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是谁?

秦见似乎在烹饪上有些天分。

自个儿在厨房捅咕了一个多小时,做出了四个卖相不错的佳肴。

分了四个小碟子,他打算给秦铁峰送饭,宋城南顺手接了过来,在秦见诧异的目光中说了句:“我去。”

他从刚刚买的年货中翻出一瓶与啤酒颜色所差无几的饮品,放在托盘上,放柔表情,走进了秦铁峰的房间。

屋中依旧没开灯,滞闷的空气挤满了房间。这次宋城南知道光源在哪,走过去拉开了台灯。

男人依旧畏缩,避着光不敢看高大的宋城南,手中紧紧地握着半根铁管。屋子中的尿骚味儿淡了很多,宋城南向角落看去,发现床旁边散发着骚味儿的花盆不见了,看来男人与秦见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互惠互利”的共识。

“酒酒!”男人用余光看到宋城南手中的饮品,顿时像了变了一个人似的,浑浊的眼中迸出幽蓝光芒,犹如沉睡的野兽闻到血腥味苏醒过来,全身兴奋地紧绷,试图一举擒获猎物。他甚至扔下了手中的铁棍,爬着去抢眼中的“甘霖”,可宋城南将饮品高举,温和的说道:“秦先生,今天过年,破例让你喝点酒,别心急,好酒要慢慢品是不是?”

他躬下身子,拧开饮品的盖子,释放出一串气泡。往杯子倒了一点,端到秦铁峰面前。

男人慌乱又小心的接过杯子,嘴角歪了一下,可能是笑了。

他一饮而尽, 连杯口缀着的一滴也抿进了嘴里。双唇翕动,不太好使的舌头弹了几下上颚,好半晌男人抬起迷蒙的眼,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你这个病,医生不让喝白酒,那我们就少喝一点啤酒,这是新出的口味,觉得怎么样?”

男人疑惑的去看“酒瓶”,宋城南却将标签调转方向隐了起来,他又给秦铁峰倒了一个杯底,轻声说道:“伤了味蕾喝不出味道?那也只能喝这些了,我们还是要以身体为重的。”

见他要将“酒”拿走,男人忽然急了,将杯底的“酒”猛然倒入口中,便举着空杯急切的讨要,嘴里含混的叫嚷“酒喝酒给我喝酒!”

“下次吧。”宋城南直起身子,又恢复成具有绝对权威的高大男人。

秦铁峰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犹豫地高高举起杯子,脸上露出了乞怜之态。

啧,宋城南看起来有些为难:“不如这样,咱们打个商量,你若一天不敲管子,我便给你倒一小杯酒,你若能做到,我决不食言。”

他一手举起“酒瓶”做了个倒酒的姿势,一手勾了勾:“可以把铁管给我吗?”

男人看看举着的酒杯,又看看握着的铁管,毫不犹豫地就将铁管递了出去。

宋城南笑了,又添了一个杯底:“成交。”

他走出屋子的时候,看见秦见双臂抱胸倚着门嗤笑了一声:“那是个老酒鬼,不出几天就能反映过来你是在骗他。”

宋城南提着“酒瓶”晃晃荡荡地走到沙发上坐下,看着色香俱佳的菜肴随意说道:“知道指标不治本,但能哄他一天算一天,让这栋房子的居民能过清净年也是好的。你是用什么方法将花盆搬出他的房间的?”

秦见撇嘴:“我可没心情哄他,不过是拿着刀在他床前坐了半个小时。”

宋城南微微蹙眉,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一招手:“过来坐,吃年夜饭。这些都是你做的?臭小子有俩下子啊。”

自宋城南坐到沙发上,秦见不自觉的便有些紧张,像考了一百分等着家长表扬的孩子,期待着对方大吃一惊的表情。

宋城南脸上的惊喜成功取悦到了秦见,他踱着步慢慢地走到茶几前,装作满不在乎的说道:“随便弄的,不好吃就别吃。”

话还没落地,宋城南就吐出了一根骨头:“人家说菜如其人,你性子不讨喜,排骨做得倒是入味,少别别扭扭、叽叽歪歪的了,快吃饭。”

秦见一哽,也不知该高兴还是生气,只得端起饭碗扒了一口饭连同奇奇怪怪的情绪一起咽下了肚子。

“无酒不成席。”宋城南开了一瓶啤酒,笑着示意男孩儿,“来点?”

