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季允恨不得一刀捅了柳珺这个叛徒。

反正只要派人看好了, 侯爷也不会寻死,何必留这个生了异心之人!

然而,地上那张信纸中, 某个词拦住了他的冲动——“秦城”。

不久前, 朝廷收到秦城流民作乱的消息。因为规模不大, 兵部本打算派当地驻军清剿, 来请示他这个镇国将军时,前锋营李光耀恰好在旁,竟忽然请命前往。

当时季允驳回了这个请求, 区区流寇,不必劳动守在京城的李将军。

难道,秦城另有隐情?

季允眸中波澜骤生骤落,没有理会纪柳的挑衅, 继续看信。

根据信的内容,李光耀的确在秦城有所谋划, 但未在文字中点明。季允俯身, 再要取更多信纸,却见纸堆里混着一根粗眉笔。

——纪柳画了这么粗的眉吗?

一瞬间, 季允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立即拾起眉笔,一手抓住纪柳的肩, 一手将眉笔的碳芯点在对方脖颈黑痣的旁边。

一笔下去, 一模一样。

“呵,”季允冷笑,眼里的讥嘲不知是冲对方还是自己,“原来是个骗子。”

柳珺不是纪垂碧, 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说完, 他突然反应过来, 若柳珺与侯爷本无私情,为何在他挂出纪垂碧画像时,会揭榜应征?

除非……

“你本就是李光耀的人。”

当初季允尚未离开越京时,曾有一次与云佐相见,是因为云佐混入临川侯府,被侯爷抓了。

若中军派了云佐充当奸细,前锋军又岂会不好奇越国军备的线索、往临川侯府安插眼线?

而柳珺就是李光耀的眼线。最初由南风馆进入侯府,却始终被关在后院。后来凭借对侯府的了解假扮纪垂碧,借临川侯的关系,潜伏在季允身边。

而一向谨慎的季允,明明发现了那么多疑点,却因为担心侯爷安危,放纵这等小人进入侯府,诱骗侯爷身心……

骗他不要紧,可侯爷分明付出一腔真情,竟被这等小人利用了去!

大将军垂头盯着地面,肩膀微微发抖,五脏六腑仿佛绞住,隐隐作痛。

他现在该做什么?把柳珺捆了,再拷问李光耀的真实目的?

耳边传来对方的娇笑,“无论我是何立场、是何身份,季允,你输了。”

“侯爷的性命捏在你手里,冒着触怒你的风险,也要给我写信传情。我给你念念最后一行:‘……变古今,摧山竭川,吾心不改。生必同衾交欢,永夜无休以终年,若今世无缘,死愿共赴瑶台——’”

藏头藏尾是真的,情深不渝也是真的。

一股盛怒冲上季允头顶,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理智。

纪柳被他吓到,高声喊道:“你干什么?是真是假,现在我都是侯爷心爱之人!你敢动我,临川侯会恨死你!”

季允忽然勾唇,阴沉得令人浑身发毛。

……

程放鹤被在无心阁里关了这些天,可直到今日,他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囚牢。

不用木雕,不用催情香,不用捆住剥皮,只需要一个窄小昏暗的衣柜,其中装满季允的衣裳。

布料扫在他身前,是季允日常穿的裋褐,身下坐的是季允贴身的中衣中裤,熟悉的体味充满狭小的空间。

他欲向后退避,结果后背顶在柜门上,拼命推搡,木板发出吱呀声,却根本撞不开。柜子里空气稀薄,甚至不给他多留一分喘息的间隙。

分明可以活动身体,可每挣扎一下,最终都会被衣裳再次包裹,逃无可逃,是令人窒息的绝望。

汗水浸透衣衫,二人的气味堵在这一方囚笼中,被迫交缠。

程放鹤又兴奋又害怕,他人在无心阁,对于今晚后院的事只能规划这么多,无法预知结局,但这是他完成任务的最后希望。

如果季允今夜还不动手,明天他只能把一切都告诉季允,逼着他一边恨自己一边捅死自己——能骗过系统判定么?

沉默是今晚的无心阁。

偶尔传来灯花爆裂声,像极了系统给他放过的,人被抹杀时灵魂破碎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等到窗户被敲响,而后是王冬的话语:“侯爷,属下来了,要蒙眼进来么?”

