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病房里, 咳嗽声频繁响起。
此时病床上,穿着宽松病服的苍白青年本来就清瘦,这短短的四天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身上的所有仪器都还没能够拆下。
段予骆坐在床边, 从没觉得咳嗽是一件那么痛苦的事情,一咳嗽就会牵扯到伤口, 就算已经打过止疼针还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伤口在咳嗽下, 有一种被撕裂的痛楚。
而且从醒来到现在浑身都还是保持着无力的状态。
还有一个就是,他已经无法接受晚上睡觉关灯,尽管他认为自己能够给自己做好足够的心理预设。
“好了宝宝, 咳出来了。”
陆星赫把人轻轻抱在怀里,给他拍着背, 直到他把需要清理的东西吐了出来,拿湿纸巾给擦擦嘴, 见他又咳到掉眼泪, 不心疼是不可能的。用手背给他擦掉眼泪,再把他慢慢放回床上。
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引流管跟脖子上的留置针, 不忍的移开视线。
“星星, 有点疼。”段予骆往后靠在陆星赫身上,脑袋枕在他肩膀,合着眼,声音轻轻问:“什么时候可以拆引流管,脖子也好疼。”
“过两天就可以了。”陆星赫听不得段予骆这样难受的声音, 克制着自己鼻头发酸, 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 低头亲了亲他:“你现在得吃点东西,医生说你吃得太少了, 说话都没力气。”
“可是我现在不想吃。”
“吃一点。”陆星赫拿过旁边阿姨提前准备好的粥,喂到他嘴边。
段予骆不想让陆星赫操心,只能提起精神吃了几口,但是没吃几口眼皮就开始发沉,自己都不知道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再吃——”
陆星赫勺了口粥,话音还未落,就感觉到脑袋沉沉枕在肩头上,动作一滞。他低下头,把勺子轻轻放回碗里,瓷器声‘噔’的一声,像是瓦解了紧绷的情绪,眼眶倏然一红。
病房门缓缓被推开。
是段予骆的两个爸爸。
“崽崽又睡着了?”
“嗯。”陆星赫收起眼底所有情绪,别开脸,把碗放下,再小心翼翼把睡着的段予骆放回床上,生怕碰到他胸口的伤口,现在能够坐起身坐一会都已经很棒了。
“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骆颂燃走到这孩子身旁,见他低着头在收拾,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凑近看了他一眼,就发现他眼眶红了,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星赫,你又哭了?”
陆星赫坐在床边,就注视着熟睡的段予骆:“没事,心疼他而已。”
“这个意外不是你的责任,发生意外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不要把自己崩得太紧,只有你状态好了崽崽看见才不会难过。”段亦舟拍着他的肩头,示意他放松些。
“他就是我的责任。”陆星赫垂下眸,轻轻握着自己手边的手,还是有些凉:“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会给他一个交代,不会让他白白受委屈。”
“星赫,有些事情性质不一样,我们银河集团作为企业,跟王室的存在是不一样的,我们都能够明白你的心意,但你千万不要去硬碰硬,这件事可大可小。”
陆星赫‘嗯’了声:“我知道。”
夫夫两人对视了一眼,正准备说让他先回去休息,然后就听到一句爆炸的话语。
“我想跟崽崽结婚。”
段亦舟&骆颂燃:“……”
陆星赫抬头看向两个长辈,红着眼:“我认真的,虽然知道现在说可能太草率,但我真的很想把他带回家,现在尤其想。”
他从小带到大的小公仔被撕碎了,这是一件很打击他的事情。
也是他这二十年以来最心痛的事情。
“我们从没有过阻止你们的意思,一切以崽崽的喜欢为主,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从小就疼崽崽我们也看在眼里,对你也一直都很放心。但你要知道你自己的身份,尽管你从小就生活在华夏,但你毕竟在D国有爵位,克莱门斯王室是只允许男女结婚的,你确定吗?”
