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江明月经历过很多次表白, 眼前的情景并不少见, 他也从不认为感情可以开始于内疚或感激。

可当下面对越仲山, 他第一次说不出口。

一个多月前,十月十七日,黄历上写忌出行, 忌作灶,宜会亲友、嫁娶、纳采、纳婿, 宜安床, 他与越仲山举行婚礼, 宴宾客、换戒指。

从那天开始,越仲山就不再跟在楼梯拐角的无人处拦住他送情书的陌生女生一样, 不再跟曾与他一起主持过两届元旦晚会的低年级搭档一样,不再跟临毕业时天天发匿名短信问他会不会考某大的隐形人一样。

他们之间存在一份法律上的联系,名字共同写在一个红色小本上,就足够让越仲山分外不同。

遑论他还是近段时间江明月每天早晚第一个与最后一个见到的人。

他们在一起生活过, 期间江明月一直非常努力, 只为让自己融入角色。

越仲山没急着再说话, 而是解开西服扣子, 在江明月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又抬手松了松领带, 期间一直注视着江明月。

几个简单的动作霎时使几近对立的气氛结束, 他的目光却并没有让江明月轻松多少。

客厅没开灯,电视还在播送旅行综艺。

声音不够大,所以即便屏幕上的后期效果密集夸张, 嘉宾们大笑着四下奔逃,传出来的也只有明明暗暗的光线,打在穿着家居服,盘腿坐在长沙发上的江明月周身。

他的眼睛也跟着明明暗暗。

空气长久得安静着。

越仲山刚坐下时双腿自然分开,肩背挺直。

等的时间长了,慢慢改变坐姿,上身前倾,胳膊肘分别支在两条腿上,十指虚虚交叉,低头把视线落在鞋尖。

换了副姿态,逐渐显露出隐约的焦躁。

“我不知道。”江明月终于说,“我不确定……因为我没喜欢过人。”

如果越仲山要他扮演好角色,对他来说,只是份内的要求,也很容易办到。

可如果越仲山朝他要感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越仲山却突然一下直起身体,望向江明月,整张脸上都显出隐隐的意气风发,好像这答案已经远超他预料。

“没关系。”

越仲山又说了一遍:“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小范围走了两步,又坐回去,视线下垂,没往江明月身上看,表情仍很严肃,但嘴角似乎有一个很轻微的笑,一会儿出现,很快就又消失,如此反复。

谈话似乎结束了,江明月把电视的音量调高。

越仲山一直坐在那里,将近半个小时,江明月换台的时候,忍不住问他:“你先去换衣服?”

越仲山的回答却风马牛不相及:“要不要出去吃。”

“也可以,”家里的厨师和阿姨都被他放了假,“吃什么?”

越仲山非常自然地说了个名字,似乎非常寻常,只是那名字不像菜品,江明月听着,倒像家餐厅。

最近的一家开在迪拜,挨着帆船酒店,是一家海底餐厅。

江明月重复了一遍,越仲山看着手机嗯了声表示肯定,已经开始叫人安排飞机。

江明月努力让自己跟上他的思维,勉强想着以前不是没有过这种突发奇想的行程,而且三千多公里的距离,飞将近四个小时,平时他去排个网红餐厅都要这么久,就好像也不算很奇怪。

神之不算很奇怪,因为赶着回实验室,回程的飞机上,他因为长时间飞行浑身疲惫却又死活睡不着的时候,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跟越仲山都有点神经病。

越仲山的精神却很好,看不出有多累,在机舱里没穿西服外套,白衬衣黑裤子,袖子挽到手肘,蓬松的短发整齐得拢着,一派轻松的势头。

他坐在床上,拉开隔板,看了会儿黑沉沉的夜空,另只手一直放在江明月的被沿。

“睡不着?”

“嗯。”机舱里吵,江明月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只是没精打采的,“你去前面吧,不用陪我。”

“不想去。”越仲山说。

还是他能有多简就多简的说话风格,但又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他总看着江明月,那眼神黑漆漆又直勾勾的,好像没要表达什么特定的意味,又好像已经装在里面太多。

这俨然不是他们熟悉的相处风格,江明月把眼睛闭上,隔了会儿,被沿微动,有股热气靠近,是越仲山的手。

但他到底没有握住江明月,只挨着,偶尔碰到手背,像是不小心。

气氛很怪,比尴尬多了些暧昧,比暧昧又少了些熟稔。

休息室里的是张双人床,上面只躺着江明月。

而往常的夜晚,越仲山什么都不用说,就把江明月拉进怀里,板着凶巴巴的面孔,亲着他,叫他疼,听他哭。

到现在他自己说要追江明月,却又连手都不敢再牵。

江明月觉得自己不怕牵手,只怕他那样似有若无的轻触。

皮肤的纹理挨着蹭一下就分开,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转了个身,留给越仲山一个后脑,蒙着脸含含糊糊地说要睡了。

回来后,江明月倒了两天乱掉的睡眠,比洗八筐烧瓶试管还困。

“小江,”魏东东从背后拍他,“没精打采的呢。”

江明月托着下巴说:“没有吧,我没偷懒。”

魏东东道:“今天请你吃饭,赏不赏光。”

江明月有点不好意思:“今天真有事儿,说好待会儿找我哥去,而且师兄你也不用客气。”

魏东东倒也没有十分坚持,看着像有心事:“那行吧,正好我去找个人,下次有机会。”

江明月问他:“没事吧?”