“……不用,速带本侯离开这里。”

王冬翻窗而入,一边说着“侯爷你在哪”“侯爷怎么被关进柜子里了”“季将军要对您做什么”“将军的癖好真奇怪啊哈哈哈哈”,一边找钥匙,找不着就砸锁,砸不动就干脆拿了把剪刀,卡住柜门一撬,把整个门卸了下来。

“侯爷,你这……”

王冬望着自家侯爷衣衫浸了汗,薄薄贴着身形,一脸风情不自知,还有眼尾鲜艳的红潮,骨头一酥。

直男王冬突然理解了这世上为何会有南风馆的存在。

程放鹤全不管他,钻出衣柜扶着墙,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歇了半晌才缓和过来。

“走,去后院。”

他径直来到窗边,却被窗外的风吹了个透心凉,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关得太久,忘记现在已是初秋,而自己身上只有一件单衣。

回衣柜里想找件披风或者大氅,但季允似乎很少穿这种累赘的东西,最后只翻到一件玄色斗篷。

程放鹤一边嫌弃人家朴素,一边裹上遮风,揣了那把剪刀防身,踏着夜色,循着道边烛火,直奔后院而去。

……

推开纪柳的房门时,他看到的就是季允持剑指着纪柳的画面。

气氛剑拔弩张,屋里散乱不堪,昏黄烛光映在大将军冷淡的眸中,似乎闪过一丝狠厉,又似乎没有。

纪柳慌得不成样子,颤抖着手从一地狼藉中摸出个瓷瓶,拔掉瓶盖。

不好,他要服毒!

程放鹤从愣怔中回神,踉跄着跑到纪柳身前,摸出剪刀要去夺那瓶子。

——一半是装给季允看的,一半是真怕纪柳自己把自己毒死。季允这一剑不致命,要是纪柳死于毒发,岂不是不算自己的任务kpi了?

剪刀挑落瓷瓶,瓶内的棕褐色液体淋满刀刃,程放鹤抱住素衣染血的纪柳,强行挤出悲伤的表情,用指尖去堵他肩上伤处。

“纪郎……本侯的纪郎……”

“侯爷,他不是真正的纪垂碧!”季允语气略显生硬,“他是原来侯府后院的柳公子,扮成纪垂碧接近侯爷,实则与李光耀密谋……”

“什么?——不,他就是!”

程放鹤抱紧面前之人,脸埋在他怀里,吸着鼻子带着哭腔道:“本侯的心爱之人就是他,季允,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听你的话,就不会伤害他……”

季允两步上前,给程放鹤展示那眉笔,点在纪柳锁骨,再用血迹擦去,“那颗黑痣是他自己用眉笔涂上的,侯爷看清楚,他就是个骗子!”

程放鹤拼命摇头,直接无视他出示的证据,满眼凄凉,缓缓转身盯着他,“这些天我顺从乖觉,在你手里受尽屈辱,只为保他平安,没想到如今你……那我们就一起去死好了!”

向来淡看一切的临川侯仿佛突然崩溃,拿把剪刀就敢往大将军身上捅。

望着状似悲伤疯癫的自己,程放鹤内心冷漠,满脑子想的都是:打起来打起来。

他杀不了季允,但季允一旦被激怒,可以轻易杀死他们二人中的任意一个,都算任务完成。

果然,“从心”的剑尖挡掉了剪刀。

但大将军的剑却并未立即收势,而是顺着那股力道,一直捅进纪柳右侧肋下。

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啊——”

纪柳凄厉地惨叫一声,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裳,瘦弱的公子终于站立不住,重重摔倒在地。

季允面无表情地收回剑尖,而后用它碰了碰程放鹤手里的剪刀,“侯爷扔了这个吧,有毒。”

平静得仿佛方才捅了一只蚂蚁。

程放鹤做出一副绝望的表情,看向持剑之人。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对方眼中的绝望比他要真实得多。