陆星赫点头:“我确定,放弃爵位也无所谓,这个位置本就是形同虚设,权利,金钱,失去了都可以再拥有,但是段予骆只有一个,是不能失去的。”
“但是你确定要跟你的祖母对抗吗?这是我们都帮不到你的。”
陆星赫双手放在大腿上,十指交握,因用力手臂上的青筋若隐若现,隐忍的脸部轮廓紧绷。他侧眸看了眼病床上熟睡的段予骆,熬了几天布满血丝的双眸满是矛盾与挣扎,眸底是半分不减他的笃定。
“我确定。”
他会毫不余力的,为段予骆争取自由……
“对,他这次受伤是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影响的,但具体能够恢复到过去的什么状态得要等半年过后。尤其像他这样的过敏体质,在这段时间进食的情况也不太好,恢复起来是要一定时间。”
“还有就是,关于他夜盲症的情况。”
病房外,一家人听着权威医生将这段予骆的情况。
陆星赫听到这里尤其的紧张:“对,他现在晚上睡觉已经无法接受关灯。”
“心理测试分析他的问题其实不是很大,是个十分有安全感的人,判断应该是属于创后应激的反应,所以生理跟心理上都存在一些问题,不过不是很严重,这里就还是需要家人多陪伴,帮助他尽快走出这次意外留给他的恐惧。”
“好,我明白了。”
……
接下来的住院日子里,由于病房只能留一个家属24小时看护,一家人都抵不过陆星赫的强硬,只能够把他留下来,他们想照顾也就是白天来。
但也如预料那般,陆星赫能把段予骆照顾得很好。
跟看护学习按摩手法,担心段予骆在病床上躺着血液不循环,每天都会耐心细致的按摩。
因为还不能洗澡,每天也是帮着擦拭身体。
天气好的时候就把人推出去晒晒太阳。
日复一日,没有说过一句不耐的话语,每一次都能看到陆星赫都是蹲在段予骆身旁,两人似乎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小都是。
夏日接近尾声,蝉鸣声还是那么的喧嚣,与今日的阳光明媚回应着。
住院部楼下,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仰着脑袋晒着太阳,眉梢弯弯,神情惬意。兴许在病房里待了将近半个月,在阳光地下肤色白得仿佛融入阳光中,透着润泽,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好。
就在这时,一顶帽子戴在了他的头顶上,压住了明媚的阳光。
段予骆侧过脑袋,抬起头,看见是陆星赫,这人正背着光,为他挡住了部分的阳光,他笑了笑,朝人伸出手。
陆星赫把拆了糖衣的草莓味棒棒糖抵到他唇边:“今天的最后一根,不能再吃了。”
段予骆心满意足的把棒棒糖吃进嘴里,靠在椅背上。
他望着不远处的参天大树,住院这段时间都开始看着树影打发时间了,旁边这人不让他看新闻,也不让他看关于二次分化的所有内容,说无聊就给他讲故事,或者是给他唱歌。
可是他都不是三岁小孩了,不想听故事,也不想听这人跑调的歌声。
不过……
也不无聊。
垂放在轮椅旁的手悄悄伸出,抓住一旁的手。
落在地面的影子一个站着,一个坐在轮椅上,两人十指紧扣的手倒映在中间。
“星星。”
“嗯?”
“等我出院了我可以去纹身吗?”
“纹什么身。”
“胸口那道疤有点丑。”
陆星赫推着轮椅到大树下的花坛前,他坐在石凳上,把轮椅推到自己跟前,面对面看着段予骆,神情认真:“不丑,是个漂亮的勋章。”
段予骆半信半疑的指着他:“骗我。”
陆星赫看着这个小鸡爪子指着自己,想到了小时候,没忍住笑出声,伸手握住他的手:“骗你有什么好处,你那么好骗吗天才。”
“我都想好纹什么了。”段予骆低下头,把玩着陆星赫的手:“等我好点之后,我纹一朵玫瑰吧。”
“为什么想要纹玫瑰。”
“因为这样你就不用在偷亲我伤疤的时候哭了,亲一朵漂亮的玫瑰花会比丑陋的伤疤要开心。”
陆星赫神情停滞,眸光微闪。
“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我更希望你开心,因为你开心我才会开心。”段予骆将自己的手掌心贴紧膝盖上这只宽大的掌心,跟其交握,笑容灿烂:“振作起来陆星赫,我好了,很快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运动,这点挫折算什么,我们未来可是要一起经历大风大浪的人。”
陆星赫鼻梁一酸,正想说话,鼻子就被段予骆捏住。
“忍住,不能再哭了。”段予骆见陆星赫眼眶一红,知道他又怎么了,另一只手连忙捏住他的鼻子,凑近他面前: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不是你的错,这也无关于保护,有错的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我不希望你把这些情绪压在自己身上,你这样我也会伤心,每天晚上都看到你在偷偷哭我睡不着的。”
陆星赫:“……你看到了吗?”
“你那么大个人我能看不到吗?”
段予骆想到昨晚这家伙就躺在旁边那张小床上,那么大个人,蜷缩着在那里偷偷哭,就算没发出很大的声音都让他有些很不是滋味。
他已经住院将近二十天,每天都是这样的状态能受得住吗?
陆星赫喉结滚动了两下,握着段予骆的手慢慢松开,结果被对方紧紧的反握住,然后唇上落下一处软,他愕然对上近在咫尺的模样。
浅尝截止的吻,温度与触感还留在上头。
还有草莓棒棒糖的甜。
树梢下,阴影浅浅落在面前这张隽美白净的脸上,大病初愈脸上还透着些许倦意,但澄澈的双眸笑意盈盈倒映着对方的模样,是有种就算破碎也能够拼凑起来的天真烂漫。
连这个吻都目的纯粹。
没什么目的,就为了哄哄对方。
段予骆离开陆星赫的唇,把手里的棒棒糖含入嘴里,眸底浮现几抹狡黠:“以后再看到你偷偷哭我就亲你,趴在你身上,把你翻过来亲一顿,亲到你受不了想标记我,我说到做到。”
陆星赫抿着唇,别开脸,唇角微微陷下。
“现在心情好点了吗?”段予骆问着,指尖在陆星赫的掌心里划了划,故意逗他。
陆星赫觉得掌心很痒,没忍住握紧,顺便将段予骆这只不规矩的手握紧,原本翻涌的心情也确实是平复了,眸底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嗯,好点了。”
“还想要再好点吗?”
陆星赫:“……?”
然后他就看见段予骆拿下嘴里的棒棒糖,满眼笑意凝视着他:“老公。”
陆星赫:“!”
“我们结婚吧。”
陆星赫瞬间感觉脑海一片空白。
万里无云的晴朗,日光将地面烤得滚烫,与风相融吹拂过头顶的参天大树,拂过树底下对视的两人,而这样的热浪似乎都卷不过他们此时心头的滚烫。
陆星赫心想,
又是没用的一天。
以及,今天是阳光明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