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大义灭亲
瓶瓶年龄小, 承受不住花粉对大脑的伤害,再加上她收集花粉揣着它的时间太长,吸入了太多, 于是她死得是最快的。
她倒下后, 两个男人趴在地上争抢那支枪。
可他们的眼前万物纷飞,幻象迭出,明明是近在咫尺的物件却好像很远,漂浮在空中, 坠落在水里, 他们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互相推搡着在半空摸索,但只能距离枪越来越远。
今月白抱着瓶瓶的尸体呆坐了会儿。
她不懂她怎么就死了。
她们才认识这么短短几天, 她还那么小, 这么小怎么就懂得如何救人了呢。
这么小怎么可以没有未来呢?
今月白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的片段,从小朋友一开始提防又别扭的肢体动作, 到她毫无芥蒂牵她手的场景,再到她每天晚上挑灯念字的样子。
早知如此…
今月白把怀里的小女孩抱紧了些。
早知如此就不让她那么累了。
不逼着她睡那么少的觉,不逼着她读书,让她开开心心地能快乐多久就快乐多久。
几分钟后,今月白停下思绪,她缓缓抬起眼, 此刻她的眼睛无比干涩,身体像是被夏日蒸腾个透,很难受但流不出眼泪。
她沉默地往男人们的方向看去。
这时候活得越久反而越痛苦。
他们的鼻腔因为一次性大批量吸食太多花粉而流血,刺眼的血布满衣襟, 先前所有人的痛苦都是逐次叠加的,这种倾倒性的浓度让他们的痛苦呈现爆发式, 他们的牙齿松动脱落,嘴角的口水混合鲜血往外流,四肢僵硬地抽搐,趴在地上不停呕吐。
今月白捡起地上无人拾的枪,把枪比在了男人的太阳穴上。
但很快她就把枪放了下来。
她回屋拿出两块砖头狠狠砸在对方的头上,一下两下…直到砖块被砸碎,直到男人们头破血流,她才放下震颤的手,拍掉手里的碎末,又弯腰捡起地上的铁棍。
疼痛可以刺激对方清醒,但清醒归清醒,他们现在毫无力气,这次她用尽全身力气把铁棍挥向对方的太阳穴,求饶的声音顿时响起,两个男人痛哭流涕地给她下跪求她放他们一条生路,但今月白一字未发。
因为太愤怒,挥舞的铁棍被她带出风,伴随着“噗嗤”一声,男人们的太阳穴被她砸得凹陷下去。
今月白没有停。
她看到阿烟尸体的模样了,那样子实在太惨了,明明身上的枪孔已经致命,却还要把她的头穿出洞。
今月白觉得她现在身边是有股风的。
这风从小沉身上吹到楚楚身上,又从楚楚身上吹到阿烟身上,最后是在在,在在之后便是她。
她不知疲倦地殴打两人的尸体,直到五官深陷,头颅变得扁平。
她终于停下了动作。
铁棍从她的手心脱落,她疲惫地坐在地上,把还有子弹的两支枪都揣进自己怀里。
她走进屋里,那个吞掉子弹的男孩已经停止了呼吸,今月白与他不熟悉,但知道他,这个男孩进入花街半年,从不敢出去逛,什么东西都是拜托大家去买,平日里花街的姐妹们聊天他也不出现,但他喜欢找小沉,与小沉的关系很好。
两个孤僻的人可以看着窗外枯坐一整天。
因为小沉听不见,他就爱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她听,有次今月白无意听到了急忙离开,不过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他想好好地离开这里。
当时今月白听到后只是笑了下,这里谁不想离开,谁都想要离开,可她看到男孩身上的陈年伤疤时还是沉默了。
花街从不是疗伤的地方。
她那时不知道他的曾经,现在也永远无法知道了。
把男孩脸上的血擦干净后,今月白往院子里走,她给每个人擦脸上的口水,她们现在已经不认识她,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清醒,不过她们摄入的量还不到致命的地步,所以总会清醒。
清醒后就是痛苦。
瘾在她们的血管里蔓延,她们的理智会喊冤,但身体只会拖着她们沉湎。
“我会帮你们的。”
今月白给最后一个人擦净身体,站起了身。
她现在不能走,这里所有人都需要她照顾,她忙里忙外地收拾房间,把每个人分开安置好,既不会因为幻觉打在一起,又能让她一眼看得见。
时间过了很久。
两小时过去,第一个女孩终于清醒。
她不再数天上的星星,而是望向头上的悬日,清醒后,她的眼神茫然一瞬,又很快变得害怕,她恐惧地左右看了看,在发现今月白的身影后,她忍不住哽咽出声。
今月白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直到女孩放心地嚎啕大哭。
三小时后,所有女孩都恢复清醒。
今月白顺着她们的后背,冷静地安抚她们,她给她们规划了足够美好的未来,给她们加油打气,今月白从来都是花街的主心骨,大家都信她。
这次依旧信她。
“月白姐,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诗情揉着自己被揍肿了的脸,“我们不害怕,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今月白的确有事情要处理。
她起身准备离开,但诗情左右转了转,忽然嘟囔道:“在在呢?”