鲜血染红执剑的手臂,季允通身僵硬紧绷,右手攥紧拳,松开,又攥紧。

两片薄唇抿得发白,布满血丝的眼中,翻涌着不自然的波光。

程放鹤认得那种眼神。

就如体内有一头巨兽,咆哮嘶吼,欲撕破桎梏,冲出禁制。季允正在用强大的定力压住一切,可那眸光预示着某种一触即发的疯狂。

——要疯。

窄小的卧室,跳跃的烛光,一身戾气的战神,被几剑捅至昏迷的人……

生理性的恐惧弥散在程放鹤心间,拿剪刀的手开始发抖,但他别无选择,必须亲手打开困兽的囚笼。

程放鹤双手紧握剪刀柄,突然高高举起,将沾了棕褐色液体的刀尖冲着自己,戳向心口——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季将军,麻烦你将我与纪郎埋在一处。”

程放鹤闭了眼,一副决然赴死的神情,说出悲凉却坚定的话语。

他并未刻意放缓动作,因为很清楚,刀尖一定会被挑开。

当啷。

剑尖将剪刀打得脱手,淬毒的凶器滚落在地。

程放鹤神色淡漠,他望向季允,见人表情扭曲,粗重的呼吸伴着喉头低吼,眸中终于搅起惊涛骇浪。

程放鹤从未感到过如此真实的恐惧。

握住“从心”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季允望着受伤的人,伤处并非要害,若现在施救,还救得过来。

那是李光耀派来的奸细,知道前锋军不少计划,应当抓起来拷问,套出对方的真实意图。

那也是临川侯心爱之人,不管是真是假,侯爷此时此刻深深地爱着纪柳。而他季允是侯爷忠诚的属下,出手伤人已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更不能变本加厉。

无论怎么算,他都该立刻停下,去救这个纪柳。

可是他……好恨……

恨那个人利用侯爷,恨他欺骗侯爷的真心,恨他与侯爷纵情欢愉,被侯爷放在心上,把侯爷从自己手中夺走……

眼眶红了一圈,眼白里血丝迸裂,眸底翻涌着急剧的波澜。

与生俱来的血性,在他心底肆无忌惮地叫嚣,堆积,爆炸。终于在某个瞬间,冲动闯破理智的牢笼,所有的顾忌突然不复存在,满心满眼只剩下炽热的恨意。

“杀了他!”

季允听到自己在心底大吼。

毁了他,让他彻底消失,把侯爷抢回来!

只要世间没有纪垂碧,临川侯从此就是他的——

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季允掐住程放鹤一边肩膀,迫使人侧身,不得不看着他。

看着他将“从心”依次插进纪柳的锁骨、肋下和大腿。

一剑剑没入骨肉,再猛然抽离。

“临川侯,你看好,他不是纪垂碧,真正的纪垂碧早就死了,他就是个骗子,这是骗子应得的下场……”

字字句句,如咬碎了牙嚼烂了舌,方得吐出。

大片鲜血迸溅,染红了季将军的剑,手臂,衣襟,眼底。

纪柳被捅出一身血窟窿,瞪圆了眼大张着嘴,满脸不可置信,表情却扭曲僵硬,定格在这一瞬。

他双腿顿时软下来,陡然倒地,脖子一歪。

“不——纪郎!”

程放鹤声嘶力竭地大吼,不顾浓重的血腥气,扑进人怀里,紧紧环抱住他。

这还不够。

“骗子又如何?”程放鹤凄然道,“本侯就爱这个骗子。”

“你若杀他,就一剑捅穿我们俩,让我们到了地下也做鸳鸯!”

季允突然一笑,脖颈青筋暴起,喉头却情不自禁滚了一下,下巴微微上扬,舌尖舔过沾血的唇角。

嗜血的猛兽见到猎物,不过如此。

——纪垂碧死了,现在侯爷是他的了。

他是叱咤疆场的战神,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他想要的东西,他看上的人,都只能是他的!

谁都不能抢夺,不能拒绝!

哪怕是临川侯自己。

握剑的手突然松开,“从心”掉落在地,季允俯身,粗暴地捏起程放鹤的下巴,大力一拧,强迫他转过头。

“落到我手里,侯爷死不了,只会——”

“沦为我私有的囚徒,做我的玩物,永生永世,不见天日。”

他撩起临川侯的玄色斗篷,接着是朱色衣摆,扯开后腰的系带,一送到底。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接本章,啥都没有,对不起我写不出又能过审又香的东西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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