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明月一早要去学校,越仲山也不再睡,方佩瑶跟他去总部开会,越仲山的爷爷奶奶都是老人,觉少,所以早餐桌上竟然人还不少。

厨房准备的菜品很齐全,照顾老人清淡口味的粥,也有年轻人要补充的脂肪和碳水化合物。

家常场合,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死规矩,其他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江明月低头对着一碗蟹黄粥,右手拿勺,左手护碗,手腕磕在桌沿上,吃得很安静。

方佩瑶说:“明月戴的这个镯子好漂亮,眼熟。”

不等他开口,越仲山的奶奶说:“是我给的,那东西岁数老了,其实没想着他肯戴。”

一只古旧的银镯子,不像当下年轻人喜欢的闪闪发光的款式。

它模样沉重、色泽黯淡,雕刻的花纹繁复,食指粗的一根,是越仲山奶奶的陪嫁,往前追溯历史,只知道从她妈妈的外婆那里来,都是书香门第,至少有百余年的历史。

两个人接着又评价江明月气质干净,手腕细,皮肤白,腕骨凸出,撑起一层薄薄的皮肤,两者相称,戴着倒并不突兀,也不会显得女孩子气。

越仲山的奶奶看着是高兴的,很有些送出去的礼被人珍惜的满足,笑眯眯地交代江明月,戴这些东西也要看衣服,比如穿衬衣,那就很不合适了。

江明月点头答应。

*

之后的半个多月,江明月没怎么回家,跟江明楷打了三次电话,次次通话时间超出二十分钟,但次次都没聊出结果。

不过虽然江明楷的话里咬得死,但江明月也知道,一则只要自己不同意他出头提离婚,他就不会真的对着干。

二则,江明楷身上的事不少,忙得晕头转向,还要分神跟江明月打拉锯战,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最让江明月头疼的,其实是徐盈玉。

她从来都不是很能坚持的人,立场很容易变化,也十分容易心软,从小到大,没有江明月求不成她的事。

这次却即便知道了三年前那晚江明月吃的药与越仲山无关,还是一直立场坚定地站在江明楷那边。

“妈妈跟你大哥一直都这么说:条件尽管他们提,你不用觉得对不起越家。只需要你们尽快解除婚姻关系,你回家来,三年五年不对外公布也是简单的事情。”

“先前唐家跟简家的事你也知道,简家脱身之后,让给唐家三个点,结婚时间还没你跟他长,人家后来不也相处得好好的,前两天,还在一起剪彩。”

徐盈玉天天劝他,江明月不是一点都听不进去,也有很短的时间,他想,或许越仲山也会中意这样的解决方式。

但他很快就又清醒过来,明白如果越仲山真的要他家的几间公司,一开始插手买卖就好了,要是只是为了钱,不管多还是少,都不至于这么大折腾一番。

这段时间,江明楷耐下性子跟他说了那么多,无非是为了让他“看清”。

但江明月很努力地去共情,却仍无法理解看清怎么样,没看清又怎么样。

听完以后,只感觉越仲山为了在越家抬起头,的确可以说是殚精竭虑、无所不为。

起初他帮他父亲在好几个情妇之间周旋,有男有女,越枚因新鲜劲儿下去拍拍屁股就走,越仲山去充当擦屁股的人。

不像儿子,倒似走狗。

那时候,越仲山的确开始有了一些钱和势,但所有人都看不起他,江明楷跟他虽然不算亲近,但也算他为数不多的称得上朋友的人。

过了几年,越枚因出海失联近一个月,期间越仲山同方佩瑶发起股东大会,成功夺权。

后来越枚因安全回来,指责他是始作俑者,几次扬言要告非法监/禁,但空口无凭,又拿不出证据,还被股东牵制,甚至越家老人也只叫他大局为重。

即便后来查出,早年在中间操作买卖作为自家盈利主体的公司,股价几次暴跌,坐收渔翁之利的人是越仲山,但流程合法,证监会也承认。

越枚因退出权力中心成了定局。

在越仲山亲口承认出海后控制越枚因之后,江明楷认清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两个人自此大道两边走。

