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逐猎与暗杀

罗冀从来都没有在人前避讳过他对林风的喜爱,办公楼顶层的办公室一般是不经过通报不准进去的,但是每次林风要溜进去的时候守卫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罗家夫妻不和,董事为了一个出身普通的秀美少年而冷淡夫人,这件事情很多高级经理都心照不宣,见到林风的时候大多是一副亲热讨好的样子。

官场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枕边风,高深莫测,威力强大,诚独一不二之无上暗器也。

林风是个从小生长环境比较特殊的孩子,对于官场、人际、关系学这类传统知识完全不了解,也想不到为什么一路上遇见的那些眼高于顶的办公室白领精英们会对自己这么热情。那个为了保养皮肤不出现皱纹平时连笑都要掩嘴作淑男状的一级助理竟然抛下他老板,亲手把林风恭恭敬敬送进电梯,脸上笑得跟菊花一样。

林风战战兢兢的看着淑男助理的笑脸隐没在电梯门之外,恐惧的回头:“罗冀,他是看上我了吗?”

罗冀沉思片刻:“不,他看上我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

“那你是打算不要我了吗罗冀?”

“不会的!我怎么会不要你!”

“但是我不打算要你了诶罗冀。”

“什、什么,你打算抛弃我?”

电梯门打开,写字楼大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雪。他们要去的餐厅在穿过小巷的一条街以外,罗冀看看阴霾的天空,竖起大衣领子就大步走下了台阶。在他身后林风却迟疑了一下,去前台匆匆拿了把伞撑起来,快步赶上前去,撑在罗冀头顶上。

罗冀突然拉起林风的手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说:“我不会不要你的。”

“嗯?”

“十几年以前我和余丽珊结婚的时候,我父亲说我不会和她过一辈子。人类作为单独的个体,只有在遇见特定对象的时候才会有‘想和这个人生活一辈子’的想法。”

罗冀偏过头,看着林风,眼神里有些让人说不上来的东西,非常的温柔:“虽然我比你大不少,也不是个生活安全稳定的男人,但是我非常想和你一起陪伴着度过余生。不论你曾经是怎样的人,也不论你将来会选择什么,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都会一直陪伴着你,你觉得怎么样呢?”

林风微微张开口,好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勉强笑了笑:“不要突然说这么煽情的话啊,这么严肃的人生话题,总要给人一段考虑的时间吧。”

罗冀点点头:“那给你半个小时好了。”

怎么听都像是在搞笑的一句话,林风却吃不准这到底是在认真表白还是在威胁什么。他撑着伞站在了街道边,看着罗冀上前去推开小餐馆的门,回过头对他微笑:“还不快进来,不想吃这里厨师秘制的大虾了不成?”

这只是一家新开的小餐馆,下雪的天气里没有多少客人,壁炉在墙角里熊熊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微声响。木头桌椅边偶尔有两三个零碎客人在等外卖,靠墙背对着他们坐着一桌看上去像是中午出来吃饭的办公室白领,除此之外就只有侍应生在收银台后打瞌睡了。

也不知道罗冀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厨师烧菜倒是很正点。林风心里焦躁,嘴里没滋味,只略略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透过蒙着薄薄白雾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餐厅门口的街道边停着一辆黑色捷豹,车里隐约有人,外边站着两个西装男,时时刻刻的注意着餐厅里的动向。林风被他们装作无意的扫了好几眼之后终于忍不住戳戳罗冀:“这是你的保镖吗?”

“是不是太愚蠢了所以看上去不像是我这么英明神武的帅哥培养出来的保镖?”

“……帅哥,拜托你前边不要加这么多定语啦。”

罗冀非常自我满足的哈哈一笑,“确实是保护我们的,但是不是我的人。”

林风微微一怔,脑子里飞快掠过叶莲邮件中的几句话。如果不是罗家的人也开始注意保护罗冀的人身安全的话,难道罗冀手中真的有一份让人垂涎的海图?政府一般会派出保密人员去保护民间掌握重要社会财富的家族,这一点林风最清楚不过,他也曾经被“借调”去保护过南美当地的重要人物。

罗冀压低声音,轻轻的笑道:“是大陆派来的正规军哦。”

