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自从上次和季允把话说开, 程放鹤就自觉住进了书房。

在他眼里,季将军是这府上的主人,自然该住在无心阁的主卧。而程放鹤也不想回那充满奇怪回忆的侧殿, 就在书房外间住下来。

收拾房间时, 他注意到季允那天在书房中留了个包裹, 还以为是人家的东西, 就没私拆,一直放在那里。

之后程放鹤忙了几日,白天要去军营, 晚上回来查找资料,想在夏国官场为季允铺好出路,还得计算李光耀谋反后,会不会让整个世界崩塌, 其实并非易事。

忙到深夜疲倦了,程放鹤往往有些难耐, 而季允总会适时出现在书房, 帮他消除一日疲惫,留给他一个酣畅痛快的夜晚。

不知从何时起, 季允变得很会察言观色,能根据程放鹤的反应预判他餍足的时机, 然后提前调整自己, 好与他一同结束。

偶尔比他稍晚一些,也会及时停下,然后独自躲到一边。程放鹤看不过去,主动抱他吻他, 都不用亲自帮他, 当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人唇边时, 就够了。

奇怪的是,血气方刚的大将军突然节制起来,再不像从前那般整晚痴缠,每夜要过一次就自觉回了无心阁。

程放鹤向下人打听,才知道季允回去后会从后院叫个姑娘进屋,次日清早再放人出来。

他难免想象季允和对方在一起时的场景,感到颇为不适,遂在季允下一夜到来时,主动询问无心阁里的情况。

“本侯想听季郎的房中事。”程放鹤勾着人脖颈,仍是那副轻佻散漫的模样。

季允没有像从前那样突然脸红,而是别过头去,“侯爷想多了,季允和她们还不熟悉,做不来的。”

这话听得程放鹤浑身舒服,禁不住在人嘴角印下浅浅一吻,“那你们到哪一步了?这样过么?”

“没有,只是……嗯……抱了一下。”

“只是抱了一下?”对方越不想说,程放鹤越想问个明白,“当初你抱完本侯就亲上来,疯得跟饿了三天见到肉似的,本侯才不信你们只是抱了一下。”

其实他们第一次亲吻,季允也是很克制的。至于疯,那都是后来的事。

季允停下亲近的动作,在人身边侧卧,埋头道:“那夜我们说起从前的事,她哭得很伤心,我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抱了她。”

“我若再做什么,岂不让人觉得我并非真的关心她,只是借故图她身子罢了。”

程放鹤一时失语,愣愣望着面前垂眸的人。

倚红楼的姑娘送到他屋里,他不动手也就算了,还把人说哭,还只抱了人家一下?

——所以这人只在自己面前才那么疯?

“侯爷,季允想等您离开之后再碰她们。不然身上不干净,怕弄脏侯爷。”

程放鹤想了想,点点头应下。

等自己不在了,以季允的精力肯定一个人待不住,得找地方发泄,估计很快就能恢复原书的性取向。

“那就说好了,”程放鹤笑着说,“本侯离开后,你也要好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他回家,季允坐拥后宫,真是完美的结局。

只是程放鹤的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就这样过了几日,程放鹤白天忙碌晚上享受,如果不去考虑以后的事,不去理会脑子里系统的倒计时,倒是不错的生活。

这天他到了军营,云佐便来找他,说明日是徐姑娘的生辰,让他带上季将军一同赴宴,还替徐素传了句话:“宋国公家的幺女也会去。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程放鹤点头一笑,“好,我知道了。”

不一定能成的事,他没和云佐过多解释。从这边出来,便按照每日的流程,下一个去了公孙猛的帐子。

公孙猛收到秦城送来的回信,见程放鹤入内,忙把整封信交给他。

程放鹤随意看过去,信上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其实内容只有吴江会立刻快马赶回京城,让公孙猛准备接应。其余都是嘱咐他躲避纷争、爱惜自身的废话,但在如今的程放鹤看来,这些废话竟无端让他想起从前的季允。

——谁不知道爱惜自身,还用得着旁人提醒?有些人就知道搞花里胡哨的言辞,一点用都没有。

恋爱中的家伙,蠢透了。

程放鹤小口抿着茶,饶有兴味地把整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说:“我看这个吴副将是真心待你的,以后你不如跟着他吧。我想想办法,兴许能把他保下来。”

半晌没听见回复,程放鹤抬眼,见公孙猛嘴角挂着一抹苦笑。

这位侍卫长五官生得粗放,多年习武使他自然带有一股刚猛之气,偏又眉眼标致,难怪以临川侯府中人的身份,都能在吴江那里讨得欢心。

只是那抹苦笑太过违和,实在有损坚毅气度。

“多谢侯爷,但不必了。”公孙猛淡淡道,“属下在他那里受辱,只为保下性命,为侯爷做点事罢了?”

“受辱?”程放鹤嘴角一抽。按他们古代人的算法,不该是占了大便宜么?

