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黑

摩辛看见了许多原先看不见的东西。

以前，他几乎随时随地都在仔细看、用力看，甚至拼命看。但其实，从未真正看清过什么。生存的威胁几乎占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目光总是只聚焦于黑暗中人或兽的暗影，而暗影之外的世界，则全然顾不上看。

现在，眼睛盲了，注意力顿时被解放，世界也随之一变。

原先散乱无序的气息和声响，忽然织成了一张大网，罩在自己周围，给这纯黑的世界划分出清晰而细密的界线。

他原以为双眼盲了会分不清方向，但站在沼泽中，左边传来一股浓郁的气息，由树木、泥土、尸体、粪便混合而成，那是黑森林；右边隔着一片淤泥的湿腐气，传来一些干土、干树枝的气息，是那座小丘。从那些树枝的气息分布，摩辛甚至能大致判断出那个小棚子的形状。以前，这个距离，黑暗中他根本看不到小丘和小棚。

除了气息，还有声响。

这片沼泽原本异常寂静，而这时，远远近近、上上下下，到处都发出繁杂细微的声响：微风在空中轻轻刷过、淤泥表面的水缓缓流动、泥中无数微小的气泡不断生成和破裂、远处黑森林里的枝叶轻微颤动交织出低沉的唰唰声……甚至连他拴在树林边的那几条地蚓在泥土里扭曲拱动的声音，他也能隐约听到。

真正的黑暗，竟如此深广、丰富而细密。

没有了眼睛，才能真正看到和看清。

以前，他只知道自己身处在无边的黑色淤泥中。这时，他能清晰看到周围这些淤泥的高低起伏、稀稠疏密、软硬干湿。虽然同样是泥，一团与另一团的区别，并不亚于一棵树与另一棵树。

而他的身体，经过了许多次蜕皮后，也越来越轻，越来越滑。凭着气息和声响，他就能轻松避开紧实的泥团，寻见多水的缝隙，他不断迂曲滑过，比泥土中的地蚓更自如。

这让他兴奋无比，像在黑森林穿越树枝一样，他在淤泥中自由滑行。

滑行了一段距离，前面的淤泥越来越紧实，不知不觉，摩辛滑到了那座小丘边。

小丘上很安静，听不到声音，他却嗅到了人的气息，非常细嫩，不是辫子女孩，是那个女童。

辫子女孩去哪里了？

他又用力嗅了嗅，的确没有。她去寻食了？

摩辛忽然觉得饿了，便从淤泥里站起身，抬脚踏上了小丘，走近那小棚子。他记得那辫子女孩开门的方位，便走到棚子的门边，伸手去摸，摸到一个绳结，轻轻一扯，随后推开了门。

小女童尖叫起来。

他向着那尖叫声走了过去，小女童哭喊着，站起来想逃，自然逃不掉。他一把抓住小女童，挟在腰间，反身出门，回到了沼泽里。

小女童一直在尖叫挣扎，而且她身上似乎布满了细刺，让摩辛感到浑身一阵阵细微的刺痛。摩辛伸手摸了摸小女童，却并没有摸到什么细刺。他烦躁起来，一把将她按到淤泥中，叫声终于停止，那刺痛感也随即消失。

他有些累了，便仰躺在淤泥中，抽出小骨刀，开始享用那嫩肉。吃饱后，他连打了几个哈欠，满足睡去。

一个声音惊醒了他。

辫子女孩。

他忙抬起头，仔细听，女孩声音很焦急，不再像轻风，而像寒风了，有些刺耳。他不喜欢。

这里离小丘不远，他能清楚嗅到女孩的气息，在兽皮、汗水、泥污的味道中，有一缕新鲜而清香的气味。这气味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他从淤泥里站了起来，向那个女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