林风眉梢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猛地回过头,一眼就触及到罗冀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看我?难道他在观察我的反应吗?他是不是知道了……或者是察觉到了什么?不会吧,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来注意我一个普通路人的反应呢,政府人员或海图什么的,明明跟我这个路人身份是没有关系的啊……

林风脑子里刹那间转过万千思绪,脸上却在稍微一愣之后立刻显出了迷惑的神情:“你和政府人员也有关系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罗冀紧紧的盯着他:“林风,我以为我们两个之间最好还是尽量透明比较好,你做什么让我知道,我做什么也让你知道,不仅仅是指晚饭在哪里吃或有没有跟别的女人出去鬼混这一类小问题……”

林风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罗冀顿住了,半晌叹了口气:“既然吃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林风顺从的站起身,罗冀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种类似于碗筷碰撞的声音叮当响起,紧接着靠墙那一桌的客人突然飞快而敏捷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四个人分别占据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箭步向罗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林风猛地抬起头,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察觉到向自己冲过来的那个人把手伸进怀里。他在掏武器!能放在冬天胸口口袋里的除了小型枪支之外不作他想!

目标是谁,自己还是罗冀?不对,有三个人是向另一边冲过去的,目标一定是罗冀!自己只是个可以顺手解决的、没有胁迫价值的连带受害者罢了!

多年养成的神经反射让林风刹那间全身肌肉绷紧,这一刻他的肌肉纤维已经到达了普通人难以激发的最高潜能水平。有人研究过数据,据说当普通人在全身肌肉绷紧到达极限的时候,纤维可以承受把一辆大卡车拉动起来的力量,可想而知人类的潜能有多么惊人了。

当然,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在自愿状态下发挥这种潜能,他们所能利用的肌肉强度只是全部潜能的百分之一罢了。只有经过手术改造过的特殊肉体才能承受这种纤维强度,在短短几秒钟之间让全身的力量提升到最强标准,以林风这种肌肉厚度,他可以爆发出十几个他这样体型的普通人同时爆发得到的力量,同时他的神经可以自由控制身体速度,让他的动作比百米田径运动员的冲刺速度还要快。

只要顺手抓起桌上的餐刀,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就可以在那人开枪之前切断他的喉咙……

林风的手在被大脑阻止之前就抓住了餐刀,然而紧接着,在那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他看到了身边罗冀的目光。

罗冀在看着他。

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三个杀手同时扑过来的紧急时刻,罗冀竟然还在看着他。

林风脑子里就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一样猛地清醒过来。他是在观察我有什么反应!他在看我到底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惊慌失措,还是表现出一个特种雇佣兵的自卫本能!

时机稍纵即逝,就在林风动作僵住的刹那间,那个向他扑过来的杀手已经掏出了枪。一切慢得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回放,枪口缓缓的对准林风所在的方向,食指伸向扳机,就要扣下来。

是的,我在杀手的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顺手解决掉、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羊羔罢了。

林风的瞳孔刹那间放大,他感受到疼痛,因为用力过大,餐刀迟钝的刀刃深深切进了他自己的手指里。

就在这几秒钟的工夫,那个杀手已经冲到了林风面前,眼看着枪口就要对准了他的心脏。

如果死了的话……

就什么也没有了……

林风以前听人说起过濒死感受。那是一个曾经因为任务失手而被敌方擒获的同事,他遭遇了诱供,但是抵死不招,最后对方把他送上了军事法庭。就在被执行死刑的时候他被自己的战友救了出来,经过抢救,从鬼门关逛了一遭之后重返人间。

“死亡啊,就像是玩网游GAME OVER一样,看到自己倒下的刹那间总会电光火石的回忆起一生最重要的时候,比如在新手村里第一次晋级,第一次打怪,第一次刷到极品装备,……不过那就短短的一瞬间,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呐,不过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最多也就是想起爹妈啊,想起哥们啊,想起第一次考不及格吧?你有女朋友吗,看上去好像没有,临死的时候你会后悔自己还是个小处男的哦……”

那个时候林风一笑置之,尽管他时刻面对着死亡,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可能会死。

年轻人总是气壮山河,年轻人总是精气旺盛,使不完的劲说不完的话,从来没想过这一切有一天会戛然而止,HP耗尽,然后GAME OVER。

游戏的话可以退出重来,人生呢?

