没办法近他的身。

单禾渊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沈度衡俯冲向下,一剑挥出去。

这剑没有碰到任何树根,却斩下了一大块泥土,在半空中被他收入储物戒。

这就得手了?

单禾渊心中松一口气,祈祷沈度衡快些回来。

不了沈度衡转了个弯,又冲向另一边,再次斩了一块泥土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无幻树根本没办法碰到他,只能追在他身后跑。

单禾渊抓住边上的树皮,指甲死死抠进树皮里面。

他咬着牙瞪大眼睛,一声都不敢出。

沈度衡在无幻树的树枝中间飞了好几回,一共斩下了三块泥土。

他回来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乱,呼吸也很平静。

似乎他只是出来散了个步。

单禾渊站在巨树上看他。

两人对视,单禾渊忽然扭头,“哇”一下,朝树下吐出来。

沈度衡走上前去,无奈:“被吓到了?”

单禾渊面色苍白地从储物戒里取出水漱口,摇摇头又点头,低声说道:“是我太傲慢了,见过结丹期,就以为全天下的结丹期都是那个样子。”

沈度衡拍拍他的后背:“有敬畏心是好事,太过畏惧却容易产生心魔。”

单禾渊:“我知道了。”

无幻树树根处的泥土采集到了,单禾渊又请沈度衡在外围的森林中采了好几块泥土,然后两人打道回府。

这次出门,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单禾渊的整个内心世界却激荡不已。

他心中感激沈度衡给他上了这么一课。

沈度衡发现他学是学到了,情绪起伏得太厉害,又吹了冷风,有点生病的迹象,于是去抓了两副药来,亲自煎好,监督他喝下去。

单禾渊:“我没事,穿越都试过了,还不至于被这点事情吓倒,缓一缓就好。”

沈度衡看他虚弱的样子:“这几天不要出门。”

单禾渊:“好,我正好抽时间出来处理我们之前采集到的泥土。”

单禾渊像这些泥土做了标号,除各留样一小块后,其他都粉碎溶解,然后加各种各样的粉末与之发生反应,再用纸吸取反应后的溶液。

没几天,他得到了一堆各种颜色的纸。

沈度衡看得有趣:“这是做什么?”

单禾渊挥挥手上的纸:“我在做实验,看泥土浸取出的溶液都含有什么。”

沈度衡:“这是你们那个世界的手段?”

单禾渊笑:“对,我们管这叫化学实验?很久不做,有点手生。”

单禾渊将一张张纸摆好,神态沉静:“事情跟我想的一样,无幻树根部的泥土确实非常贫瘠。它应该缺少必要的元素很久了,所以才会越来越疯。”

沈度衡示意他详细说明。

单禾渊:“在种植师的专业领域,这其实是一个淋溶现象。因为森林里面的降水很充足,水从土壤中流过去,会将土里面的镁磷钾钙等溶解带走,也就是植物必需的营养物质被带走,只剩下一些不太好溶解的铝、铁氧化物之类。”

沈度衡点头,看起来像是听明白了。

单禾渊接着说道:“要是有人种植师打理那片土壤还好,缺什么元素,及时补充就行。无幻树在原地生活了两千多年,从来没有人打理过,情况自然越来越遭。”

沈度衡:“那些腐烂的叶子和灵兽尸体不是能用来做肥?”

单禾渊:“是这样没错,可无幻树周围没有其他树叶,鸟兽也不太敢靠近,它自身的树叶腐烂,并不能为它带来多少营养。”

沈度衡听明白了:“你是想跟它交易肥料?”

单禾渊老实承认:“在没见到它之前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不确定了,它可能比我想象中的更疯。肥丹要能成为交易资本,前提是它能跟我们对话才行。”

沈度衡却道:“之前我不赞同你的想法,现在想来,未必不可行。”

单禾渊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沈度衡:“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