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送她一盏灯◎
进了荷池,里面的温度和外面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外边冰封雪地,到了里边,商家们一个个都穿着短袖露着膀子做生意。
要过年了,前来采买年货的人颇多,门面与门面之间挨得很近,人又很多,加之市场的脉络四通八达,一条街道进去,要通往十来个不同的岔路口。
邓离低头看她:“要进去吗?”
沿着市场的外圈也有装饰品,但不走进里面的羊肠小道,是找不到好看的灯笼的。
宋迟穗哪里见过这架势,买主和商贩们站在门口讨价还价,声音闹哄哄的。
四周灯火可亲,人烟鼎盛,热闹非凡,堪比她在电视上看过的春运。
还未得及回答邓离的话,后边便有买主蜂拥而来:“让一让,让一让,别站在门口啊。”
就这样,两人被簇拥着拐进了狭小的街道。
前方人在走,后面人在推,两人走马观花似的,一家店挨着一家店过。
两排的灯笼商家犹如流水划过。宋迟穗第一次逛这样人挨着人的店,商家就在她耳边对她说话:“妹妹,进来看看。”
有的还将灯笼递到她跟前,暖橙的灯照的她小脸泛红:“乖乖,这个是新款,看看吧。”
荷池的商家并不全说普通话,她们来自四面八方,有些说的是方言,虽然听上去有些奇怪,但她也听清了。
她摆摆手:“不用,谢谢。”
宋迟穗有些无措的模样。
邓离凑上前,在她耳侧大声说话:“看到喜欢的,就拿着。”
市场人多,人声嘈杂,她只能贴得十分近。
宋迟穗被突如起来的声音和呼吸吓得缩着肩膀,她侧过头,邓离的脸近在咫尺,呼吸交错间,她掐了一下手心,快速转过头去。
邓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跟着大部队往前。
里面比刚刚入口的人少,买主们陆续续进商店,路也空了些出来,让人喘得上气。
宋迟穗摸了摸笃笃跳动的心脏,长长舒气。
走到一处剪纸灯笼面前,宋迟穗停下轮椅,仰头看着一排排灯笼。
大多数灯笼都是圆形,椭圆形,呈大红色,故而一眼过去,那盏白色、山茶花形状的灯尤为显眼,它在众红灯笼中闪着莹莹白光。
邓离看着她的眼,见她瞳孔中倒映着漂亮的茶花灯,眼神微凉,眼尾都是微微上扬的。
她转过头,对着商家:“老板,看看那盏灯。”
宋迟穗侧目,有些诧异,邓离怎么知道她在看那盏灯。
思索间,老板已经把灯摘下来,款款递到她面前。
山茶花花瓣肥厚,瓣瓣尽情舒展,发光源来自中间黄色花蕊。
“小姐真有眼光,这是我们今年的新款,叫做黎明。”
灯笼系在一杆细斑竹上,邓离执着灯,蹲下正对着宋迟穗。
那灯笼缓缓转动着,照在邓离脸上,也照在宋迟穗脸上。
“黎明,是个好名字。”邓离抬起眼,把灯递给她:“你喜欢就买下来。”
目光相触,宋迟穗紧了紧胸口的衣服,心似鼓撞在她手心。
奇怪,今天和邓离一出门,怎么哪里都奇怪。
她咬着下唇,胸口此起彼伏:“我不喜欢。”
邓离诧异:“不喜欢?你刚刚不是在看它?”
被人轻易看透心思,宋迟穗十分羞愧,她低头,紧紧咬牙:“我看了它一眼,就代表喜欢吗?你的判断未免太过浮于表面,我不过是看它长得比较特别,多看两眼。”
她脸色变得严肃,一双睫毛朝下弯了弯,像是思索什么,继而又看向远处:“去别家看看吧。”
邓离悻悻放下灯笼,有些狐疑,难道是她看错了?小朋友明明很喜欢才是。
她把灯笼还回去,立即跟上宋迟穗。
一路上,宋迟穗选好各色各样的灯,绑在树上的小灯,挂在别墅门外的大灯笼,走廊的椭圆形灯笼,还有房间装饰的灯。
邓离惊奇她的安排:“你从未布置过,倒是对这些很在行。”
说话间,宋迟穗正挑选着小灯笼,灯光在她脸上转啊转,照的她脸颊绯红。
“这很难吗,不过是看了往年爷爷家的布置,所幸就记下来了。”
记下来了记下来。
宋迟穗心思缜密,已经到连灯笼都要记住的地步。
所有的灯都买好,准备回去。
宋迟穗的脸却沉下来,逛了一晚上,她难道还没尽兴。
“再逛逛。”
她闷吸一口气,驾驶着轮椅往前。
邓离跟在她身后,脚步忽然一顿,莫不是舍不得那盏白山茶灯笼,不好意思开口?
