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没那好嗓子
袭红蕊目光颤抖地看着裴三。
不可以像《鸾凤误》里的女主那样, 成为娘娘后,翻回来轻飘飘的打脸。
因为这个“张生”,只会觉得自己厉害, 居然和娘娘有过一段。
虚伪、傲慢、贪婪、无耻的男人啊, 不要妄想他们会悔悟。
他们不会因为发现“白莲花”“婆婆”这类角色, 陷害“女主”的真相感到愧疚,他们只会因为“女主”离开他们, 找了一个更好的下家愧疚。
他们不会因为“女主”受到委屈, 来重求“女主”回头, 他们只会为了让地位突然超越他们的“女主”, 从那高台上下来, 再回到他那卑贱之人的身边,苦苦哀求。
“张生”会后悔当时帮着“婆婆”欺负“莺娘”吗?
为什么要后悔, 他那不只是受骗了吗, 一个正常的男人眼瞎,有什么不正常的?
你瞅瞅他最后,不仅让成为娘娘的下堂妻, 重新变回他贤惠的妻子, 还被皇帝看中才华, 赏了一个状元。
人生得意, 不过如此,他后悔什么?
千百年后,这个故事将会成为一个帝王和状元的风流韵事,而夹在其中的“莺娘”,不过是个可笑的边角料而已。
轻飘飘的几句言语补偿, 不值钱的几滴眼泪悔悟,能补偿个什么?
所以你看, 男人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切实的赢,只有女人,才会被鼓吹虚无缥缈的胜利,她袭红蕊怎么会落入这种愚蠢的陷阱。
裴三,你想赢是吧。
可以。
想要赢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做好把一切压上的准备了吗?
我知道你这个人,是永远不会后悔的,就算碾烂你的脸皮,还会往精神的世界逃离。
如果求回来,就是你裴三厉害,你痴情不悔,所犯之错全是别人陷害,你的爱人被你的痴情打动,连娘娘的尊贵都不要。
如果求不回来,就是你可怜,不过受人蒙蔽,犯了一些男人都会犯的错,爱人却揪着不放,去攀那高枝。
我看哪里是因为我犯了错,只是你放不下娘娘的荣华富贵吧?
比不过皇帝有什么难堪,他只是被爱慕虚荣女子抛下的可怜人。
甚至在失落的间隙,还能幻想,宫里的娘娘虽得到了荣华富贵,却失去了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他更爱她呢?
真可怜啊,得到了一切,却失去了最爱她的人,以后肯定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呵呵,好滑头啊,怎么能那么滑头,竟好似怎么也不会输一样。
然而这荒谬的世界,最荒谬的一点就是,他所冀望的东西,没准还真能实现。
老皇帝虽然老,也是个男人,还是个皇帝。
这天下的男人,没什么两样,情意浓时,千好万好,情意过后,弃如敝屣。
而男人,惯会心疼男人,他不心疼她后,没准就会开始心疼她的“前夫”。
像是话本中的皇帝,不仅将已经成为自己妃子的女主,还给那“可怜”的男人,还赏了一个“状元”。
问就是男人之间的“深明大义”,而在男人的大义间,女人从来都只是个点缀,无足轻重。
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哪里懂男人之间豪放的情谊,所以她要说,天下没有这样的美事。
裴三,你碾碎我自尊的时候,是连带肉体与灵魂一起碾碎的,轮到你了,怎么还可以保留一块立于不败之地的精神净土,和一个随时有可能复起的通天之路。
你得和我碎成一样,从身到心,碎的一模一样
你当然可以说我狠毒,说我最毒妇人心。
可是一个不需要尊严的婊子,当然只会做这种事啦,你在鉴的时候,没想到吗?呵呵~
……
袭红蕊惊慌回头,崇文帝的脸色,在夜幕中没有什么表情。
慢悠悠走出来,看了袭红蕊一眼,又看了地上的裴三一眼。
裴三一见,立刻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声泪俱下地抱住他的大腿:“大官人,求您可怜可怜我吧,我是真的爱红蕊的,求您成全我们!”
崇文帝心中怒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又回头看向袭红蕊。
袭红蕊神情无措,语带嗫喏道:“黄老爷……”
崇文帝怒不可遏,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身拂袖而去。
深夜,崇文帝靠坐椅背,双目微暝,对着下面抬抬手。
秦行朝上前一步,躬身俯首:“陛下,候官衙斥候汇报,那日,裴三果然跟着卑职,来到了府门外,自回去后,就性情大变,当场驳斥了世子妃给他的指婚,还每日来府外眺望。”
候官衙是独属皇帝的暗卫,密密麻麻分布在朝野之中,用于监视群臣,只要皇帝起疑,就能把一个人查得清清楚楚。
听到这个消息,崇文帝手背青筋忍不住暴凸了一下,抬起眼睛:“还有什么?”