林风的瞳孔刹那间放大。

他还不想死,但是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好像没有更多的选择。那一瞬间他心里突然涌现出对罗冀的强烈的恨意,这种仇恨是井喷式爆发出来的,强烈得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咆哮着对罗冀这个人的没齿痛恨。如果林风就这么死去了的话,也许他到死都会无法瞑目,说不定下辈子转世投胎都会牢牢的记着对罗冀的仇恨。

杀手从桌面上跳下来,在半空中掏出枪,然后落到地面上。

食指按在扳机上,因为用力而指尖开始变色。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几乎就是刹那之间,突然林风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迎面扑倒。就在他后脑勺着地的那一秒钟,连神经都来不及感到疼痛,就只听子弹出镗的一声巨响,砰!

林风重重的摔倒在地,一个男人压在他身上,然后迅速的起身掏出枪,砰的一声那个杀手仰天倒地。

“都住手!警察!”

餐馆的门被撞开,门外黑色捷豹里的人冲进来举起枪,店堂里一片混乱,尖叫和杯盘被砸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另外三个杀手见状不妙,有一个刚想逃,被那个扑倒了林风的男人一枪打中大腿,当即摔倒在地。

“都不准动!举起手来!我是特别行动部门一组组长吴彬,警察!”

林风张开嘴。这是他第一次在枪战现场保持这么长时间毫无动作,一脸震惊。

突然他被一双手用力拉回去,罗冀紧紧攥着他的肩膀,手掌用力到几乎青筋暴起,还一边拼命摇晃着林风:“你没事吧?你没有受伤吧?说话!快说话!”

因为看到吴彬而产生的恍惚的惊慌和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在罗冀眼里毫无疑问的被理解为恐惧和害怕。林风被摇晃了好几下,突然低头剧烈的咳了几声,好像因为过度的惊恐而产生了肠胃痉挛等不良反应。

罗冀紧紧的把林风按在怀里,声音因为少见的惶恐而变得有点嘶哑:“抱歉,抱歉,我真的搞错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可以……”

“……你想看着我死吗?”

罗冀一愣,林风慢慢的推开他,站起身。

少年清瘦的身影在落地玻璃窗后的漫天雪影里,就好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一样没有重量,稍微不小心一点就会随风飘走,再也回不来了。

“罗冀,”林风说,“你就当作我刚才已经死掉过了吧。”

他摇摇晃晃的转过身,扶着墙向外走去。警员押着那几个杀手往门外走去,见这个脸上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的少年走过来,都纷纷忍不住的让开一条路。

经过吴彬身边的时候吴彬拉住他,想说什么,但是林风轻微的摇了摇头,打断了他:“……谢谢警官。”

这个样子的林风就好像和五年前某个时刻的影像重叠起来,恍惚间吴彬好像又回到了时光逆流的某个原点,他不由自主的松开手,目送着林风的身影缓缓的走出门。

……也曾经是这样在操场上,倾盆大雨,满地的泥水,他不知道自己的骨头断了几处,只知道神经在燃烧着咆哮,除了眼前那个少年教官,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是他的结业考试。

那天他终于第一次把自己的教官按倒在泥水里,哨声响起,胜负已定,迷彩服上满是泥浆的少年教官摇摇晃晃站起身,虽然满身狼狈,但是神情桀骜居高临下,一如当日初见的时候。

他说:“可以了!十六号的小菜鸟,恭喜你毕业了。”

那个时候的吴彬如同五年后一样,只能呆呆的站在雨水里,看着少年教官转过身,摇摇晃晃的慢慢离去。

一切的光影、色彩和角度都不由自主的重叠,五年前他看着这个人离开,还以为那就是永诀。五年后他再一次在漫天大雪中目送着少年远去,明明是重逢,却好像变成了再一次的告别。

林风推开餐馆的门,没有带伞,就这么慢慢的走进大雪中,渐渐消失在了街角的尽头。

吴警官的爱情问题

“老板,加一碗面,再来两串叉烧!”

“再来一箱啤酒!”

