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三创业比赛拿到的不错名次让万贺呈获得了创业园的一间房租水电全免的工作室,当年说要一起创业的那群人现在只剩他一人坚持下来,大四的时候,放弃了读研的万贺呈着手准备起自己的工作室,开始了和学长杨煜的合作。
那时候的万贺呈要创业,又要赶毕业论文,还要照顾病重的许淑英,忙得完全顾不上裴小拾,裴小拾经常只有在周末的晚上才能在万贺呈家蹲到他。
许淑英的病越来越重,裴小拾已经没办法再扶她下床,只能坐在床头,看她一天天肉眼可见地萎缩下去。
万贺呈一直很忙,就算是周末到家也十一二点了,裴小拾就一直等,等到护工回家,等到许淑英睡着,等到整个房子死寂到只能听见水管滴答滴答漏水的声音。
再困都要等万贺呈回来才睡觉。
跟裴家周遭那些虚伪的亲戚不同,万贺呈从来不靠算计和贬低别人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因为内心和实力都足够强大,所以不需要去迎合和证明什么——万贺呈总是做自己。
有原则和底线,有明晰的是非观,这样的万贺呈就算冷情也是一把衡量万物不偏不倚的标尺,只会让裴小拾觉得安心。
来申城投奔裴家这么多年,裴小拾一直到跟万贺呈在一起后才完全舒展了身子睡得安稳。
对于裴小拾来说,世界上唯一一个无条件会爱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有前提有条件的,随时可以被要回,只有万贺呈从来不在他身上索取什么,睡觉时抱着万贺呈他感觉又回到亲妈的怀抱。
2015年3月,许淑英走的那天,万贺呈和裴小拾都不在家,万贺呈在学校毕业答辩,裴小拾在排练易卜生的《培尔金特》,一直到晚上九点钟,他接到万贺呈电话,才知道许淑英下午已经去世了。
那天护工给许淑英喂完午饭,许淑英说自己累了,要午睡一会儿,眼睛闭上就再没能睁开。
许淑英去世后,万贺呈把她的骨灰葬回云城。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两人再见面,裴小拾就发现万贺呈瘦了一些,黑眼圈也重了不少。
“你肯定很难受吧,不怕告诉你,我都自己偷偷哭过好几回了。”共情能力太强的裴小拾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又掉下来一颗。
万贺呈却一颗泪没有。
周末在万贺呈家,裴小拾凌晨醒来,枕边找不着人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才看见万贺呈一个人在阳台抽烟,不知是醒早了还是一夜无眠。
晨雾浓重压在肩头,破晓的曙光迟迟照不进这拥堵的窄巷,万贺呈被裴小拾从身后抱住。
这天裴小拾对万贺呈说:“以后我就是你最亲的人了。”
万贺呈这才意识到也许自己不是在放空脑子,而是在想自己从此没有亲人了。
他和许淑英一路走来,前半段路程是许淑英罩着他,后半段是他搀扶着许淑英,他一直以为自己和许淑英比起亲人更像是战友,一路扶持又互不干涉,现在裴小拾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曾依赖过许淑英,也曾渴望得到许淑英的认可就像一个小孩儿想得到家长手心里的糖。
裴小拾又绕到他面前来,仰头亲亲他的下巴,说:“你太辛苦了,你从来没有让自己休息过,你以后别再那么辛苦了好不好?”
从来没有人对万贺呈说过这样的话,要他休息,要他别那么辛苦,从小许淑英告诉他的只有弱小就要挨打。
万贺呈抬手把烟摁灭在一旁铁窗上,要裴小拾回去睡觉,裴小拾说不睡,万贺呈说“那你自己在外面吹风吧我去补觉了”,裴小拾这才哎呀一声抱住万贺呈的腰,说他怎么玩这种文字游戏。
有一缕阳光穿破云层而来,万贺呈看着自己胸口上这颗毛茸茸的脑袋,看见这人头顶几根翘起的呆毛在阳光中微微摇曳,第一次发现了裴小拾的可爱。
6月,万贺呈在毕业前终于得空去看了一次裴小拾排的戏,第一次去到裴小拾学校,坐在实验剧院的观众席上,看裴小拾在话剧舞台上穿着裙子戴着假发,扮演一个迷失自我同时也在寻找自我的男扮女装的青年男子,剧本改编得好,演员也诠释得到位,现场掌声雷动,但万贺呈却开了小差,发现穿女装的裴小拾也很好看。
领到毕业证后,一整个夏天,万贺呈都在跑展会拉单子,工作室开始有了些起色,他便从小吃街的老房子搬出来,在创业园附近租房。
走的时候又去了趟老刘那儿,把堆在房间里的那些没卖完的、之前老刘按成本价卖给他的零配件回送给老刘,当作答谢老刘一直以来的照顾。
走之前请老刘一家吃了顿饭,把裴小拾也一起带过去,裴小拾追着问,我用什么身份过去呢,你的朋友吗?万贺呈说家人。
身上的债没还清,近一年请护工照顾许淑英又掏空了万贺呈的口袋,让他至今没能存下钱,于是租房的时候他比对多家,最后谈到了低至三百块钱的月租,租下一栋老旧居民楼七楼天台违建的小房。
搬“新家”的这天,最亢奋的是裴小拾,拉了个行李箱过来要跟万贺呈同居,居民楼没电梯,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箱,靠两条腿爬上爬下也不觉得累,很兴奋地对万贺呈说,你的房子最特别,别人都没天台,你出门就是天台!