她轻轻拍着宋迟穗的肩:“我忽然忘记个东西,你在这等着我。”
宋迟穗一惊,转眼时,见邓离已经远去,像是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线里。
望着四通八达的小巷,宋迟穗有些害怕,她连忙跟了上去。
在荷池落了单,宋迟穗无异于失去左膀右臂。
周围人朝她看来,和她说话,对她笑,她都觉得有问题。
她心情烦躁,只想快点找到邓离。
市场的道纵横交错,宋迟穗转了好几个弯,边走边喊,也不见人。
她掏出手机,给邓离拨通好几个,都没有人接。
这个邓离,不会把她丢下了吧。
她罕见地心波不定,驾驶着轮椅四处找。
越是靠后的商店越发稀少,后面没租出去几家,连灯都懒得开。
轮椅到安静处,发出吱嘎的声音,宋迟穗找好大一圈,人也累了,瘫软在萧条无人的巷子里。
“邓离。”
她喊一声,回应的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里来,这里,又是哪儿?
此时,她就像是被困在无尽的黑暗里,怎么寻,也寻不出去。
邓离和老板买了灯笼,折回来时,见刚刚的商家门口早已经没了人。
她心一紧,对着老板打探:“老板,你知道刚刚那个女孩去哪儿了?”
老板正剔着牙,眼睛朝右上方瞟着:“你是说那个轮椅上的小妹妹啊,不知道。”
邓离脚后跟一沉,往后站了一步。
“你好,见过一个齐刘海的,坐着轮椅的小女孩吗?”
“你好,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齐刘海的小女孩吗?”
“你好,见过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吗?”
宋迟穗样貌出众,即使只在众店家门口一晃而过,都会被人记住,加之她本身坐着轮椅,自带特征,邓离很快来到市场的末尾。
在找到宋迟穗那五分钟的时间里,她想象过一切可能,会不会有人一直跟踪她们,然后把宋迟穗绑走、伤害,或者是遇到变态,那种慕残的心里缺陷之人,把她带走了,抑或者她越想越自责,提着灯笼的手不住发抖。
她拐进安静的巷道,皮鞋落在尚未装修的清水泥地上,响声回荡巷子中,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她执着白茶花灯笼,对着无尽的幽暗一照。
远处,闪过一片银质铁器,灯光将扶手照的银光刺眼。
宋迟穗抱着手臂,将头埋进臂弯里,长长的墨发顺着小腿垂落一地。听闻前方脚步声,她缓缓抬头,顺着幽暗的长廊望去,远处人影高挑巨大,手执着一盏灯,闯入她的黑暗。
“小穗。”
声音划破宁静,邓离确认是她,快步朝她冲来。
她一回神,只见邓离已经半跪在她面前,右臂张开,将她搂紧。
她力气大,且不知道轻重,浑重的呼吸在她耳边萦绕,隔着厚厚的衣衫,她仿若听见了对方撞击过来的心跳。
“吓死我了,不是说好原地等我?”
心里一颗石头落下,邓离与她交颈,脸颊不小心蹭到她微凉的颈窝,就顺着替她暖了暖:“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
宋迟穗呼吸急促,声音脆弱:“你、松开、点。”
快被揉死了。
邓离松了手,举着灯笼在她脸上看来看去:“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有没有出事?”