公孙猛缓缓抬眸,盯着他道:“属下有一次大意了,在他面前唤出一声‘侯爷’。事后他勃然大怒,将属下扔进牢里关了三日。”

“本以为必死,谁料三日后他又把属下叫去。属下向他坦白从前肖想过侯爷,答应从此断绝念想。”

“可那夜,吴副将学着侯爷的样子,穿了件繁复的紫红色衣裳,眼尾抹了胭脂,披发束腰,让属下干他。”

程放鹤被茶水呛了一口。

本该是很好笑的事,可他如今却笑不出来,他无法再居高临下地嘲弄他人的情与欲,哪怕再扭曲不堪,也越来越能与之共情。

“后来呢?”

“后来属下只能照办。怕他生疑,还说他不必学侯爷,说自己还是喜欢他穿铠甲的模样。”

“但从那之后,每次再碰吴副将,属下都觉得自己在受辱。”公孙猛又低了头,咬着唇说。

程放鹤搁下茶盏起身,慢慢走到公孙猛面前,弯曲食指,纤长的指侧抬起对方的下巴。

他微微勾唇,“公孙猛,你是不是后悔,夏军攻陷京城前的那夜,没对本侯做点什么?”

“侯爷这么一说……的确有些后悔。”公孙猛咽了咽口水,“与其这样苟活……”

“不如当夜不顾一切得到本侯,然后死在战场上,对么?”

程放鹤稍稍侧头,把下颌漂亮的曲线留给对方,配合凤目晕开似有若无的薄红,勾得人移不开眼。

公孙猛实在不明白,为何同样是眼尾红潮,吴江模样不差又那般卖力,而侯爷只是漫不经心碰他一下,前者让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满足对方要求,后者却只看一眼就浑身热血沸腾。

他再也忍耐不了,握住那白皙的细腕,大力一扯,便把猝不及防的程放鹤扯进怀里,从身后掐着人窄腰,贴在耳边道:“侯爷要我坑骗那吴副将,就先给我一次。”

就在这时,帐帘突然掀起,魏清急匆匆进来说:“侯爷,季将军叫您……嘶。”

看到帐中画面,魏清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忙转身退出。

程放鹤心下一沉,魏清看见了还不得告诉季允?自己解释得清么?

转念一想,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在季允那里,临川侯本就是见一个睡一个的浪荡东西,就算为此发怒,也不过是把他……算了,还是别再伤他了。

“晚了。”程放鹤抠下腰间的手,随意扔到一旁,“本侯给过你机会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出营帐。

他不答应,公孙猛就不帮他了?——不可能的。

出了门,魏清就守在帐外,仿佛刻意要偷听什么似的。程放鹤故作云淡风轻,“季将军叫我何事?”

魏清自己在那尴尬得不行,咳了半天才说:“也没什么,将军说若您营里不忙,可以这会儿就回府上……”

程放鹤被勾起好奇心,本来的安排也不管了,径直随魏清回到将军府。

远远便看见府上中门大开,两侧道旁彩銮仪仗,鸣锣奏乐。身着朱红礼服的官员在簇拥之下,手捧明黄圣旨缓步上前,后面几名官吏抬着一块华贵的匾额,上书“临国公府”。

程放鹤讶异,从侧门进入府内,一眼看见正院中,大将军身穿齐整的官服冠带,走下长阶设案焚香。而后他来到门口,一撩衣摆跪地。

礼部尚书朗声宣读圣旨,原来是那份关于军需制度的文书大受皇帝赞赏,已送往六部制定细则,负责此事季将军自然获得了表彰。

程放鹤看得明白,一份文书自然不能换个爵位,但季将军本就战功赫赫,建立新朝后又主动让权,默默率领中军拱卫京城,这份尊荣就是皇帝的答谢。

肃穆的院落中,季将军接过圣旨和新官服,做全了礼数,却未与对方过多寒暄。礼部官员知道战神一贯是这性子,不与他计较,只管吩咐下人替临国公府换牌匾。

正门的房梁上,原本象征官员身份的红木匾额被摘下,换上世袭勋爵的铜匾,“临国公府”四个大字更是皇帝御笔。

季允让人服侍着穿上公爵蟒袍,头戴簪了玉珠的法冠,长身立在庭中,不怒自威。

偶然间,程放鹤对上他视线,见大将军深不见底的黑眸微微闪过光亮,他便浅浅一笑来回应。

他明白季允为何不直接叫他回来,因为此事本与他无关。可看到人眼眸时,他又突然懂了季允的心思。

那眼神仿佛在说,侯爷辛苦起草的军制文书得到了赏识,过去一年多对季允的栽培终于看到成果,换得大夏朝的无上尊荣。

所以季允邀请他一同见证这场仪式,告诉他季允不再是当初那个无能的天真少年,而是胸有丘壑的大将军,能靠一己之力率领千军所向披靡,也能在夏国朝堂站得稳脚跟。

——更会像临川侯所期望的那样,娶妻纳妾,儿孙绕膝,将临国公的爵位世代相传。

真好啊。

程放鹤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他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到,是时候该放手了。

却也从未产生如此强烈的愿望,想要跑到庭中,紧紧抱住那个衣冠肃穆的人,永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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