事实是万贺呈就住在天台上。
裴小拾这时候是大三,已经开始跟着学长学姐接外面的活儿,找各种拍戏的机会,先后接过几部小成本制作的电影或网剧,但每一部不是中途资金短缺项目搁浅就是拍完后找不到平台播出被永久压了箱底。
后来终于有一部成功播出了,却把裴小拾的镜头全部剪掉了。
裴小拾却好像永远不会灰心,万贺呈给了他一把家钥匙,白天他就自己一个人窝在出租房,顶楼吸热又没有空调,在这间蒸笼一样的一居室里,他抱着风扇坐在一张靠墙的矮桌前,很有耐心地在电脑上捣鼓完善自己的作品集,顺便学会了修图和剪辑。
有时候也去万贺呈工作室找他,经常万贺呈是在外面跑客户,工作室只留聘请来的实习生,偶尔合伙人杨煜也在。
他过去那边倒也不是非要见万贺呈,只是看一眼万贺呈平时的工作环境,看那些贴在墙上的专利证书和实验室里新研发的产品,他就很替自己的男朋友自豪。
万贺呈偶尔周末休息一天,跟着裴小拾留在家里,他平时回来得晚不知道,现在才发现原来白天家里能这么热,再看裴小拾,额头胳膊全是汗还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沉浸式练台词,不知道热一样。
于是万贺呈拉了条管子在天台地面到处浇水降温,又买了隔热垫回来遮盖门窗,最后一步就是在最热的大中午带裴小拾出门去商场吹免费的空调。
那时候的万贺呈穷到连一台空调都给不起,裴小拾却还当他是个宝,以前会说自己怕热,后来已经不再说了,大热天也要抱着他睡觉。
裴小拾学那些实习生,小声喊他万哥,问他被自己这样抱着会不会热。
万贺呈说不热。
喊万哥可以,喊贺呈也没问题,看万贺呈对自己的这些称呼都没什么意见,裴小拾有一天心血来潮,突然抱住他,喊他老公。
大直男万贺呈刚好在喝水,呛了一下,咳了半天。
“怎么啦老公。”裴小拾装傻。
万贺呈有的是办法治他,喊了几次都没得到万贺呈的回应,裴小拾就蔫蔫举白旗放弃,但还是悄悄地把QQ上给万贺呈的备注改成了老公。
于是“老公”这个备注就这么一直留了下来,直到后来分手的时候万贺呈删除了他好友,他在列表里再找不到万贺呈,“老公”这才从他的世界消失。
对于裴小拾来说,能偶尔跟万贺呈出门一趟去商场吹空调是一件再开心不过的事,开心只因能跟万贺呈一起出门。
去商场基本没有什么消费,最多只是买杯饮料再买份鸡蛋仔,看一群小孩儿在商场中庭学轮滑、练跆拳道。
万贺呈如今想来,当初跟裴小拾在一起时,他几乎没给裴小拾花过什么钱,连份像样的礼物也没给人送过,就连裴小拾的生日,他也只是拿实验室的材料做一些不花钱的小玩意儿给他,送过裴小拾两次生日礼物,两次都送的不值钱的东西,一次是借学校激光雕刻机雕了枝木头花,再有一次是用单片机和一堆LED焊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发光方块。
但这些在万贺呈看来很寻常很普遍的小东西,裴小拾却都是第一次见,捂住嘴、眼里闪着亮晶晶的东西,说自己太开心了。
不只是生日收到的礼物,平常万贺呈从实验室带回来的一块心形电路板、一个用螺丝和电线缠成的树状物、甚至只是一把万贺呈看着有意思但其实对裴小拾完全没用的巴掌大的迷你卡尺,裴小拾都会当作宝贝好好收藏起来。
当时万贺呈是穷光蛋,每个月还完债交完顶楼的房租水电身上只剩不到两百块钱,再多的给不起了,可裴小拾愿意,且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