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阴沉沉,昨晚刮了一夜的风,早上万贺呈拉开窗帘,看见天亮后的街道是一片狼藉。
八点半,万贺呈下楼到酒店餐厅吃早餐,西式的早餐他不很吃得惯,只跟煮面区的厨师要了碗雪菜肉丝面,在餐台边等餐时,边上过来个人,也跟厨师说要一碗一样的。
万贺呈闻声转头,又见着裴小拾。
裴小拾扭头飞快说一句“早”又把身子扭正回去,是一个很专心盯着餐台内师傅煮面的样子,却被耳尖的红出卖,不难被看出作贼心虚。
万贺呈也说:“早。”
头转正了,裴小拾又用余光看,看见万贺呈今天没穿西服,一件简单的灰色Polo衫被他宽阔的肩膀撑得很有质感。
“还以为你走了。”
听见万贺呈的声音,裴小拾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磕磕绊绊说:“没、没走呢,这两天在附近还、还有工作,可能会再住、住两天。”
“昨天出门时风大吗?”
裴小拾又结巴:“还、还好,出门时间点选得好,风不大。”
过一会儿,万贺呈那碗面先好了,师傅问要不要加辣。
“中辣。”裴小拾无意识帮忙回答了,话出口后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师傅只当两人是一道来的,就按着中辣来了。
万贺呈没说什么。
“娃娃你呢?”师傅把目光移向裴小拾。
“我不要辣。”裴小拾摆摆手,“我吃不了辣。”
两个人的面一起好了,万贺呈把自己那份中辣端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裴小拾端一碗热乎乎的面站在座位区中间,好像在犹豫坐哪里,具体点说,是在犹豫要不要坐万贺呈对面。
能不能坐万贺呈对面。
慢吞吞走向万贺呈,所幸在他已经决定坐万贺呈旁边另一张桌子时,他听见万贺呈说:“一起吧。”
两人面对面坐着,裴小拾依旧用他万年不变的乌龟速度一根一根吃着面条。
万贺呈以前确实吃辣,在外吃饭也总习惯点中辣,但这几年工作忙休息不好,应酬也多,胃是被养坏了,已经有几年不吃辣了。
裴小拾吸溜起一根面条,慢慢嚼完咽下去,抬头看见万贺呈没怎么动筷,就也跟着放筷,憋了半天只说:“你、你……”
万贺呈:“裴小拾你什么时候开始结巴了。”
“啊,没、没结巴。”裴小拾忽然有些悲伤,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垂眸盯着自己面前那碗吃了半天还纹丝不动的面,“就是没想好说什么。”
万贺呈:“那就等想好了再说。”
裴小拾此刻心里是不太坦荡的,因为他接连说了谎,不想吃面却跟着一起煮面,未来几天并没有在附近的工作安排却又重新住进这家酒店——昨天助理就帮他把W酒店的房退了,是工作结束后大晚上他自己过来重新办理入住。
万贺呈是打水漂的石子不经意划过水面,裴小拾是藏不了的涟漪。
他虽然拿到了万贺呈的联系方式,却没敢主动联系,只抱着剩下一成的把握,大早上六点钟就来餐厅等着了。
好在万贺呈也因昨天时间排不开推了裴小拾的吃饭邀约而把今早这顿当成弥补,所以当下两人之间算不上尴尬。
裴小拾两条胳膊放在桌面,是一个两手交叠很乖巧的姿势,像听课走神被老师点名提了要求的学生,慢慢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想问你为什么不吃,担心你不吃东西会饿。”
“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广东那边不吃辣,所以你现在也习惯不吃辣了。”裴小拾带着些愧疚说,“要不再重新煮一碗吧。”
万贺呈说:“不是这个原因,早上起床不很饿,等会儿打杯豆浆喝就好。”
裴小拾嗯嗯两声,半晌又自顾自点点头,重新摸起筷子龟速吃面。
万贺呈撇开汤里的辣油,也夹了几筷子面条吃,吃了几口重新去餐台取餐,端着个盘子,盛了些培根早餐肠土豆饼回来,放在裴小拾面前:“面吃不下别吃了。”
裴小拾没有早上吃面的习惯,就算以前吃饭慢也没有这么慢的,一看就是不合胃口。
被看穿了的裴小拾登时面红耳赤,小声说谢谢。
“那什么,你为什么没去北京……”裴小拾组织着语言,“当时不是说要跟你学校师兄一起去北京发展吗……”
万贺呈喉咙忽觉干涩,喝一口手边餐厅的茶水,才让嗓子润了一些,时隔多年,不知该怎么说,又觉没必要,于是他只是有选择地说:“后来发现深圳也不差,其实我这行去深圳创业比北京要容易一些。”
裴小拾点了点头,又把头垂下去,好像一下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万贺呈问他:“毕业后你一直留在申城?”