江明月想,他要的应该并不只是权,用很漂亮的账目去堵越家所有人的嘴,是因为还想要名正言顺,想让方佩瑶回越家不只是为了汇报工作,想不再被人戳脊梁骨。

想要被他爷爷奶奶认可,也想要被他爷爷奶奶认可的出身门当户对的配偶。

江明月知道自己是。

江明楷与徐盈玉都说,越仲山不是良配,坚持割让多少利益都只求他离婚,江明月明白,除了越仲山本身的行事作风确实瘆人以外,最主要是因为他们都清楚,两个人从性格到三观全都迥异。

他不喜欢越仲山,甚至抗拒越仲山。

但是喜欢真的那么重要吗?

其实江明月没有想通过这个问题。

他喜欢过罗曼琳,是在说分开的时候不会感到惋惜的喜欢,比他喜欢其他的朋友多一些,又比非她不可的喜欢少一些。

那种量级的喜欢让他们相处默契,也让他在被迫畅想与对方长厢厮守的未来时产生完全空白的尴尬。

而他对越仲山确然也有喜欢,是从对越仲山的守信品质的认可中产生,为江明月提供与他维持婚姻的力量的支持。

是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坚持“如果越仲山最看重的是面子,那自己就不能在这个时候迎上去打他的脸”的想法的喜欢。

好像全都不是江明楷跟徐盈玉说的那种喜欢,但已经江明月迄今为止体验过的所有喜欢。

昨天睡得晚,今天中午又没休息,这会儿刚九点,江明月就有些犯困。

徐盈玉听出他的没精神,知道这事还有的磨,也不再老生常谈,叫他先去睡。

越仲山没回来,前两天就说了,从今天开始出差,时长不定。

跟徐盈玉说完,越仲廉的电话接着就到,说跟越仲山到了地方,已经下厂了。

那边很吵,也忙,越仲廉也只有时间再细说个什么厂,就挂了电话。

是家电子元件的公司,经过到处求人那一个月,江明月对他家里的生意还算清楚,知道就是之前江家没吃下,还差点被噎死的那家。

公司本身规模不大,江家就是因为这个栽了跟头,没防备里头问题不少,工人罢工规模有大有小超过十次,不只有恢复生产线的面上工作。

原主急着出手,却装得很稳,到处撒网。

当时江文智看上了公司名下的几项专利,没时间怎么调查就出高价买下,却没想到一个小问题会引起一连串的大问题,江家也由此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现在越仲山接了盘,自然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怎么也要亲自出面。

江明月也知道,他非得在这个时候出这趟差,是因为江明楷已经开始着手打扫自家,就不能再放着这家电子元件等它还去缠江家。

挂了电话,江明月以一个软趴趴的大字型扑在床的正中间,侧脸贴在被面上,挤得嘴巴变形,背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腰。

昨晚最后那一次,他被压在浴室的瓷砖墙面上很久,今早照镜子,看到两边的蝴蝶骨都被蹭得很红,才明白后来越仲山为什么反复碰了好几遍。

不过好在没有破皮,也没感觉十分疼,主要是当时踮着脚,全靠腰上的力气和越仲山的手,今天一整天都不太能久站。

要戴套。江明月把脸埋进被子里,脸皮烧得发烫。

一定要戴套,不戴套之后的清理就没有一次不引向不纯洁的方向。

趴了会儿,想着这两天可以回个家,正好修复一下破碎的兄弟情,手机响了。

越仲廉发来一张照片,是车间里穿着工装的越仲山,两个人这次算微服私访,以分公司分部的临时顾问的名义去的。

级别降了十万八千米,所以照片里的车间乱得很真实,一点没有迎接检查的痕迹。

越仲廉是隔了有一段距离拍的,也不是越仲山的正脸,但不高兴的情绪仍然十分富有感染力。

江明月把自己代入他身边陪“临聘顾问”视察的公司和车间领导,就很能理解他们脸上隐藏起来的不耐烦。

他又点开照片看了看,给越仲廉回了个捂着嘴笑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