街边的大排档里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喝得满面红光,一点也不受外边深夜寒气的影响。任务结束之后一组的组员们通常会凑份子吃一顿,这是他们第一次全体搬迁到港岛执行任务,刚下班就忍不住跑来街头品尝正宗香港小吃了。

吴彬一手抓着一罐啤酒,一手夹着烟,满脸颓废的坐在角落里。灯光的暗处里只隐约看到他阴霾的眼神,制服外套早就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衬衣松了两个纽扣,领带歪歪斜斜的,好像被主人粗暴的扯开后歪到了一边。

坐在边上的警员喝得半醉,大力猛拍吴彬的肩膀:“组长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啊,是失恋了吗?还是被驴踢了?要不要帮你叫两片药啊?哈哈哈……”

有人唧唧歪歪的怪笑:“别提醒他,组长一定是在想白天那个小美人啦。”

“哪个小美人?哥怎么没看见?”

“你进来的时候人家都走了!啧,那个罗冀也真是忍心,眼睁睁看着那么鲜灵水嫩的小情人被枪抵着,要是老子啊,被那样的美人儿看一眼,说不定骨头都酥了!”

“骨头酥了你还怎么扑上去英雄救美啊?哈哈哈……”

吴彬抓抓头发,叹了口气:“别闹了,那人真发狂起来,你们全部上去未必是他一个的对手。”

边上的警员伸手来作势要摸吴彬的额头:“哟,组长酒没喝多少,怎么人先醉了啊?”

众人之中爆发出一阵大笑,那些把黄段子都当成餐桌必须调味料的家伙笑得格外幸灾乐祸,一个个都叫嚣着组长要不你趁虚而入把那小美人儿收了吧,如此美色当前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反正任务结束以后就回去了,也不怕将来有麻烦……

吴彬心里一阵厌烦,猛地把啤酒罐头一摔:“都他妈闭嘴!”

笑声戛然而止,店堂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大排档的纸门被推开了,一阵寒风从门板的缝隙中猛地吹了进来。吴彬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穿着灰色高领毛衣,套着牛仔裤,正反手关上门。雪花挂在他的头发上,被融化的雪水从发梢流淌下来,一直洇进后颈里去。那后颈的皮肤被柔黑的头发衬得越发润白,微微的低着头弯出一个柔美的弧度,在灯光下仿佛连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少年转过头,头也不抬的对老板吩咐:“两罐啤酒,一碗饭,两个小菜。”

吴彬眼睛一眨不眨,是林风。

他还穿着中午从餐馆里出去之后的衣服,单薄一件贴身的毛衣,一条低腰牛仔裤,鞋子里大概都进了水。也不知道他吃了什么没有,脸色看上去真不好看,如果是普通少年的话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冻僵在哪个桥洞里了吧。

吴彬突然把烟头在桌面上狠狠摁熄,起身走了过去。

他身边警员惊恐万状的小声嘀咕:“不会吧,我只是开玩笑的而已,组长要谈恋爱了吗?”

“说起来……谈就谈吧,看上去不也挺浪漫的嘛。”

“喂不要说话!”一个警员按住他们两个的嘴巴,“不要打扰组长开始施展的猎艳计划!”

吴彬站在林风面前,灯泡在他身后的房梁上悬挂着,他的阴影覆盖在林风身上。林风啪的一声把啤酒开了罐,抬起头来:“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没什么。”

林风喝了一口啤酒,夹起一筷子鱼香肉丝,切了一声,不满的抱怨:“怎么能用洋葱丝来代替笋丝,太他妈骗人了吧。”

吴彬呆呆的看着他吃饭,半晌说:“我很会炒鱼香肉丝……下次来我家,我炒给你。”

林风头也不抬的吃饭,咀嚼声中含混不清的反问:“凭什么?我们很熟?”

“……”吴彬张了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林教官?”

“……”

“也是,像您这样每一届都呆在基地里带学生的教官,手下伤残学员无数毕业学员更是无数,怎么会轻易记住别人呢。既然如此真心把您当作教官的我还真是傻,五年了,现在在您心里还是罗冀最重要对吧?其他人不管怎么样都能随便忘记,没错吧?”

其实吴彬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说话的,这样让他看上去就像个抱怨得不到大人宠爱的孩子一般,特别幼稚并且强词夺理。

他知道自己姿态难看,忍不住产生了一种拍案起身赶紧走人的冲动。

可惜林风的话把他牢牢的钉在了原地:“……你……不就是九八届的那个十六号么。”

“……是啊。”

“早说号码不就好了,谁记得你叫什么啊。”

……您真的只靠号码来记人吗我亲爱的林教官?