裴小拾迟钝地抬起头来:“有时候要跑外地的通告,但是会经常回来。”
裴小拾家就在这里,万贺呈也是从申城出去的,所以在申城重逢,两人都没太意外。
万贺呈说:“我不经常回来,工作忙,中间几年回来过几次,主要是看看老房子那边。”
裴小拾在心里说,老房子拆掉了。
万贺呈:“这两年申城棚改,小吃街那边的老房子拆了很多。”
裴小拾心想,五金店也没有了。
万贺呈:“老刘也关店回老家发展了。这几年确实变化不小。”
老刘是五金店老板,万贺呈在他店里打过零工。
裴小拾又想,那我呢。
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问题想问,可也怕说多了烦到万贺呈。
看见万贺呈再次起身,裴小拾下意识以为他就要走了,梗着脖子用目光追随,好在看见他只是在自助餐台边上转了一圈拿了什么东西就回来了。
一杯豆浆一杯牛奶,牛奶是给裴小拾的。
裴小拾喜出望外,两手捧着杯子仰头咕噜噜喝着,几口就把牛奶喝个精光,想到万贺呈还记得自己爱喝牛奶,裴小拾抿着嘴终于露出这两天第一个自然的笑。
吃饭慢吞吞,喝牛奶倒是很快。
“你助理呢?”万贺呈问他。
“他、他晚点来接我。”裴小拾抱着杯子心虚道。
“今天天气比昨天更差,下午有特大暴雨,申城已经大范围停工停航了,”万贺呈靠着椅背喝豆浆,划了几下手机看新闻,“这两天还是尽量别出门。”
话是说给裴小拾听的,毕竟这个餐桌上声称未来两天还要外出工作的只有裴小拾一个。
“这两天的行程应该会往后延。”本就是说谎,裴小拾没什么底气地说,“我等会儿让助理再确认一下。”
万贺呈没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移开了视线。
相识多年,要聊总能找到话题,但万贺呈也知道,若非必要,很多旧无需叙,很多问题无需问,否则只是平添当下的困扰。
人得朝前看。
早上九点多的时间,外边儿忽地没了天光,像被一块黑布罩住,餐厅里的壁灯陆陆续续亮起,坐在落地窗旁,室外泳池的水光盈盈映在玻璃上,早餐吃出烛光晚餐的感觉。
早餐本就吃不了太久,再怎么拖延总有个结束的时间,中途万贺呈的助理打电话来向被困在申城的万贺呈汇报今天一天的线上工作安排,半小时后有个视频会议,万贺呈得回房间了。
不知是不是巧合,两人都住同一层,到了25楼,万贺呈下,裴小拾也下,在人屁股后头慢吞吞走着,感觉就要跟着回到人房间去了。
走着走着裴小拾耳朵热起来了,好像又有了大学时候第一次跟万贺呈出去开房的感觉,当时走在万贺呈身边,他的耳朵也像现在这样热。
那时候的他们没能住现在这样好的酒店,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都没经验,甚至一开始裴小拾还被弄出了点血,直到后半夜才舒服。
裴小拾不会忘记,万贺呈也曾贴着他的脸说爱他。
万贺呈不是会轻易说爱的人,裴小拾坚信这一点,所以哪怕被抛弃、成为过去式,只要一想到曾经被这个人爱过,他就一点怨也没有了。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后来万贺呈不要他了。
也不是完全不明白,裴小拾有时候会想,万贺呈不会有错,错的一定是自己。
两人的房间就在斜对面,万贺呈停下脚步后,裴小拾再走几步背过身去,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