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夫与星园一同再次调查现场。希望读者这次也来寻找一下线索。星园断定,两组脚印是凶手留下的。这种说法完全正确。】

和夫与星园一起来到了岩岸的小屋。狂风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发出尖锐的声音从耳畔呼啸而过。星园站在小屋的入口,回过头来。深邃的眼窝里,那冰冷的目光炯炯有神。

“杉下君,我一个人可能会看漏东西。你能否也帮忙看看,有没有值得注意的线索?”

“好的。”

和夫什么也不过问,只是点了点头。从餐厅出来时他察觉到,星园想要寻找解决这起突发事件的线索。星园并非警察,作为一介平民,或许不可能查得出杀人凶手的真面目,但他却准备直面困难。于是,和夫也抱有一丝淡淡的期待。他期待着星园凭借那奇特的思考能力——一眼就看出和夫邀请女孩子去居酒屋——发挥他的想象力,能够发现蛛丝马迹。如果可能的话,就算是当个侦探助手或是跑腿的,他也心甘情愿。

“好,走吧。”星园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套,“为了以防万一。”

“指纹吗?”

“对,虽然刚才没戴手套就进去了,但并没有碰什么东西。我们不能再留下多余的痕迹了,不然会干扰警方办案的。”

说完,星园就戴上了手套。和夫也效仿着。本来是为了防寒带来的,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起了作用。

星园哧溜一下敏捷地钻过了门的缝隙。和夫在后面跟随着他。

此刻,和夫正眼看到了尸体,这让他战战兢兢地移开了视线。无论看多少次也没办法习惯的。这并非恐惧,而是不敢直视。这是一个物体——一件有着人类形状的物体。昨晚之前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却纹丝不动。这让看到它的人感到不安。究竟是对死亡这种现实感到原始性的恐惧,还是害怕将他人变成这种状态的行为和意识呢?然而,和夫突然怒火中烧。和夫的眼角瞥着岩岸那横跨在地上的足尖,一种类似于丹田怒火的热意难以抑制地喷涌而出。虽然这位大叔很难给人留下好印象,但没人有权利这么做。尽管不知道是谁,但自己绝对无法原谅干出这种荒唐行径的家伙。不知不觉间,和夫更觉得窝火了。

“杉下君,别傻站着了,你也来调查一下吧。这种地方我可不愿久待。”星园一边探视着桌子下面,一边说。

于是和夫也行动起来。不可思议的是,恐惧感减轻了。也许是怒火平息的缘故,身体的颤抖也停止了。室内残存着暖炉的温度,暖暖地,但不会像刚才那样捂出冷汗了。

两人开始进行调查。调查的范围不大,毕竟小屋空间有限——左右两张大的双层床,中间的桌子和矮凳,入口左手边的衣柜。

床是木质的,样式朴素,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结构上差不多就是由圆形的四根支柱和两张木板组成的。左边的双层床上下两层都只是光秃秃的木板,只有右边上铺放有被褥。和夫攀登到梯子的一半,头差点撞到天花板。他掀开被子,里面只有人睡过后留下的一点点凹陷,并没有血迹或是凌乱的痕迹等引人注目的发现。

床外侧的窗户上挂着淡绿色的窗帘。窗帘之间留有些许空隙。昨晚,和夫从空隙中瞥到了岩岸的身姿。这么想来,那是他最后的样子了,可和夫想不起岩岸当时是什么表情,这让和夫感到有些遗憾。

里面的墙壁正中间靠近天花板的位置,钉子上挂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煤渍将玻璃熏得浑浊不堪。煤油灯的两边还有几根钉子——原本应挂在那里的东西,如今都分别放在了地上。其中一个是沾有血迹的登山锹,另一个是登山绳。绳子就缠在岩岸的脖子上。

“老师,绳子上的结,”和夫示意着绳子末端绑在床脚处的位置,“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啊,比如特殊的打结方式之类的?”

“啊,你说的是水手结吧。独特的打结方式可以成为查明凶手的线索。”星园蹲在登山锹前,微微抬起头,“但你仔细看看,这只是普通的死结,任何人都能简单地打出来,似乎不能成为线索。”

“啊,是呢。”

确实是普通的打结方法。看来星园早就看穿和夫的想法了。

“对了,杉下君,你去查看一下地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掉在地上了。”

“地板上吗?”

“对,悬疑剧中经常会有口红或隐形眼镜掉落到地上的桥段。”

“会有这么凑巧的东西掉在地上吗?”