“话说回来,”林风喝了一口啤酒,把嘴里的食物送下去,“——你怎么会当了警察?我以为你一定会回到原部队去在特殊部门服役呢,其实干雇佣兵这个行当也比干警察要赚钱啊。”

“回归后资料送回原部门,我在香港做过一段时间。这次是执行特殊任务来到香港,顺道兼任和罗家有关的任务。”

吴彬没有说百分之百的实话。这个任务原本是交给他上级部队的一个同事的,他在看到有关于线人林风的资料之后,强烈要求兼带执行有关于罗家的任务,这种意志让上边的官员们非常震惊,最后不得不被他的坚定要求所说服了。

他来到香港,那种想亲眼看到林风的意愿是这样强烈,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智。

结果他确实看到了,只不过是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罗家最近好像很危险,罗冀手里似乎有……”

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了,林风吃不准吴彬到底知不知道海图的事,叶莲给予的情报他通常都看过之后立刻毁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即使是同事之间都有所隐瞒,何况是吴彬。

吴彬勉强笑了笑:“没事,不用告诉我。”

林风耸了耸肩,把最后一口米饭扒拉进嘴,几口啤酒送下去,紧接着把空手啤酒罐拧成了一个麻花。

“有烟吗?”

“哦,有。”

林风接过烟叼在嘴上,凑过去就着吴彬手里的打火机。一阵烟雾袅袅升起,渐渐模糊了昏暗的灯光。

吴彬轻轻的问:“林教官。”

“嗯?”

“你和罗冀……你对他是真心的吗?”

林风笑了起来:“真心?我真心想把他送上法庭还差不多。”

吴彬看了他一眼:“非常抱歉,不过我今天看到你这个样子,总觉得你好像对他也不是完全抱着任务的心理……后来想起来我感到非常后怕,如果当时罗冀不出手救你的话,你真的会让自己面临生命危险吗?这种男人值得你跟他在一起吗?你真的愿意……愿意……”

愿意爱上那种在危机时不会保护你的人吗?

林风淡淡的打断了吴彬:“我没有。”

“什么?”

“我说我没有爱上他,吴警官,你对线人的私生活关心得太多了。”

吴彬低下头,半晌闷闷的吐出一句:“对不起。”

这个样子让林风想起五年前那个基地里的学员十六号,规规矩矩跟在自己身后的大个子,就像一只温驯的大狗,沉默而顺从的抱着三个巨大的购物袋,里边装着零食、杂志和游戏光碟。

林风深深的抽了口香烟,又缓缓的吐出来:“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有点失望,那个人原本说怎么怎么爱我,结果事到临头,我突然觉得他说的全都变假了。其实本来我是有点相信的,毕竟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爱我……现在看来世界上的爱情也就那样,都是蠢人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

“……并、并不都是自欺欺人……”

林风挑起眼皮,略带点讶异的望向面前深深低着头的警官。

“其实我对您的感情从五年前到现在都一直没有变……”吴彬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从胸腔里闷闷的发出来,“……如果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像罗冀那样,请您至少相信我对您的感情……”

林风刹那间有点混乱感。这只温顺的巨型大狗一直到现在都生活在五年前吗?他不是被自己从三楼打到一楼去了吗,怎么这小子还他妈越打越贱?敢情这哥们不是玩少男初恋的悸动情怀,他是玩真的啊?

真是太荒唐了。林风站起身,把被拧成麻花一样完全扭曲的啤酒罐丢到桌面上,懒洋洋的说:“别傻了十六号。”

他刚想转身离去,突然吴彬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他的手:“林教官,在我心里您一直是高不可攀的梦中的对象!请您不要在罗冀那种人身边玷污自己,请您继续……继续……”

“继续什么?”林风问,“继续高不可攀的站在队伍前方抽打你们这群菜鸟吗?”

他抽回手,不带感情的宣布:“高中学园的基地培训模式已经结束了。十六号,你已经毕业了,醒醒吧。”

吴彬想抓住他,但是林风已经叼起那根烟,转身向门口走去。情急之下吴彬从桌子后冲出来拦住他,但是仅仅眼前一花,一股大到扭曲的怪力迎面把他踹出了几米远,轰的一声重重倒在墙边上。

林风从钱夹里抽出一张整票压在钱柜边上,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排档单薄的纸门,消失在了外边的漫天风雪之中。

“……组长!”