“你把她藏起来了?”
“那肯定得藏起来啊,”有个女孩接道,“她还那么小,看到这种场景吓都吓死了。”
“我比她大十岁都要怕死了。”
今月白“嗯”了声:“藏起来了。”
“你们醒了就好,我现在去戏园,问问大家的意见。”
诗情催促道:“你快去吧,小沉死了,我得去给她收尸…”
说着说着她就哽咽起来:“我需要抱着在在回回血。”
今月白应了一声,头也没回地走出大门,转身关门的时候,她飞速别过脸,不让自己的表情暴露在众人面前。
瓶瓶的尸体就在门外不远处。
更远的地方是阿烟和楚楚的尸体。
今月白支着墙缓缓蹲下,她跪在地上,把自己的额头死死抵在瓶瓶的肩膀上,女孩身上污秽带来的恶臭味扑面而来,但她毫不在意,只是用力地把自己的嘴巴捂住,让哭声压抑在这一方空间里。
几分钟后,今月白撑着墙站起来。
她把三个女孩的尸体并排放在一起,这时要出门给小沉收尸的诗情走了出来,她刚要问今月白怎么还不走,就看到了几人的尸体。
半分钟后,她默默上前抱起了瓶瓶。
“怎么这么臭,我给她换件衣服。”
“啊,要是我们都围着她,她会不会害羞?”
今月白摇头:“不会。”
诗情努力弯起唇角:“那我把她抱给大家看看,史上第一臭小孩。”
“哈哈,先前就知道楚楚性子烈,知道我以前有偷窃癖的时候可嫌弃我了,大放厥词不和小偷住在一起,现在嫌弃不来我了吧。”
“阿烟…哎,没了阿烟我们可怎么办啊,攒的钱都要乱套了。”
诗情只是在宣泄情绪,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
于是今月白什么也没说。
“我走了。”她说道。
诗情笑着点头:“走吧。”
*
自从听到瓶瓶死讯,姜厌就在等今月白来。
如果不是花街遭受重创,以今月白宝贝瓶瓶的程度,是不会让她出事的。
所以今月白但凡没死就一定会来。
她需要可以和她商议的人。
中午的时候,今月白终于来了,比她先到的是在外面转圈的林小堂。
今天萧丛也让林小堂有空就出去转,听到什么消息就告诉她。
谁曾想林小堂真的打听到消息了。
他一回来就急匆匆地把门关上,转过脸就开始叹气,萧丛也皱着眉问他怎么了,林小堂赶忙拿了杯茶水让自己顺气,而后解释起来。
他压低声音道:“真是老天开眼!王老爷瞎了一只眼睛!”
“就是可怜了那对龙凤胎。”
奚决云望了过来。
林小堂叹了口气,他解释道:“前几天王老爷抢回来一对龙凤胎,听说特别喜欢,但王老爷那个腌臜玩意越喜欢就越折磨,兴致来了竟然还想两个一起折磨,结果在鞭打哥哥的时候,妹妹抡起椅子把他给砸了。”
“屋子里没有利器,我听说那个女孩就骑在王老爷身上,把他的眼睛生生抠下来一个,后面她还想抠另一个,但巡逻队来了,她听到声音拉着哥哥从后门跑了。”
“现在王老爷正在到处找两人,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巡逻队就剩下几个人了,但总之就是还没找到!”
