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世道毁我
沈欢欢说完话打了个哈欠, 她让自己从复杂的情绪中剥离,而后看向虞人晚。
她催促道:“你忘了奚班主对你的要求了?”
众人也从吕烧春的故事中回过神。
虞人晚面露苦色:“记得呢,明早四点就要起床。”
沈欢欢叹了口气:“我还好, 五点就行, 你也太早了。”
戏园的学徒不好当,哪个角都是这么勤学苦练出来的,更不用说像奚决云这样的招牌,即便她已经不怎么上台, 但她依然每天早起练功, 并且要求她起床时必须看到穿戴整齐的虞人晚。
“加油练。”姜厌也说道。
她虽然不懂戏, 听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的唱腔哪个好哪个差,但她可以确定, 虞人晚拿到的人设是个非常有唱戏天赋的角色。
否则奚决云不会把她们这一帮子人都收进去。
这是属于天才的特殊待遇——可以拖家带口。
“而且你不是本身就喜欢唱戏吗?”姜厌淡声道, “平时也没机会学,这会儿有个免费老师不练白不练, 说不定出去以后你就能登台表演了,到时我们还得跟你要门票。”
虞人晚眼睛微亮。
“我…我登台?”
姜厌点了下头。
虞人晚想了想,刚刚振奋起来的精神又萎靡下来:“可我觉得‘她’的天赋比我好很多。”
她的人设能学会的戏,她本人不一定能学得会。
“哎呀呀,这才刚开始学呢,还在拼努力的阶段, 和天赋挨不上边!”
沈笑笑也鼓励她,跑到她面前拍她的肩膀,把虞人晚拍得来回摇晃,“再说了, 技巧这种东西学了就忘不了啦,这可是实打实的东西, 你不是也说了嘛,奚决云的戏是你听过最好的,你家里那些人都比不上她,她就是最牛的老师!”
虞人晚的神情放松下来:“那我努力!”
沈欢欢笑起来:“那就说好了。”
“等我们出去后,我帮你把江城的戏剧院包下来,那里可以办专场,起初先开些免费的场次,等你有名气了再收门票钱,这样兴趣赚钱两不误。”
几人越想越美好,虞人晚忍不住在屋里踱起步,以此来消磨自己越来越兴奋的心情。
五分钟后,她停下步子:“那那我睡觉去了!”
姜厌摆摆手:“去吧。”
虞人晚和沈欢欢离开后,姜厌和沈笑笑盖着各自的被子躺在了一张床上,今天实在太疲惫了,这种疲惫感是从灵魂和骨头里蔓延出来的,所以姜厌困得很快,两三分钟就进入了半睡不醒的状态。
沈笑笑咕蛹了会儿后,见姜厌似乎睡着了,小心翼翼中带了些大胆地把脚搭在了姜厌的小腿上。
动作极轻,像在做贼。
姜厌困倦地睁开眼:?
沈笑笑屏住呼吸:“害怕,贴贴!”
姜厌翻了个身,困得懒的挣扎了:“行吧你贴。”
这边的四人陷入深眠,那边的瓶瓶还在挑灯夜读。
今月白是一点都不心疼羚仁村过高的电费,瓶瓶的房间灯火通明,她趴在木桌上不停写着那一百个字。
瓶瓶先前还担心自己无法知晓“她”的学习进度,毕竟她本人根本就不用学这些字,而且她很聪明,虽然是小学生但已经在自学高中课程了,结果她一坐下,打开灯,就彻底进入了人设环境。
眼前的字好像成了鬼画符,虽然一横一撇都认识,但凑在一起完全看不明白,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瓶瓶只能照着拼音不停划拉这些字,一边念一边写,试图让自己的手形成机械记忆,一小时后,她有些崩溃地停下动作。
她站起身去接了杯水。
回屋后,她一边喝水一边看那些字,这会儿因为脱离了人设环境,所以看哪个字都觉得简单,但她刚放下水开始学习,脑子就瞬间发昏。
瓶瓶又学了一个小时。
这期间她学了四十分钟的字,玩了三分钟笔尖,又揪了五分钟衣服上的线,还捉了只地上的小蚂蚁,最终肚子咕咕叫,她有些心虚地瞄向厨房的方向。
夜色已经很深了。
瓶瓶看了眼今月白塞给她的老式手表,现在是凌晨零点半,天空上有很多璀璨的星子,是平日里在江城看不到的,那些星星明明距离很远,却亮得耀眼。
满天都是星辰。
瓶瓶站着看了会儿,不舍地走向厨房。
厨房的灶火是关着的,大锅里有几块馒头,毕竟是寄宿在别人家里,瓶瓶不敢多吃,只是掰了个角塞进嘴里,馒头放久了已经发硬,咬一口就不停掉渣,嚼起来像在啃泥土块。
瓶瓶艰难咽下后,蹲在地上捡那些碎渣。
捡到中途,她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她缓慢地抬起头,从她这个视角望过去,正好能看到点灶火的地方,里面有一张没烧干净的报纸。
瓶瓶想着今月白对报纸的宝贝程度,有些惊愕地眨了下眼。
迟疑几秒后,她把那张报纸拿了出来。
虽然这个行为很不好,但很可能是线索信息,所以瓶瓶忏悔了一下就飞速浏览起来,这张报纸就是她上午随意瞄到的那张,上面有行字被圈起来了。
【陈恩荣,胡海,裘宁战士为掩护队友转移,击毙二十余人,壮烈牺牲。】
今月白看报纸有个习惯,就是用黑笔在报纸底下划,看到哪个字就划到哪个字,所以每行字底下都有行黑痕,在陈恩荣三个字的下面,她的笔痕明显断开了。
瓶瓶默念了这个名字一遍。
她忽然想起林小堂之前讲过的事情,说是今月白曾在接客前的一个月,经常去陈少爷的门口溜达,那位陈少爷是留过学的,而且样貌好看,后来陈少爷找到今月白,想带她走,但今月白拒绝了。
瓶瓶不知道这两人是否有联系,或者只是姓氏相同,巧合罢了。
就在瓶瓶思考的时候,厨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瓶瓶一愣,她来不及把报纸塞回灶台,今月白就推门而入。
她扫了眼瓶瓶手里的报纸,没有说话,而是把灶台打开了。
她问瓶瓶:“是饿了吗?”