“只是打个比方啦,当然不会有这种东西掉在地上。无论什么东西都行,就算是一根线头,说不定也能成为线索。”

和夫按照星园的吩咐匍匐在地上。他磕磕碰碰地来回爬行,也钻到了床底下,但还是没发现什么。地上就只有嵯峨岛刚刚踢飞的水壶以及散落在床边的岩岸的鞋子。鞋子里连一丝灰尘都没有。看来现实的调查并不像电视剧中那般顺利。

“什么都没有。”和夫站了起来。

“是吗?太遗憾了。”

星园说完,打开了衣柜的门。里面只挂着一件岩岸昨天穿的双排扣大衣。衣柜的前面放着一个旅行包。星园将目光投向旅行包,说:“杉下君,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吧。若是一个人打开,后续可能会有些问题。两个人在场就没关系了。”

“擅自打开没问题吗?”

“要做好被警察训斥的准备喔。”星园迅速打开了旅行包。

“希望只是被训斥一顿就完事。”

和夫探出身子,可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换洗的衣服、洗漱用品、电动剃须刀——就只有这些了。这些行李很适合男士进行两天一晚的旅行,没有一件东西能成为线索。

“什么都没有啊。”

“是啊。”星园拨弄了一下挂在衣柜里的大衣,“我这边也毫无收获。”

上衣和裤子挂在同一个衣架上。口袋里有钱包、名片夹、钥匙扣、卡包、手绢、纸巾,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星园机械地打开了钱包。

“这么做合适吗?”

“一不做,二不休。杉下君,你看。”

星园将钱包展示给和夫看,里面虽然没有巨款,但对和夫这样的普通上班族来说,钞票还是挺多的。

“噢,果然是有钱人呢。”

“不,问题不在这里——凶手并没有把钱拿走。”

“那就不是谋财害命了?”

“没错。你瞧,卡片塞得满满的,也没有被抽出来,所以不是偷盗——不过,在这深山老林里根本就不会有强盗出没吧。”星园说完,将取出的东西正确地放回了之前的口袋里。

“什么发现都没有啊。”

和夫说完,星园便装酷地耸了耸肩,懊悔地说道:“虽然我有所预料,但果然还是白跑一趟。凶手做事相当谨慎,连一条线索都没留下。”接着又说,“这里的搜索看来可以停止了。杉下君,我们回去吧。”

和夫叫住准备走出小屋的星园:“老师,那个该如何处理啊?”

“哪个?”

“躺在那边的岩岸先生。”

就这么任凭尸体躺在地板上,总觉得有些难以接受。至少要把他放在床上吧。

“是啊,你的心情我理解,”星园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但也没有办法呀。如果对尸体多管闲事的话,那可不是被警方训斥一顿就能了事的了。”

“也是。”

伴随着一丝牵挂,和夫与星园一起走出了小屋。突然,狂风迎面扑来,星园那微微的卷发被风吹得凌乱。

走下三级台阶,也许是对搜查上了瘾,和夫无意地看了看地板下面。然而,地上只有裸露出来的土壤。回廊的下面并没有积雪。里面只塞着几片壁板,也许是修补工程时忘记的,连一块垃圾也没有留下。

星园被风吹得眯起了眼睛。他抬起头,注视着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他伫立在雪中,将一根手指抵在眉宇之间,专心致志地思考着什么,那样子与名匠倾注心血雕琢出来的风貌相得益彰,宛如在欣赏着美原高原美术馆[1]的明信片。

“杉下君,仔细看看这些脚印,”星园用老练的声音说道,“一共有三组。”

“嗯。”

这些脚印刚刚看到过了。三组脚印连接着小屋和左侧大路扫雪的痕迹。

“哪些是过来的、哪些是返回的,你看得出来吗?”

“不,看不出来啊。”和夫回答道。脚印受到风化作用而变得干瘪,几乎成了椭圆形的凹槽。别说大小和鞋子的特征了,就连前后也难以区分。凶手恐怕已经预料到,脚印到了早上就会变成这副模样,于是便若无其事地留下脚印走了。这家伙真冷静。

“看不出来,对吧?也就是说,这些脚印是我们发现惨案的很久之前,即昨天深夜留下来的。新留下的脚印会更加清晰,明显不是这样的。”星园又像老样子,将一根手指竖在脸前指向天空,装模作样地说着。

“老师,只有我们俩的时候能不能别这样呀?没必要在我面前立人设啊。”

“嗯,什么?”

