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病理切片要等五天左右出结果,来时裴辰景只定了三天的房间,如果再续五天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五天里他也无处可去,有心回家等到出了结果再跑一趟,去退房却被前台告知隔壁房间的先生已经替他续了六天的房费。
“您不知道吗,需要我替您向蒋先生确认一下吗?”
“不必了,谢谢。”
裴辰景重新上楼去想要问一问蒋廷,却发现蒋廷站在他的房间门口,见他上来放下了敲门的手:“去哪了?”
自然的好像什么也没做过一样,裴辰景的话咽了回去:“续房。”
蒋廷笑了笑:“续好了吗?”
裴辰景答非所问:“不用担心我支付不起房费,我微信转账给你。”
他确实是穷,但还没有穷到需要前男友替他掏房费的地步,虽然输密码时确实肉疼到咬着后槽牙。
蒋廷的笑容敛了敛,没有收款也没有说不收,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问裴辰景今天有没有时间。
“我没有来过这个城市,前台说这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一起去看一看吗?”
裴辰景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张前厅柜台上摆着的游玩手册,而他已经脱掉了刚见面时穿着的西装和大衣,换成了一件不及膝盖的中长款羽绒服,脚上踩着一双运动鞋。
羽绒服是黑色的,简洁素净没有什么装饰,符合蒋廷的喜好,与裴辰景身上这件白色的羽绒服有点相似,乍一看像是情侣款。
裴辰景越过他刷开了房门,蒋廷正以为他拒绝了自己的邀请时,他却围上了围巾走向电梯,回头问呆在原地的蒋廷:“不走吗?”
一月的冷风从迈出酒店的那一刻起就毫不留情地扑面而来,裴辰景被吹得偏头屏息,忽然身前的风减弱,裴辰景睁眼,蒋廷站在他面前从兜里摸出一只口罩戴在裴辰景耳朵上,又将围巾上拉挡住口鼻。
呼吸的阻力骤减,裴辰景吸了口气,蒋廷已经转过身去下了台阶,景点附近大多车位紧俏,但地铁线路密集,他们决定弃车搭地铁过去。
裴辰景只管揣着兜跟在蒋廷身后走,不多问,蒋廷也不和他多说,一路沉默着上了地铁。
这个时间段人略多,空位早已经没有了,裴辰景靠着另一侧车门,蒋廷就站在他身前将他挡在了角落里。
中途的站点不断有人上下车,一会儿变得拥挤一会儿又变得宽敞,裴辰景始终安然无恙,到他们需要下车的那一站时蒋廷才回过头来示意,裴辰景站直身体跟随者人流走出地铁站。
他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城市,虽然是冬天,幸运的是今天阳光很好,能清晰地看到蔚蓝的海面和海边翻飞的海鸥,海浪晃动着波光粼粼看久了令人晕眩。
手臂忽然被碰了碰,低头是蒋廷递过来一块面包,裴辰景想了想屈尊将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加入了喂海鸥的人群。
一开始他还有耐心掰成小块举着手等着海鸥飞扑下来将面包衔走,几次之后就失去了兴趣,海鸥扑过来时乱挥的翅膀也有些吓人,差点啄到他的手指,干脆将剩下的大块面包举起来,手中又空了下来。
蒋廷似乎是笑了,但他看过去时只能看到被口罩遮掩的半张脸,和一双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
裴辰景将帽子戴上捂得密不透风:“太冷了,走吧。”
风太大,这里空旷没有遮挡,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有人举着纸牌四处搜寻坐游艇的游客,裴辰景心想这么冷的天谁要上去吹冷风,蒋廷却止住脚步问他:“坐吗?”
似乎还很期待,裴辰景失语,如果蒋廷想,他明明自己就可以拥有一艘私人游艇,在任意一个温暖的天气里去吹柔和的海风,而不是在这里花一百块钱喝西北风。
见他抵触,蒋廷没强求:“你不喜欢就算了。”
商贩还在后面极力地推销:“八十坐不坐,八十,哎六十也行,六十!”