奚决云轻点了下头:“希望两人可以躲过这劫。”
萧丛也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为了戏园安稳,她瞒的事情有些多,现在神似奚决云的龙凤胎得罪了王老爷,她心里乱成一团,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利弊太难分析,她撑着头坐在椅子上。
就在她思绪纷飞的时候,戏园的门被敲响了。
姜厌去开了门,进来的是今月白,见到人后,姜厌冲她笑了笑。
今月白的神情很不好,但还是回报了一个笑。
进屋后,她没有废话,简单直接地把上午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说到可以致幻的黑色粉末,说到她杀了方家的巡逻队,说到死了的阿烟和楚楚,说到了颜在在。
颜在在是奚决云交给今月白的。
今月白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说明白,奚决云听后没有多言,只是说了句“她是真的喜欢你。”
但就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今月白差点没端稳手里的茶杯。
奚决云继续道:“烧春和雀儿也死了。”
“也是方家的巡逻队。”
萧丛也的嗓音幽幽传来:“戏园与方家已经是杀人拼命的关系。”
今月白伸手稳住了自己的手腕,轻声道:“花街也是。”
说罢她把兜里揣着的袋子放在桌子上,这是她从死去的巡逻队成员身上拿到的,密封保存,巴掌大的透明袋子里装满了黑色粉末。
“花街的人还活着,他损失了四个巡逻队成员,还没有拿到想要的浓度比例,方老爷绝不会善罢甘休。”
今月白说:“我想去杀了方老爷,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办。”
“我的命无所谓,你们帮我想想办法,这个粉末威力很大,我只要近身他就会死,或者把他引出来也行,怎么都行,只要让我见到他,我现在手里有枪,还有三发子弹。”
今月白已经给方老爷安排好了死法,只是不知道如何实行,方老爷随时可能再拿花街开刀,这件事已经刻不容缓。
奚决云想要拦住今月白,但今月白的态度很坚决。
“在在与我只认识了四天,她可以为我拼命,我也可以为她复仇。”
于是三人开始想办法。
方老爷长期深居简出,基本不出门,两方又与方老爷彻底交仇,他不会答应上门的请求,如今方叙语也不知道在哪里,几人已经两天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否知晓他父亲的所作所为。
就在几人焦头烂额的时候,戏园的门再次被敲响。
很节制很礼貌的敲门声。
姜厌上前开门。
这次进来的是伪装得严严实实的方叙语。
他明显是偷跑出来的,惯常梳理顺滑的长发一团糟,鞋子很脏,像是去过泥地,脸上也有些灰,与平日里的优雅整洁全然不同。
奚决云站起身,脸上有些惊愕。
“你——”
方叙语抬手止住了奚决云的话:“班主,时间紧急,我们长话短说。”
奚决云沉下眼眸,坐回座位上。
方叙语的脸庞轮廓温柔,说话声音也好听,瓶瓶当初怎么看都觉得他是女孩子。
此刻他的声音依旧悦耳轻柔:“昨晚我看到了从后山回来的巡逻队,我偷听了他们的对话,父亲把我锁在房间里,我现在是偷跑出来的。”
“对不起,我知道他今天会…但我那时没逃出来。”
今月白打断了他的话:“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方叙语摇头:“我是为了其他事情。”
“班主曾经救了落水的我,我的命是她救的,我是要为她卖命的,我自小就有报国救民的理想,现在到时候了。”
“我愿意大义灭亲。”
今月白安静了很久。
许久,她问他:“你想怎么做?”
方叙语看了一圈,视线落在桌子上那份黑色粉末上,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低头把口袋里的纸条交给奚决云:
“这是罂灵花粉的作用和来历,我昨晚听到的,记在了纸片上。”
“把它给我吧,”方叙语说,“它可以溶于水,我会把它放在父亲的咖啡里,他吃午饭时有喝这个的习惯。”
“家里快吃午饭了,他喜欢我陪着吃饭。”
“不用担心,”
像是怕大家担心,他补充道,“我会全身而退的,父亲死了,我就是方家家主,没人敢对我动手。”
今月白与方叙语对视许久,收回视线,转身走到桌子边,把透明袋子交给了方叙语。
方叙语攥紧了袋子。
他转身准备离开了,但在推门前,他忽然又转头看向今月白。
片刻,他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个松绿色的耳坠。
他走近了今月白:“这是你前天晚上掉的,我看它漂亮,想着是你的,结果忘记还给你了。”
今月白敛下眼眸,向前伸出手。
精致好看的耳坠轻轻落在她的掌心。
“再见。”
她与方叙语告别。
方叙语摸了摸自己的脸,快步走了出去,目送走方叙语,姜厌忍不住询问道:“你们信他的话?”
“不信。”
今月白轻声道:“他爱的不盲目,但也恨的不彻底。”
虞人晚着急道:“那你们干嘛把罂灵花粉给他?他不下毒怎么办,这东西听起来特别有用”
萧丛也把视线望向窗外:“不是不信这个。”
“只是他也爱喝咖啡,最爱和方老爷一起,每天都会。”
萧丛也举起手里的茶杯,对着虚空轻轻一撞,而后一饮而尽。
“就这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