秦见看着男人脸上的坏笑翻了个白眼,他将杯子中的饮料一饮而尽,然后推了杯子过去。

“真喝?”男人琢磨了一下,竟真的将酒倒进杯子里,满满的一杯,白色的泡沫顺着杯壁下滑,流着长长的酒痕。

“我一直忘了问你,你今年几岁?”男人打量了一下秦见的身量,“十三?”

秦见撇了撇嘴,慢慢拔起腰杆,坐得笔直端正,他狭长的眼中闪过不悦,公鸭嗓子也越发难听:“过了年十五,怎么,宋主任要给压岁钱?”

宋城南一笑,用手揉了一把小兽的脑袋:“压岁钱没有,新年礼物倒是有。”

他站起身,从一堆年货袋子里翻出一个漂亮盒子。那漂亮盒子刚刚漏了一角,秦见的手就微微颤抖了一下,筷子险些没拿稳。他迅速的低下头,去数碗中的米饭粒子,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期待、不要渴望,这些遥远且陌生的温暖不属于自己,不想入非非就不会失望难过。

当那个漂亮盒子放在自己膝头的时候,秦见用了好多年才武装起来冰坚瞬间碎成齑粉。

他见过这个盒子,在超市的购物车中。选购东西的时候,男人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回来手中就多了这么一个漂亮盒子,还是场内结过账的。

秦见当时只瞟了一眼,作为男生的粗线条和多年备受冷落的经历,都让他对这个盒子生不出半点妄想,下一刻就将几个土豆压在了盒子上面。

“打开看看。”宋城南说道。

直到此时,秦见都不觉得这是一件属于自己的礼物,为了避免失望,他再一次确认:“这是给我的?”

“嗯,新年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男孩儿的手悄悄在裤子上蹭了一把,擦去了手心中的汗渍,他稳住呼吸,表现得稀松平常,单手掀开了盒盖。

入眼是一片酒红色,像傍晚的最后一抹流光。

秦见的手慢慢的摸上去,毛茸茸的,细腻柔软,只碰了一下他就快速收回了手。

宋城南觑着秦见的神色,见他低着头沉默不语,便伸手将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件酒红色的毛衣,简简单单的款式,并不怎么特别。

“这一两个月你好像长个儿了,我见你身上的毛衣有些小了,便给你买了一件,其他颜色太素,就选了酒红色,过年吗,小孩子就要漂漂亮亮的。”

“新年穿新衣,小孩子过年就应该漂漂亮亮的”。

秦见一阵恍惚,忽然想起了女人说这话时的表情。这两年女人在他的记忆里的样子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像是一个永远背光的剪影,遥遥的向他望过来,任凭男孩儿如何睁大双眼,也看不清女人面上的表情。以至于他常常会想,女人那些年在这个家中的时候是愁苦多一些,还是快乐多一些呢?

如今,女人曾经说过的话与宋城南的话重合在了一起,女人模糊的轮廓也悄然变成了男人此时微笑的脸。

就是这样笑的,男孩儿终于记起了母亲当时的温柔与爱意。

毛衣被拿了出来,盒子里还有一双棉手套,两只手套用一条长绳连接,是幼儿园孩子的标配。

“这样就不容易丢了。”宋城南戏谑的说道,“再丢就打屁股。”

奇了怪了,男孩儿依旧沉默,连“打屁股”都没有激起他的斗志。宋城南在有些乖又有些可怜的小兽头上摸了一把:“别在让手冻伤了。”

蓦地,男孩儿端起桌上的酒杯,闭着眼睛一饮而尽。啪!空酒杯落在桌子上,男孩终于抬起头,露出猩红含泪的眼睛。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赚钱吗?”沙哑的声音如同破开风的哨子,拉着长长的悲戚之音,“因为我是个杂种!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甚至我妈妈都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秦铁峰的怒火,那个男人的冷漠,妈妈的眼泪,还有别人的嘲笑!我受了这么多年受够了,我赚钱就是为了做DNA检测,知道我他妈到底是谁!”——

那个饮品可以代入噶瓦斯,大家喝过吗?有一丢丢像啤酒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