灯下照人,人更美三分,只是宋迟穗眼神十分幽怨:“好意思责问我,都是你先丢下的我。”
她心里还愤懑着,正要控诉她,是什么事情值得她丢下她一跑了之的。一转眼,宋迟穗眼神落在白山茶灯上。
那盏灯就那么转啊转,转动得邓离眼神炯炯、眉清目秀的。
这个架终究是没闹起来。
回家的路上,两人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
邓离惊魂甫定,痛定思痛,以后再也不会让小朋友离她方圆五米之外,太吓人了,令人心惊动魄的。
开车时,她额头上还冒着冷汗,汗珠像是在玻璃上氤氲的一层水珠,心有余悸。
宋迟穗坐在副驾驶,时不时透过装饰镜,去看那后座位上的白茶花灯。
那盏灯,是买给她的吗?
她捏着膝盖上那层薄薄裙绸,一时楞神。
回到家后,宋迟穗先去洗澡,邓离则把山茶花灯绑在床头柜前,这样来看,灯就像是吊在宋迟穗睡觉的枕头旁。
她知道小朋友是个嘴硬心软,言行不一的人,这盏灯不能明着说送,只能以悄悄的形式,出现在她的视野,久而久之,宋迟穗就会认为是她的呢。
她抚摸着山茶花瓣,花叶逼真,摸上去新鲜而坚韧,闻起来还有一股清香。
和宋迟穗有点相似。
整理好白山茶灯,宋迟穗已从浴室出来。
她身穿长袖蚕丝长裙,露出两边的锁骨和颈脖,还有一对白皙嫩足。
脚尖还有些湿湿的,相互交叠着。
她用白色毛巾轻轻擦拭脸颊驾着自动轮椅来到她身边。
宋迟穗垂下手,白皙脆白手腕宛若新生脆藕,轻轻点在轮椅扶手上:“我洗好了,你去吧。”
邓离偏过头:“要我先抱你上床吗?”
“不用了,我坐一会儿。”
“好,那我先去洗澡,你等着我。”
这段稀疏平常的对话,在新兰听来,就是小两口准备那啥,督促着对方洗澡。
什么我洗好了,我等你,上床。
她识趣地退到房门外,轻轻带上门。
一个出去,一个去洗澡。
床头就剩下宋迟穗一人。
她滑到那盏灯下,伸手触摸垂下来的米色线穗。
这盏灯,是送给她的吧,不然怎会挂在她床头。
她嘴角勾起,腮边的肉微微凸起,从侧面看,像是小奶膘。
浴室传来敲门声,宋迟穗连忙松开线穗,转头过去。
“小穗。”
“干嘛?”
“我忘记拿浴巾了,你能帮个忙吗?”
说完,浴室的门打开,邓离探出个头,半条手臂,莹润的肩上已经打好泡沫,泡沫呈一股水,顺着她隐隐若线的肱二头肌线条滑下,手臂不是那种成块的肌肉,而是很浅很健康的一条线,微微凸起,泡沫从大臂滑到指尖,汇成一股水珠掉落。
啪嗒、滴答,碎落在瓷砖上。
宋迟穗呼吸一滞,眼眸迅速垂下。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邓离有这条线的。
按下扶手开关,轮椅咯吱一声转弯,转了两圈后,到了衣柜处,宋迟穗将衣柜打开,拿了条浅蓝色浴巾。
她转过身,目不斜视朝着邓离过去。
见她过去,邓离将门缝开大些,一条修长的白腿站了出来,大小腿的线条更是漂亮成型,皮肤上透着一层水汽,香气四溢。
宋迟穗紧着呼吸,往上抬一眼,看见她半截马甲小腹也在外边。
手臂、小腹、腿,都透着一个健康有力量的体魄,不是那种健身房出来的腱子肉,而是因长期训练自然形成的漂亮线条。
轮椅抵到门口的大理石砖,停下来。
她将浴巾举起:“给。”
邓离趴在门边,弯腰伸手去够,见宋迟穗虽然对着她,脸确实朝着另一边,挺翘的鼻尖像美工刀雕刻出来的一般,仔细看,那圈小耳朵还有一圈殷红。
她鼻息轻叹,笑一声:“小穗。”
宋迟穗并未转头,只斜过眼睛看她:“怎?”