“组长你没事吧!”

“那小子也他妈太怪力了吧,他的腿是金属合成的吗?你醒着吗组长?组长!”

“喂喂喂,要不要叫救护车……”

吴彬被警员们七手八脚的抬起来,因为剧烈的撞击,脑海里还暂时有些昏昏沉沉的。他用力甩了甩头,低声问:“林风呢?”

“啊?什么啊组长?”

“那个人呢?”

机灵点的警员立刻接口:“那个人啊,已经出去了,往前边去了……”

吴彬猛地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警员,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外边还下着雪,路上很滑,吴彬差点在台阶上滑了一跤,但是他一点也不介意,爬起来就顺着林风离开的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组长!”警员跑到门口,“你到底干什么去啊!”

吴彬置若罔闻,顺着林风离开时的脚印,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风雪里。

“喂……”第一个开起那个小美人玩笑的警员忍不住颤抖着说,“我怎么觉得组长是真心爱上那小子了啊,谁来告诉我这只是错觉?那人好像是……好像是罗冀的情人吧……”

身后一片沉寂,大家都张口结舌,没有人能回答他。

神秘的夜袭者

视线在大雪中变得很模糊,深夜的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小店边上偶尔闪烁着霓虹灯,却一点人声也没有。

顺着脚印踉踉跄跄的往前追去,拐过凄清的小巷,在大屿山坡地的一处台阶前,林风扶着巷角站在那里。

他没有撑伞,还是那件单薄的毛衣,领口下露出一截青白的后颈。一截手腕撑在电线杆上,清瘦得可以见到骨骼以及皮肤下蓝色的血管。

见到他的时候吴彬突然站在原地松了口气,然后慢慢的走上前去。林风望着脚下不远处的市区,连绵的雪片中可以看见连成一片的万家灯火,就仿佛仙境中的斑斓灯海一般,一片辉煌。

吴彬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风身上,夜风拂过少年额前的碎发,他这样眺望着远方,就好像对其他的一切都毫无知觉了一样。

“您在看什么?”

“……灯。”

吴彬一愣:“什么?”

“灯光。”一阵猛烈的风吹过,林风把外套裹得紧了紧,“我在看灯光。”

“你看,从这里望下去,小半个港岛的灯火都能看见。每一盏灯都代表一个家庭的团聚,父母庇护着孩子,老人指引着年轻人,有的在吃晚饭,有的在看电视,母亲在洗碗,父亲在抽烟,孩子在玩闹……”

“一切都是这样平和安详,充满了幸福,只是什么都不属于我。”

林风扬起头,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从五年来到现在,吴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年教官的脸上出现这种孤独的表情。他总是桀骜不驯的,严厉到几乎恶趣味,但是稳稳当当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可以依赖。这是他第一次从林风的身上看到哀伤,这巨大的反差几乎让人无法把他和那个南美丛林间野兽一般的少年教官当成一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五年前我毕业前夕您从基地里无故离开了,叶莲说你回国去处理私人事物,您一直走了一个月,直到我毕业考试当天您才回来。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您很反常,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问您到底是为什么……”

吴彬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林风突然因为剧烈的、闪电一般的痛苦而呻吟了一声,右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左肩,踉跄着跪倒在雪地里。

“您怎么了?”吴彬跑过去抓住他,“没事吧?怎么回事?”

林风扬起脖颈,因为左肩骨骼处传来的剧痛刺激得他脸色发白,一时间连呼吸都像刀割一样。

吴彬迅速掏出手机开始拨打999:“喂,请转到急救中心,我需要叫一辆救护车……”

突然手机盖子被啪的一声合上,林风艰难的喘息着,紧紧按着手机,对吴彬摇了摇头:“不要叫救护车,动静这么大会被罗冀发现的。”

“可是您……”

“只是天气的关系罢了。”林风扶着电线杆,慢慢的站起身,“五年前我回到基地后不久,也就是你毕业离开没几天,我接了一个任务是去保护重要人物,但是因为状态不好心神不定,一时疏忽被打中了左肩……虽然接受手术后挖出了子弹,但是从此关节就不太灵敏了。后来叶莲校长帮我换了一个合金的人造关节进去,当时技术有限,现在人造关节的寿命已经到了,所以在磨合方面经常会出一些问题。”

“每次到湿冷的天气就会犯毛病,不过……”林风咬了咬牙,“稍微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吴彬低声问:“您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任务中疏忽大意?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您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关你什么事?”