魏东东笑了笑:“没事。”

过了会儿,魏东东第二次从斜对面实验台过来,叫江明月跟他到走廊上。

看出他有话说,江明月放下笔跟他出去了。

“你家里可能对这些比较懂,我也想不到还能问谁。”魏东东说,“小江,你知道不知道有家公司,叫原灵?”

江明月怎么不知道,就是经了几手,最后到了越仲山手上的那个电子元件公司。

“听说过,怎么了吗?”

“那你认不认识那家的老板?”

江明月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个老板,更不好回答,就又问了遍什么事。

魏东东咬着牙,半晌,踹了脚墙根。

他爸是原灵的老员工,干了十多年,在技术维修部门,去年在车间出了事,一只手没了。

保险是赔了一些,可根本不值那只手,那只手就是他爸的所有工作能力。

公司也一直拖着,尤其是几易其主,到现在人虽然不算离职,但跟离职也没什么差别,他家里还有个妹妹,他妈有慢性病,天天要吃药,没钱一天都过不下去。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魏东东平时总笑嘻嘻的,看着虎背熊腰,但格外和善。

想了想,江明月说:“打官司了吗?按道理公司是不可以不管的。”

“一开始要打,但前一段他们突然来人跟我妈谈,三万块钱了事,不知道说了点什么,总之当时把我妈唬住了,谁都没商量,她就签了,律师说没法打,打了也输。”

江明月懂了,这事原灵办得很不地道,但就像魏东东说的,保险赔过,他们自己又已经拿钱私了,官司是打了也输。

但他找老板也没用,他们说的老板,可能就是一个代名词,就是管事儿的,如果江明月真把江明楷或越仲山的名字给他,估计三个月之后,魏东东都见不着他们的面。

“这样吧。”江明月说,“我回家帮你问问,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先别冲动,找不对人去了公司也没用。”

魏东东是已经吃过了原灵保安的亏,当然能明白江明月的意思。

“那先谢谢你。”半晌,魏东东说,“麻烦你了,师弟。”

放学后,江明楷的车就停在学校东门的停车场,江明月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拉开车门上车,发现还有一个人。

“这是文律师。”江明楷互相介绍,“我弟弟,江明月。”

“一表人才。”文律师西装革履,一手护着领带,探身跟江明月握手。

江明月看江明楷:“什么意思?”

“让你看看合同。”

“我说了现在不离婚。”

江明楷并不生气:“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

江明月说:“你说吃饭,没说跟律师一起。”

“你不要太固执,见律师是什么大事,我还要提前请示你的秘书?从小到大见律师的次数还少吗?爸爸妈妈都有各自的财产分割顾问,你跟越仲山的感情就好到一个人变成两个人,这种事提都不能提?”

江明月说不过他,也不想顶嘴,只说:“不跟你吃了,我回家。”

“好。”江明楷冲司机说,“去鼎荣。”

鼎荣是江家附近的地标,这意思就是回江家。

江明月怀里抱着书包瞪江明楷:“哥!”

江明楷看他一眼,半晌,冲律师抬了下下巴:“把东西给他。”

又吩咐司机靠边停车。

“你拿回去自己看,上面有律师电话,不懂的打电话。”江明楷在他头顶的一撮呆毛上扇了一下,“下车。”

江明月把东西一股脑装进书包,没走几步,赶上越仲山下班。

他今天坐的是辆黑色奔驰,大街上很常见,一开始江明月没认出来。

车在他面前减速,才停下脚步,等越仲山下来。

没来得及说话,副驾上的助理追了下来:“老板,东西在车上放了好多天,我怕您是不是忘了……今天要拿吗?”

越仲山停下脚步,半转回身,一时间没说话。

助理马上有些无措,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

“给我吧。”

越仲山开口,他才立刻响亮地答应一声,从后备箱拎了个挺大的纸袋出来。

两人并肩进小区,江明月偏过脸看他手上拎的东西:“是什么?”

越仲山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江明月。

江明月眨了眨眼:“嗯?”

“豆豆毯。”越仲山严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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