“咳咳。”她清着嗓子:“我另一手打着石膏,你要不要帮我搓。”
门砰地一声,震得浴室的水汽直往下掉。
“澡。”上牙碰下牙,声音回荡在浴室,估计对方都没听见。
邓离尴尬拿着浴巾,返回去洗澡。
“吓人,我帮她搓澡行,轮到我,连搓澡都不愿意了?”
宋迟穗重重呼吸着,听门内传来莲蓬头喷水的声音,知道是她开始洗澡,心情才微微沉下去。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细数这些日子和她相处的滴滴点点,浅浅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窝里钻进来一个人,带着滚烫的热气。
宋迟穗睡眠浅,她缓缓睁开眼。
邓离一入往日那样,将烫热的脚贴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今日也是,一对滚烫的脚朝她贴来,令她不忍一颤,这一贴,她彻底醒来,脚也不自觉抽了一下。
“还没睡啊。”
宋迟穗脚指头扣紧:“嗯。”
不知道怎么的,邓离一靠近,她老去向梦里的画面,梦里的邓离只会使蛮力,眼下,若是眼前人也一般,伸手摸向她的腰下,吻着她颈侧,死死压着她,她还会那般厌恶吗。
她摇摇头,努力不去想。
邓离上床后,很快关了灯,仅留下那盏白山茶花瓣灯。
白织灯偏暗,但也照的室内通明。
宋迟穗转过头,看着床头那盏灯,疑惑:“怎么不关啊。”
身后的人呼吸一重,热气灌入:“你喜欢吗?”
像是试探,邓离笑着说:“喜欢就送你。”
宋迟穗挑眉:“家里什么东西不是我的。”
意思就是喜欢咯。
邓离不同她计较,她作为姐姐,自然得大度些。
不过她要她一盏灯,她再要她一些正面值不过分吧。
邓离紧紧贴着前方,再次将腿探过去,贴着宋迟穗的小腿。
“你干什么。”
“你脚冷,我帮你捂捂。”
宋迟穗红着脸转头:“笑死了,要你一盏灯,你又来讨我便宜。”
邓离压着凤眸,和她对视:“什么便宜不便宜的,我帮你捂脚。”
既然对方都说她讨便宜,她干脆坐实这个讨便宜的事实,所幸探出脚,绕过宋迟穗膝下,小腿轻轻抬起宋迟穗小腿肚子,对方皮肤柔滑细腻,像是块冷冷的棉花一般,两条较粗的腿将细小的腿护在中间。
她们双月退交叠。
宋迟穗往前靠,一只滚烫手臂朝她圈来,把她稳稳固定在怀。
她后背抵着她,被火炉烤一般温暖。
这次她未再动,由着她去了。
*
小年当天,宋家里里外外支起红灯笼,原本如吸血鬼古堡的别墅,在喜庆的衬托下,热闹起来。
冬天暗得早,天色一黑,管家就将灯笼尽数打开,远远看去,有种中西结合的凌乱美。
宋迟秋和宋迟穗在楼上交谈着什么。
邓离则负责迎来接客。
这样的事情本不需她亲自来,但她想起那个男人的脸,总觉得在今夜,那人会出现。
这次来的人要比上次多,除了宋家亲戚朋友以外,就是娱乐圈,投资商等人都到齐了。
名义上说是小年,实则和上次生日一般,都是借着各种机会认识。
寒风凌冽,白雪飘飘。
一排排高档汽车绕着别墅前方的别水池一圈,整齐停在门口。
车上下来一行人,从他们的衣服、鞋子、手里挎的包包,打扮的精致发型来看,就知道身份显赫。
人靠衣装,纵然同一张脸,穿着不同的衣服,梳着不一样的头发,也能让人焕然一新。
只是邓离从来不记别人穿什么衣服、挎什么包、戴什么首饰,那些都可以伪装,她只记高矮胖瘦,只记五官特色、声音、还有动作行为。
她视力很好,尽管在较暗的门口,也能看清来人的脸。
视线扫过人群,邓离长叹一口气。
也对,那人既然出现了两次,想必这次不会再出现。
宋遂英、宋顺君、宋天复、李凌、夏明义等人带着身边管家朝她走来。
老爷子穿着黑色的厚大衣,银质拐杖支在地面,和错落有致的脚步声形成鲜明反差。
邓离上前两步,笑脸相迎:“爷爷。”
宋遂英上下打量她,见她站得笔直,身穿黑色大衣,颈脖围一圈红围巾,左手虽吊着石膏,也没影响到她神采奕奕的气质。
倒是个好看的人,难怪他孙女如此喜爱。
“小穗呢?”