“您可以不告诉我,”吴彬盯着林风的眼睛,“但是我关心您的心情却不会变。我会自己去调查相关记录,凭我现在的地位,只要愿意下功夫疏通关系的话有什么调查不出来?”

“……”林风沉默了一下,冷冷的苦笑了一声,“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从街道居委会里翻翻离婚记录就出来了。那一年我父母离婚了,因为我母亲无处可去,所以我把她带到了南美基地里。呐,仅此而已,父母离婚对孩子的影响可是一辈子的啊。”

吴彬难以置信的摇头:“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嘛。”

林风摇摇晃晃的转过身,把吴彬的外套脱下来随手丢到了雪地上,一步步踉跄着向前走去:“……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十六号。你心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那个林教官,其实只是个在人性的背叛和恶劣之间束手无策的普通人而已。抱歉打碎了你对我的幻想,不过我现在只想报仇,为了平复我心里的仇恨,别说是付出身体的代价了,就算是这条命都交付出去我也在所不惜……”

吴彬冲动的冲上前去抓住了他。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是精神上到了一个极限,林风没有像以前那样迅速狠厉的把吴彬摔开。他静静的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连吴彬紧紧抓在他肩膀上的双手也没有挣脱。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吴彬的手指深深掐进林风单薄的肩膀里,因为用力过大,几乎连指关节都突兀的暴起了出来,“……不管你怎么轻贱自己,我都希望你能一直高贵下去……”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这样压抑以至于卑微,因为强烈抑制的情感而显得尾音颤抖,几乎无法继续说下去。然而这一切都被忽略了,因为渐渐的从他的指尖传来林风身体的战栗,他颤抖的频率是这样明显,以至于好像马上就要倒下来一样。

吴彬用力扳过林风的肩膀,发现林风正在无声的哭泣。他的左眼因为以前受过伤而无法流泪,右眼里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一直滴落到下巴上。

不知道为什么吴彬鼻腔里酸酸的,他跪倒在了林风面前的雪地上。

“您可以不答应任何人,不接受任何人的爱也永远不爱上任何人,包括始终对您抱有感情的我。”吴彬的手撑在膝盖前,在雪地里紧紧的抓着一把雪握成了拳头,“……请您一直这样孤独的活下去,宁愿自己一个人站在最高处,也不要下到凡尘里来轻贱自己的身份……”

林风深深的吸了口气,没有擦掉脸颊上的泪水。泪迹在深夜里渐渐风干,皮肤紧紧的,连多余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那一刹那间他几乎丧失了力气去做任何事,连稍微眨一下眼都做不到。他只能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眼底空空茫茫的,半晌才轻轻地说:“我知道了,你说得对。”

那一刻他几乎苍老得无法动弹,他就这么转过身,离开了跪在雪地上的吴彬,顺着来时的路慢慢的走了回去。

要去到哪里呢?

在这样一个千家万户都团团圆圆的夜里,连月亮都圆满无缺,万家灯火映照在天际,好像没有任何愁苦和怨愤,整个人世间都被幸福美满所包围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快乐,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唯独他是一个人,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家在何方。

热腾腾的晚饭,响彻着欢笑的电视,满屋子追闹的孩子,慈祥可亲的父母……大家都忙着让自己更幸福一点,没有人注意到高高的山阶前,漫步目的的行走在风雪里的他。

他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人在万千灯火中亮着一盏灯,等待他深夜叩门,孤旅归来。

连哭泣的能力都没有,林风扬起头,有什么液体从鼻腔里倒流回去,热热的酸酸的。只有拼命扬起头才能让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楚一点,五脏六腑都已经在这个寒冷的夜里被吹得冰凉,连最后一点体温都被风带走了。

大概口袋里还有最后一支烟,林风颤抖的手打了好几次才点燃打火机,凑到嘴边去燃了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身后传来吴彬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是啪的一声重重摔倒在雪地里,林风没有回头,只听吴彬声嘶力竭的大吼:“林教官!小心!”