裴辰景离开的脚步又加快了一些,蒋廷拦住缠着他们不放的商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不坐。”
蒋廷没说下一站去哪,裴辰景就沿着马路乱走,周围都是有些时间的老建筑,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带着一丝复古的韵味,走着走着就闻到了香气,转过弯是一条熙熙攘攘的美食街。
他喜欢这样的地方,并非是多么想吃东西,看着人挤人等待在摊位前被各种气味围绕的感觉让他很踏实。
蒋廷欲言又止到裴辰景侧目,怕搅了他兴致似的小心开口:“这里的东西,对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吃了。”
裴辰景难脸上难得带了点愉悦:“我不吃,就是看看。”
以前蒋廷将这些东西视如蛇蝎,不明来源的油和食材都让他无法将这样的东西归类为食物,更不准裴辰景吃,为此裴辰景很不高兴过一阵,于是他松口裴辰景吃可以,不要带回家。
要是裴辰景不曾生病,蒋廷看着他望穿秋水的模样想,那他们一起吃也无妨的,他宁可要裴辰景健健康康想吃什么都不必顾忌。
这五天时间几乎都是这样闲逛下来的,出结果的前一天晚上,裴辰景洗了澡正擦头发,蒋廷忽然发给他一张图片,点开发现是那天自己喂海鸥时的侧影,大概是蒋廷拍的。
照片里的人仰着头,一只海鸥正从他手中将面包叼走,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却因为背着光看起来像每根发丝都在发光。
好看的让裴辰景自己都心动,拍下这张照片的人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情,才能捕捉到这样的风景呢。
他看了好久才将照片点了保存,然后回复谢谢。
“不客气。”
蒋廷秒回,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晚上他睡的很快,这几天的放松让他毫无紧张感,仿佛正等待宣判的不是他一样,反倒是蒋廷眼圈明显。
裴辰景进去的时候蒋廷等在走廊里,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身边过去了很多哭着的笑着的人,忽然瞥见裴辰景的身影猛地抬起头。
“怎么样?”
裴辰景眉眼舒展,语气轻快:“良性,手术就能拿掉。”
走廊里的灯光明亮,将他的面容照的清晰温柔,蒋廷点点头说好,那就好,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笑了,可眼眶发烫山根酸疼,很快转过身去背对裴辰景抬手捏了捏,喉咙哽的说不出一个字,吸气呼气都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抖。
裴辰景沉寂了许久的心像是被砸进了一颗石头,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从心底传来,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了蒋廷,蒋廷揩去眼泪很快平静下来,只除了眼眶还红着,声音还有些堵:“抱歉。”
“没事,走吧。”
这一折腾就到了年关,裴辰景决定过了年再做手术,这次他没隐瞒蒋廷主动说起,蒋廷立刻追问:“几号?还是你一个人来?”
“或许吧 ,医生说住院的时间不会太久,请个护工就行。”
蒋廷心里想的什么裴辰景不用猜就知道,又补充道:“你不必过来,已经耽误你这么久了,来了你也帮不到什么。”
“好。”
他答应的痛快,实际上只是以退为进,知道这个道理裴辰景也对他束手无策,颇有些无奈地想他倒是学聪明了。
蒋廷将他送到了高铁站,看起来似乎有很多话要和他说,最终只在他要下车时叮嘱了一句:“过年时就不要喝酒了。”
裴辰景点头:“好。”
就此分别,裴辰景没再回头,也就不知道蒋廷的视线在他身上黏了多久。
手术的事他不打算告诉父母,他们年纪大了不该再为他担惊受怕,但是需要项弈和朱浩然替他圆谎。
年前大家都忙,裴辰景像往常一样准备年货,过了年才约了他们,坦白了自己的病情。
项弈顿时愣住:“怎么会?”
朱浩然的反应更剧烈一些,差点把玻璃杯摔到地上:“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怪不得你都不喝酒了,我还以为你开始养生了,你是不是不拿我们当朋友啊,你真是……”
裴辰景笑道:“就是怕你这样才没说的,多影响我心态。”
他看起来没事人似的,项弈神色复杂:“那你也该先告诉我,至少还有个人陪着。”
其实也是有人陪着的,裴辰景想起医院走廊上的眼泪,眨了眨眼回神。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不会影响结果,别担心,这不是不严重吗,就是需要你们帮我打打掩护,别让我爸妈知道。”
项弈问:“你要自己去做手术?”
“嗯,到时候请个护工就行,没什么需要人的地方。”
朱浩然皱眉想了想:“要不我去给你陪护吧,项弈哥上班不方便,我这边时间自由,过年这段时间也不忙。”
“真不用,我……”
没等他说完,朱浩然很不悦地打断:“行了,咱俩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种事情还推三阻四的就没意思了啊。”
裴辰景拗不过他,一想这样也行,熟悉的人总比不知底细的护工更方便。
“这样我也放心,有浩然盯着你,免得你到时候有什么事情又瞒着我们。”
项弈给裴辰景转了五万块钱,裴辰景吓了一跳,说着不要却被他抢过手机去点了确认收款,裴辰景哭笑不得:“哥,你这是做什么?”
“你现在上着学没有经济来源,又不肯告诉家里,手术费要从哪里来,我买完房手里还剩了些用不到,你先用着,不够再说。”
裴辰景眼眶一红有些哽咽,他从知道结果到确诊早期都没有想过要哭,现在却忽然涌上一阵伤感来。
“之前存的钱足够了。”
“那些钱你还要留着读书,听话,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哥就收着。”
朱浩然也劝他:“收着吧,我手上闲钱不多,只有一万出头,不够的话就先用我的,大辰,你这病不是小事,兄弟不就是在这种时候用的嘛。”
裴辰景忽然仰了仰头,朱浩然和项弈对视了一眼没说话,等他心情平复后才拍拍他肩膀:“放心吧,我们在呢。”
“谢谢。”
他们之间很少这样正儿八经地道谢,但此刻裴辰景想不出更加合适的词句来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