邓离撩开被吹乱的刘海,将它挂在耳后:“外面冷,我让她和姐姐在楼上等着。”
宋遂英目光闪烁,暗忖,倒是个贴心的人。
他拄着拐杖进客厅,往二楼上去。
邓离正望着宋老爷子背影,左手手臂被人猝不及防拍了一下:“离姐姐。”
邓离下意识哎哟一声,转过头去看他。
宋天复收起脸上的笑,做出惊诧状:“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你的手还没好。”
她伸手扶一下肩,笑道:“没事,快进去吧。”
宋顺君站在她身旁稍作停顿,上下打量着她:“小离啊。”
“二伯父。”邓离和他打招呼,做出晚辈恭敬的模样来。
他一脸的关切:“你这手得好好养,伤筋动骨一百天,否则会被废了。”
这么关心她的手,宋顺君这是在自爆吗?她尴尬笑笑:“多谢二伯父关心,最近我养得很好。”
宋顺君脸上闷着笑,负手往前走去。
后面的人都是上次见过的,邓离虽然叫不出名字,但也都笑脸相迎,半个小时不到,她已经练出完美的微笑唇,就是腮帮子酸。
“二伯母,最近又年轻了。”
“舅舅,快进来。”
夏明义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前来,之前听宋迟穗提及过,他舅舅快到50,之前死过一个前妻,后面一直未娶,没有孩子,目前也没有女朋友。
缺点是一直守着夏家家业,平时喜欢出去吃、喝、嫖、赌。
宋老爷子和他关系远,对他事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要怎么怎么,只要不波及到宋家就行。
再后面,简秋雨和裴云、段甜甜、青水也到了,邓离一一接待,送她们上席位。
职业假笑不容易,她揉揉脸颊,准备上楼去接两姐妹下来,开始晚宴。
别墅的客厅正中有一道双曲线楼梯,楼梯边缘还做了转供轮椅滑的滑梯。
宋迟穗身穿纯白立领棉服,颈脖由一圈柔白的兔毛围着,她绑了发,将平时被遮盖的小脸露出来,耳朵两边各缀着一克拉的红宝石耳钉,和戒指成套。发髻也红色绑带绑成蝴蝶结,为小年添喜。
她站在低处,仰头看去,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中间的宋迟穗,她白到反光,脸上挂着浅笑。
邓离低头笑了一下,原来她是和宋迟秋在房间里盘发,弄得神神秘秘的。
此时,银质拐杖在地上蹬蹬蹬三下,宋遂英对着她:“小离,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扶轮椅。”
“啊,好。”邓离被他一点,弄得周围的人都对她看来,时不时笑话她。
“是不是看媳妇太漂亮,看懵了。”
“真呆。”
邓离赔笑,一路小跑上楼,到宋迟穗身旁,旁人很自觉散开,把宋迟穗交到她手上。
走近看,才见她长发编了一个辫子顺在脑后,她的手轻轻扶着她的轮椅,弯下腰,在她身后说到:“今天弄得真漂亮。”
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像是一句悄悄话,只对她说的,故而嗓音很低,传过来时带着热气,撩动她耳边的碎发。
宋迟穗肩一紧,心脏怦然跳动,她侧过脸,见邓离正好在她旁侧,一双凤眸上下打量她。
在众人眼中,或许是打量妻子带着欣赏的眼神。
她瞳孔一怔,眼里倒映着那张清俊秀丽的脸,她低头含下贝齿:“走吧。”
嘉宾席,简秋雨正喝着矿泉水,眸光看向楼梯上的两个人。
如今,她算知晓宋迟穗的一个秘密,既然邓离是棋子,那么注定这一切都是演绎的。
可虽然是演绎的,她的心依旧悬着堵着,仿若千斤重的秤砣将她压着。
青水磕着瓜子,见简秋雨推了下眼镜,一直盯着远处,她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邓离已经推着宋迟穗从楼下下来,看上去十分登对。
青水朝简秋雨靠近些,轻声说:“老师。”
简秋雨转过头:“嗯?”