“还有比较奇怪的一点就是,自那日以来,裴三每辄饮醉,便哀嚎哭泣,对所有人陈诉对红姑娘的痴情,然而奇怪的是,他如此伤心,有时却会不经意哼起小曲。”
“什么小曲?”
“斥候根据那日听到的曲调拼凑起来,应该是市井流行的一出杂戏,名曰《鸾凤误》,卑职已着人将戏谱交给宫中伶人排演,陛下是否要听一下?”
“让他们演来吧。”
宫中的伶人,技艺自是高超,很快就将新戏融会贯通,声情并茂地演起来。
那饰演“张生”的,三跪三求,痛哭流涕,演得真情实意。
“莺娘”原本怒目而视,却在“张生”的哭求声中,越来越悲切。
最后听说“张生”要殉情,顿时哭倒在地,抓起他的手,言辞悲切道:“待奴家上陈天子,纵是为鬼,也要做那一世夫妻!”
“贤妻!”
“张郎啊!”
台上夫妻情真意切,破镜重圆,崇文帝却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贱人!安敢望此!”
伶人正演到高潮处,见他发怒,悚然一惊,立时跪地请罪。
崇文帝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出戏上了。
好一个“鸾凤误”!
好一个“张生”!
他裴三居然敢把自己比作“张生”,让他去做那个冤种天子,来成全他们的神仙眷侣!
哈哈,好!
崇文帝双目阴沉,猛然转头,对着秦行朝冷声问道:“那她呢?”
虽然没点名道姓,但秦行朝也知道他说的是谁,低头道:“自陛下走后,红姑娘非常生气,命令下人关闭门扉,不许任何人搭理他。”
崇文帝听到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觉得痛快了些许。
背转身子,在原地踱步起来,某刻倏然回头:“你们怎么想。”
秦行朝垂首不语,德仁却抬起头来,神情阴暗地微笑道:“主子,此子实为目无君父,竟敢明知是陛下,还设此歹计,然若将他轻易治罪,又难出此恶气,还会使世人小觑陛下,倒不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崇文帝来了些兴趣:“哦,怎么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德仁的老脸露出一丝精芒:“他不是喜欢唱戏吗,那咱们就让他好好唱一场!”
……
清晨,府邸的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不出意外,一只大手又伸了过来。
袭红蕊这次却不想躲了,怒目圆睁地看着裴三:“你到底想怎么样!”
裴三在外面跪了一夜,看见她,憔悴的脸上,顿时目露惊喜:“红儿,你原谅我了吗?”
袭红蕊从没见过这么听不懂人话的人,一巴掌扇过去,双眼通红道:“不许你叫红儿,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快滚,要不然我报官抓你!”
裴三挨了一巴掌,却意外的没有生气,而是直直地看向袭红蕊。
突然间,又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起来:“我说过,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走!”
袭红蕊被吓得赶紧后退,伸手指着他,气得直哆嗦。
围过来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开始对着袭红蕊指指点点,啧啧有声起来。
袭红蕊听着看客窃窃私语的议论,用帕子遮住脸,急的直哭。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好,我答应你们的事。”
这个声音一出,裴三的动作一下停住了。
他知道这个声音是谁,但他又不能知道这个声音是谁,心如擂鼓地抬头,一脸逼真的惊喜道:“大官人,您这话什么意思?”
崇文帝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转头将目光移向袭红蕊。
袭红蕊今日穿了一身不太常见的素衣,头上一丝装饰也无,只闲闲绾了个髻,约束不住的额发洒下来,若风中嫩柳,有些憔悴。
她平时喜欢穿鲜艳的衣服,崇文帝便只当她适合大红大绿,现在才发现,清淡素衣,压不住靡颜丽貌,荆钗布裙,更显容颜之奢,所谓浓淡相宜,活色生香,不外如是。
如此尤物,岂不动人心,而这贼子,居然要和他抢?
崇文帝顿时怒火萦胸,看向裴三的眼神更冷了几分,眯起眼睛道:“我同意将红儿交还给你,让你们破镜重圆,三日后过来娶亲,我亲自给红儿备一份嫁妆。”
听到这,袭红蕊如遭雷击,裴三却兴奋地瞪大眼睛:“大官人,这话可当真?”
崇文帝看着他的腌臜嘴脸,越来越怒,可是还是压抑着心中怒气,牵出一丝微笑:“当然,你如此痴情,我怎好不成全你,回去好好准备吧,我一定给你们一个,轰轰烈烈的婚礼。”
裴三一听,顿时喜出望外,连连磕头:“谢大官人!谢大官人!谢大官人!”
崇文帝看他卑贱的样子,心中怒火更盛,原来就是这样的贱人,竟敢暗算他!
压抑着怒气,看向袭红蕊,突然间,他也想试试她的态度。
堂屋里,袭红蕊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崇文帝看了她一眼,装作不经意地喝口茶:“我已经决意将你许配给裴三了,你意下如何?”