和夫示意着星园竖向天空的那根手指,说:“就是这个呀。”

星园赶紧将手缩了回来,难为情地说:“不好意思,已经成习惯了,一不小心就……”

“这是职业病啊。”

“对——一不小心就开始耍帅了。”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嗯,回过神时已经摆好姿势了——哎呀,就别在意这个啦。”星园清了清嗓子,掩饰着他的脸红。“不过关键在于脚印哦——从这种状态来看,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了。”

星园不安地说着。大理石雕像一般的美男子那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甚为有趣,但继续追问他也太可怜了。和夫就此打住,干脆地赞同道:“确实如此。”

“有一组脚印应该是岩岸留下的。”星园似乎还是很难为情,“昨天分配小屋之前大家在用晚餐,所以他只有在回屋睡觉时才经过了这里,有且只有这一次。”

“是的。”

“岩岸先生只经过了这里一次,没有再出来过,所以只留下了一组脚印。”

“这样一来,剩下的两组脚印就是——”

“对,肯定是凶手留下的。凶手过来时以及行凶后返回时留下的脚印。”星园似乎找回了状态,自信满满地说着。

“可是老师,会不会有诡计之类的呢?”

“诡计?”

“对啊,虽然现实并不是电视剧里的情节,但剧里也会有在雪地足迹上捣鬼的桥段吧。”

和夫说完,星园便问道:“捣鬼?比如用怎样的方法呢?”

“嗯,比如说踩着已有的脚印再走一次,往返就只留下一组脚印了。”

“杉下君,你仔细看看,脚印重叠的痕迹在哪儿呢?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行走,连一个错位的脚印都没留下,这也太不自然了。这些脚印都是干净而笔直地连接小屋和左侧大路的,你说的诡计是行不通的。”

“确实如此——那么使用高跷或雪橇就不会留下脚印了啊。”

“也是行不通的。这里有留下一丁点那种可疑的痕迹吗?只有脚印啊——我可以断定,一组脚印是岩岸先生留下的,另外两组脚印则是凶手留下的,没有错。”

星园更加自信地说着,如此一来和夫便也没有异议了。诡计只是一时的想法而已。这里没有可疑的痕迹,三组脚印之中有一组是被害人的,那么只能断定另外的两组就是凶手留下的。既然没有其他的脚印,那就没有别的可能了。

和夫说:“老师,那我昨晚听到的声音果然就是凶手的了。”

星园稍微放松了嘴角:“噢,那场打情骂俏吗?”

“不,我觉得不像打情骂俏。当时我一心以为那是女人的声音,不过这应该是我的误解,也有可能是男人的声音。到底是男是女我并不清楚。”

“特征呢?认不出是谁的声音吗?”

“没办法,我想不起来。”

和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努力回想那个声音的特点,但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越是回想,就越是与记忆之网擦身而过,这让和夫很是心烦。

“真可惜。如果知道是谁的声音,案件一下就能解决了。”

“嗯,我也很着急。那绝对是岩岸跟凶手争执的声音。但很抱歉,我的记忆很模糊。”

“你没必要道歉,我又没有责备你。想不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星园掷地有声地鼓励道,“不过,当时的脚印是什么样子呢?如果我的想法正确的话,你无意中听到争执的时候应该有两组脚印,即岩岸先生和凶手去小屋所留下的。”

“嗯,不过这我也不知道。天色太暗,我看不太清楚脚下。”

那时,岩岸会把谁带进小屋,和夫并不感兴趣,所以他也没想要去观察脚印。事到如今,和夫感到后悔,要是当初再仔细瞧瞧该多好啊。

“那太遗憾了。不过天色太暗,这也正常。”星园又安慰道,“总之,昨晚造访此处的肯定就只有一个人了,这些脚印就是证明。”

“是我听到的那个声音的主人吧。”

星园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错。”

和夫望着管理栋,说:“应该就是在那儿的某一个人吧。”

星园说:“没错。刚刚财野先生发现尸体的时候,只有凶手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此人若无其事地混在其他人中演戏,内心却在阴笑啊。”

“真是过分的家伙。”

和夫的胸中再度燃起了怒火。星园默默地眺望着管理栋。从他端正的侧脸,能看到愈加敏锐的眼神。他跟和夫一样,正在压抑心中的怒火吧。风撩乱了柔顺的头发,让它翩翩起舞。

短暂地沉默之后,星园嘟囔道:“我们走吧,杉下君。”

沉静的声音随风而逝。

注释:

[1]美原高原美术馆位于日本长野县上田市海拔两千米的美原高原上,是一座户外雕塑花园。这座露天美术馆占地四万平方米,拥有三百五十件户外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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