青水笑起来露出标准八颗牙齿:“穗穗和邓姐姐好般配啊,对吧。”
镜片后的双眼愣怔着,她紧抿唇,鼻音不紧不慢地发出嗯的声音。
青水又说:“她们两个,不仅恩爱,还很热心,老师还记得圣诞节那天吗?”
简秋雨端起水杯,小口饮下,转身对着她笑:“怎么了?”
她叹一口气,手舞足蹈地开始说那天发生的事。
“你不知道吧,邓姐姐就那样一拉、一扯、一踢。”
“流氓就被她治理住了!”
她一边形容,一个左勾拳,一个右勾拳。
简秋雨面无表情,嘴里喃喃:“平安夜是吗?”
她忽然严肃起来,弄得青水有些害怕。
她缩回手,不再装可爱,而是有些胆怯抿着唇:“嗯,多亏邓姐姐。”
简秋雨摇晃着胖肚子里的白开水,背靠座椅,陷入沉思。
此时,新兰端着酒水往前,正好经过简秋雨侧面:“小姐,请让一下。”
托盘到她胸口时,微微一倾斜,香槟顺势倾倒在她身上。
“哎呀,对不起。”
新兰放下托盘,连忙抽纸巾替她擦拭。
简秋雨站起身,拍着身上的毛呢外套:“没事。”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我帮你吧。”
此时,宋迟穗滑着轮椅到两人面前,她严肃问到:“怎么回事。”
新兰解释,是自己不小心把小姐衣服打湿。
简秋雨则温温柔柔:“没事的。”
宋迟穗看向新兰:“怎么这么不小心,快给老师换件新衣裳。”
新兰尴尬地用围裙擦着手:“可是,小姐该穿什么衣服。”
邓离走上前:“没事,在我的衣柜里找一件新的。”
她看向简秋雨:“简老师,你不会介意吧。”
简秋雨和比她稍矮,但身形相差不大,光从背影上看,倒还有些相似。
“当然不,谢谢邓小姐。”
上了二楼,简秋雨把外套递给新兰,到了角落里,她才站定。
新兰一路上给她说的,无非是宋迟穗日常,还有两个人多恩爱。
她知道,作为老师关心学生是应该的,所以也说的不算多,并且只挑好的说。
“夫人对小姐可好了,又有耐心,小年前,还带着小姐去逛荷池市场,要知道,我老头子都不肯带着我去逛,哎。”
她叹口气:“夫人还送小姐一盏灯呢。”
听新兰这么说,简秋雨一时竟有些不明白了,两人的关系不至于多恩爱。
“灯?”
“一盏白山茶灯,可浪漫了,没想到夫人竟是个浪漫的人。”
“你如何看出我学生很喜欢她。”
“她闲下来,就去摸那盏灯,可不是喜欢吗?”
简秋雨穿好衣服,轻轻抚平衣袖。
新兰进了卧室,她站在门口,刚好能看见床头上摆着一盏灯。
白色山茶花的,十分精致。
*
饭桌上,宋家团团围坐一起。
宋迟穗左边坐着宋迟秋,右边坐着邓离,对面则是宋顺君一家,宋遂英,还有夏明义。
直系相关的亲属就是这些了。
饭桌上,宋顺君一直不停张罗,十分热情,仿若这一家人没他就失去联络一般。
上回他在宋家姐妹两人面前吃了闭门羹,这次他把矛头指向一旁的夏明义。
“夏兄弟,来干一个。”
两人隔着菜碰杯,各自寒暄。
“兄弟,这几年来,怎么没再找一个。”
一个大男人,保持单身这么久,大家都是关心的。
表面关心,实际上八卦。
夏明义喝了酒,话匣子打开:“自从老婆走后,姐姐又跟着走。”
这个姐姐,指的就是宋迟穗母亲。
听到这里,宋迟穗勺子微微一顿。
“哎,我父母本就走得早,还以为能和姐姐,老婆,相依为命,如今,和我沾亲带故的,就剩下秋秋和穗穗了。”
别人不知道夏明义的意思,宋顺君还不知道?