袭红蕊偏过头来,明媚一笑:“好啊。”
崇文帝握茶的动作一顿。
放下茶盏,挺起胸膛:“你开心吗,又能和爱郎再续前缘了。”
德仁急的直使眼色,袭红蕊却像看不见一样,巧笑倩兮:“那当然了,奴婢这辈子都感念大官人的大恩大德~”
崇文帝心中恼怒,一拍桌子:“那你便嫁去吧!”
袭红蕊站起来,对他盈盈一笑:“那奴婢就嫁去了!”
说罢转身就走。
崇文帝目瞪口呆,气的直拍桌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德仁却在一旁焦急地劝道:“陛下,奴婢怎么瞧着红姑娘精神头有点不对呢,还是去瞧瞧吧!”
崇文帝也反应过来,对啊,好像是有点不对啊,脑海里一闪,慌忙起身:“对!对!快去使人瞧瞧!”
袭红蕊进屋四处翻找着,算计着时间,等脚步声传来,翻出一把剪刀,抬手就往脖子上戳。
推门进来的一干众,刚好看见这一幕,连忙上去夺剪刀:“红姑娘!可不敢啊!”
袭红蕊却声泪俱下地哭喊道:“放开我!我自要去死!不关你们事!”
崇文帝姗姗来迟,拖着圆润的身体,呼哧带喘地伸出手:“这是干什么啊!快放下!”
袭红蕊一见是她,美眸瞬间添了几分怒意,至刚至烈,连崇文帝看着都心惊。
“你既已将我转嫁他人,又何必管我的死活!反正也没说横的竖的,到时候便让他娶个死的去吧!”
崇文帝急的直踮脚:“何至于此,有话好商量嘛!”
袭红蕊却哭得更厉害了:“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一个奴婢,左不过被主子卖来卖去,我也认了,这是我的命!”
“可大官人,你当日信誓旦旦,说不视我为奴婢,我便信了,把你当良人托付终身,可如今你要像其他人一样,把我随便嫁给别人?”
见袭红蕊眸光清华,咄咄逼人,一言一句,掷地有声,崇文帝竟也生出几分汗颜的感觉。
擦了擦额头:“这不还没嫁呢嘛……只是找你商量……况且,你待他原有情,如今他悔过,我想你……”
袭红蕊却直接打断了他,怒目圆睁:“有情?哪个有情!是有情他有我后和别人不清不楚?还是有情他不顾我死活将我赶出门去?抑或是分别时,他来楼上,字字锥心!”
“他不知是不是在那贱蹄子处受了挫折,就想回来攀扯我,明知我对他已经绝情,却在外面扯着嗓子号丧,引左邻右舍对我指指点点,要挟我就范!”
“这样的狼心狗肺之徒,我之前瞎眼看不出来也就罢了,怎么还会翻过去对他有情!”
崇文帝的一颗心豁然开朗。
之前他虽气愤“张生”,可对“莺娘”也未必无怨,如今袭红蕊如珠落玉盘的清脆果断,让他瞬间开怀。
满心欢喜地上前一步,袭红蕊却连连后退,把剪刀比的更近,一双清澈的眸子,俱是怒意。
美人持刀,凛冽如风,何其美的场景,崇文帝顿时连东南西北都忘了。
老泪蓄目,言辞恳切道:“是我不对,可红儿,你怎知我心,你风华正茂,我却垂垂老矣,我如何敢留你,他既求来,我自然要放你去,你可知我这颗心,亦受凌迟,痛不可当啊!”
袭红蕊瞪大眼睛,手里的剪刀逐渐放下,呆呆愣愣看他许久,突然痛哭出声。
“混蛋!你便是如此想我的吗!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佛祖都说了,人生在世,躯体不过是一个臭皮囊,灵魂才是身主,若灵魂恶臭,纵得一副年轻皮囊又如何?若灵魂高洁,躯体老去又怎样!”
“谁不会老,难道我是仙女,不会老吗?到头来还不是大家一起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所能伴身的,只不过是一点灵性,这些外物有什么重要!”
嘶——
一瞬间,崇文帝升华了。
他万没想到,一个小女子,居然有这么深的悟性!
看向袭红蕊:这真是他的宝贝啊!
心疼的上去抱住她,一叠声道:“是我错了,是黄老爷错了,以后再也不疑你了行不行!”
袭红蕊却哭的根本停也停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使尽手段,才把她哄好。
袭红蕊抽噎着怒视他:“那三天后我还嫁吗!”
崇文帝:“这……”
袭红蕊一见,顿时又要闹起来,崇文帝连忙哄住她。
“你别生气!别生气!我当然不会真个让你嫁过去!”
袭红蕊立起眼睛:“那你什么意思!”
“哎哟……”崇文帝将她抱在怀里摇晃,“这不只是一出戏吗……”
“戏?”很显然袭红蕊还是不信。
崇文帝看她气鼓鼓的表情,忍不住失笑:“对,是出戏。”
裴三既然那么喜欢《鸾凤误》这出戏,那就好好给他唱唱。
低头瞥了一下袭红蕊疑惑的表情,忍不住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