林风猛地一抬头,眼角处瞥到反光一闪。多年练就的条件反射神经及时提醒他避开,但是身体已经被冻僵了,反应稍微迟钝了半秒钟,就在这刹那间刀刃的光芒划破夜色,刷的一下挥过了他胸前的皮肤。

林风一把抓住偷袭者拿刀的那只手:“什么人!”

那个偷袭者身手相当了得,从这么高的地方顺着电线杆滑下来,中途脚在树枝上踏了一下,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见那是个裹着夜战型武装的年轻人,大概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是黑头发黑眼睛,但是林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立刻确定了他不是华裔,十有八九是日本或越南人。

越南出杀手,金石是个最好的例子。有些越南人皮肤不是那么黑,头发也很直,而且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单眼皮,长得很像是时下日本年轻人。长期跟不同种族的亚洲人打交道的话,一眼就能看出中日韩三国人之间的长相区别。

那人一笑,猛地跃起,半空中猛地一脚狠狠把林风踢出去了几米远。轰的一声林风重重摔倒在雪地上,吴彬飞快的拔出枪,但是那个年轻人动作更快,明明上一秒种还拿着短武士刀的手,下一秒就几乎鬼魅一样出现了一把短突,消音器下子弹几乎没发出声音来,啪的一下就把吴彬手里的抢打飞了。

就在这刹那间林风已经冲到那人面前,但是林风手上半点武器也没有,飞起一脚就从那年轻人手里踢飞了那把刀。短刀在飞转着从半空中跌落,林风一把夺过刀柄,下一秒钟刀刃已经卡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脖子上,狠狠一勒。

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突然林风胸前一痛,短刀从手中滑落,掉到了雪地上。

他软软的倒下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点也使不出力来,连盯着那个年轻人的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

发生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中的招?

年轻人笑嘻嘻的弯下腰来,在林风脸上捏了一把:“好嫩的弟弟,叶莲SAMA很会养小孩嘛。话说回来不愧是叶莲的关门弟子,竟然在无色无味的麻醉剂喷雾里呼吸了这么长时间还能保持灵敏的活动,要知道要多年都没人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也。”

你是什么人?林风没法说出话来,只能用眼神表达警惕的疑问。

“不要这么看着我啦,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就不杀你哦。当然如果我不得不杀掉你的话,我会回去跟叶莲大人道歉的,还会帮你召集法师帮你超度的哦。”

年轻人就像背口袋一样把林风一把扛起来,走到吴彬身边去,这个男人呼吸了比林风更多的麻醉剂,已经昏迷过去了。

“怎么办,是杀还是带走?杀的话处理善后时间来不及,带走的话又要多背一个人……这个人应该不会像这位弟弟你这么轻吧。”

年轻人一边碎碎念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松松的把吴彬扛起来,还叹了口气遗憾的抱怨:“果然很重啊。”

他就这么左手扛着林风右手扛着吴彬,好像不是背着两个大活人,而是拎着两个菜篮子一样,不疾不徐的顺着雪地往下走去。

山坡下停着一辆悍马,车边站着一个大概是司机摸样的手下,见他们过来,急忙快步上前用日语道:“阿隽大人。”

年轻人漫不经心的应着:“都搞好了,这个男的是意外产品,跟着一起带回去吧。”

司机指着那个阿隽背上的林风,叫道:“大人,这个人他还醒着!”

“哦,没问题,我估计叶莲大人会给手下做抗药性训练,所以会清醒一段时间。幸亏我用的是给丛林野兽准备的药剂,他现在已经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不会有危险的……喂,”年轻人用脚踢了踢车门,“我没有手了,快滚过来给我开门!”

司机匆忙过来毕恭毕敬的打开车门,九十度鞠躬把那个年轻人送上车。

大概是车里的温度非常暖和,药性也终于发作了,林风上车后没有几秒钟意识就渐渐的开始模糊。最后进入他记忆的是汽车开始在雪地上颠簸,他们正在下山。

那个年轻人哼着一首日本的民歌小调,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稀奇古怪的单调的调子,就在这样不断重复的声音里,林风渐渐的坠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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