他是看上宋氏姐妹的财产了。
他跟着叹气一声:“哎,我也就那么一个哥哥,想不到哥哥嫂嫂那么年轻就抛下。”
话还没说完,宋迟穗重重放下刀叉,发出钢铁震滑动瓷器的刺耳声。
好端端的小年,哪壶不开提哪壶。
桌面安静了一会儿,宋遂英咳嗽:“大过年的,说那些做什么。”
李凌赔笑:“就是,说些开心的。”
宋迟穗背靠椅子。
此时,周围的人各自都吃着饭,但也能听见主桌说的什么。
她擦擦嘴角,眼神凌厉,从邓离角度看,宋迟穗像是刚刚吃了带血的牛肉,正在抹残血。
她吸一口气,顿时觉得不妙。
素白手指放下纸巾,宋迟穗抬起眼,一双睫毛像是小扇子一般:“舅舅。”
她首先看向夏明义。
“外甥女,你要说什么。”
“舅舅膝下无子,我想了想。”
她忽然拉起宋迟秋的手,轻轻拍了拍:“舅舅可以做姐姐的监护人吗?”
桌上所有的人都安静了。
宋顺君夫妇目瞪口呆,嘴里的红酒和手里的鹅肝顿时不香了。
宋天复顿了一下,继续若无事喝汤。
仅有夏明义是开心的:“我当然可以。”
他巴不得,这样一来,就能名正言顺继承宋家财产。
此时,宋顺君坐不住了,他笑着:“小穗这是开玩笑呢,秋秋不是划在你名下的吗?”
宋迟穗面带微笑,双手托腮,静静地回答:“是啊,可是我如今结婚,要办的事很多,姐姐我照料不过来。”
说完,她又朝宋遂英请求:“爷爷,如今我也有了家,姐姐还没有,我不是想全然丢手,只是,我想姐姐多一个监护人,可以吗?”
要把宋迟秋划给宋迟穗和夏明义,相当于她们是同一级别的监护人。
宋遂英自知已经老去,老之后的事,他还能顾及多少。
他虽不同意,但碍于孙女已经开口。
此时,宋天复忽然打叉:“你们自己在这决定,都没有问过秋秋姐姐。”
众人看向他。
宋天复,一个平时不起眼的小男孩,年龄也就十九岁,说起话来倒一针见血。
他看上去那么普通,瘦黑瘦黑的,却双目精锐,是个人精。
要说他不觊觎宋家财产,鬼信。
邓离轻微皱眉,手指放在膝盖上,不停地敲打着指头。
这一家人合起来一百个心眼,她要生于这样的家庭,估计也会死很惨。
从前出任务,她只管两个事,一个目标是谁,二个,保护目标。
没了。
不像这么复杂。
钱钱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不管钱多钱少,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争斗,更何况是如此大的争斗。
李凌顺着宋天复的话说下去:“我们秋秋如今也这么大了,是时候找个人家,我侄子就很不错,改天介绍给。”
宋迟穗冷着脸:“二伯母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抬起眼:“秋秋姐精神情况你不知道吗?她能把终身托付给一个陌生人?”
李凌:“这怎么能算陌生人?那是我侄子。”
宋迟穗阴着脸:“我意已决,至于姐姐。”
她转过头,双手捧起宋迟秋的手:“姐姐,以后你还是和我一起住,只是你又多了一个监护人,那就是舅舅。”
宋迟秋歪一下头,眼眸闪烁似小女孩:“舅舅?是什么?”
宋迟穗:“舅舅是妈妈的亲弟弟。”
说到亲弟弟,宋迟穗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一家人,一个是妈妈亲弟弟,一个是爸爸亲弟弟,不论是谁,都是她至亲的人。
她父母经历的,她遭遇的,害邓离的,竟是她至亲的人。
她还不知道那个害过她的人是谁。
她牵着宋迟秋,笑看一家人:“以后,秋秋姐就是舅舅的义女了。”
既然找不出凶手,那就让他们,狗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