瓶瓶飞速点了下头。
于是今月白打了两个鸡蛋,滴了香油,给瓶瓶做了个炒鸡蛋,而后把盘子往她面前推:“吃完再看会儿书,读书辛苦,没有办法。”
瓶瓶坐在小马扎上,吃了两口炒鸡蛋,而后用筷子夹了块要喂给今月白。
但今月白拒绝了。
“我不饿,你吃。”
瓶瓶吃几口就看今月白一眼,吃到中途,她忽然想起她现在的人设根本就不认识字,就算捡了张报纸看,在今月白眼里就是小孩子觉得捡东西好玩罢了,不会多想。
所以瓶瓶的动作逐渐放心大胆起来,炒鸡蛋实在很香,她把所有鸡蛋都塞进嘴里,满足地嚼了好久才咽下去。
见瓶瓶吃完了,今月白当即要走。
但瓶瓶想着报纸的事情,叫住了今月白,她表情无辜地指向那半张报纸:“那个字是陈吗,陈恩…什么?”
“陈恩荣。”今月白接道。
瓶瓶不问了,她乖巧地点点头,揉了揉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偷瞄了今月白一眼,慢吞吞地准备回屋子。
今月白看着她的表情,没忍住露出一个笑。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爱八卦。”
“林小堂跟你说的?”
瓶瓶把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唇。
今月白声音无奈:“一个两个的。”
片刻,她继续道:“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是他,陈少爷,好多年前在羚仁村住过一阵,那会儿他才十七八岁,长得特别好看,比你今天在茶馆看到的那个白净男生还好看。”
瓶瓶沉默片刻,小声说:“我听林小堂说…他要带你走?”
“那叫私奔。”今月白回。
“哦…”瓶瓶点头,“你不愿意私奔,私奔不好。”
今月白应声:“我当然不愿意。”
“私奔这种事情,别人谈起来,男人是风流多情,是一段佳话,女人便是狐媚子,不要脸,美名是他的,骂名是我的,再说奔者为妾,我不做妾。”
瓶瓶年纪小,虽然往事痛苦,但在男女感情上并不理解。
她表情有些懵懂。
今月白跟她细细道来:“不只是私奔不好。”
“还有其他缘由。”
瓶瓶问:“什么缘由?”
今月白回:“他的父母教育了他这么多年,供他上学出国读书,给他吃好穿好,谁明眼看到他都知道这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结果他为了我,为了一个刻意勾引他的人就要和家里人断绝关系,带我逃去别的地方,说实话,虽然受益方看似是我,但我并不觉得他这样做是对的,反而只觉得他被保护得太好,无比幼稚。”
“一个能舍弃父母兄妹的人,我不敢托付终身。”
“我不信任他。”
瓶瓶:“他好像很厉害,上了报纸。”
今月白:“是的。”
瓶瓶:“那你现在信任他了吗?”
今月白笑了起来,她说:“我永远不会信任男人。”
她打量了几眼瓶瓶,又道:“你好好长大,以后或许可以尝试信任哪个男人。”
“有个值得信任的人是件很开心的事情,”说罢今月白露出深思的表情,片刻,她轻点了下头,“嗯,的确值得开心。”
瓶瓶:“那你喜欢过他吗?”
今月白:“没有。”
瓶瓶恍然:“我知道了,你当时是没有办法。”
“是,没办法。”
今月白说:“我这人很自私,凡事只考虑自己,与他扯上关系只是想有个喘气空间,为的是在花街打出名声,获得主动权,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瓶瓶问她:“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帮你看着点。”
今月白闻言发出噗嗤一声笑,她样貌只能算是寻常,但笑起来格外迷人,瓶瓶忍不住不停看她。
笑够了,今月白上手摸了摸瓶瓶的脑袋:
“没白养你,这么点就想着我了。”
瓶瓶没管自己被拨乱的头发,而是好奇地追问她:“你说呀,你喜欢什么样的?”
今月白想了想,说道:“我要找的人,如果来见我,绝不会踮着脚来见我。”
瓶瓶一呆。
“我的房前干净得很,其他姐妹的房前也是,大可不必只在我的房前放下脚跟,好像我有多独一无二一样,我不需要男人们以嫌弃厌恶我的姐妹来凸显我。”
“我清白,她们也清白,她们清白,我也清白。”
瓶瓶没想到这就是今月白的标准。
她还以为会是多严苛的条件。
结果就只是这样?
今月白缓缓站起身。
她催促瓶瓶再去看会儿书,瓶瓶被她牵着手送进房间,之后今月白回屋拿了个蒲扇,坐到了瓶瓶身边。
瓶瓶又认真写起字来。
今月白在旁给她扇风,过了很久,她忽然轻声道:
“花街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女儿身,会有好几个能闯出名头来,我看着她们呢,我比谁都了解她们。”
瓶瓶突然有些难受,她用力捏紧了笔杆,沉默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