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搭救
年轻人看上去约摸十七八岁的年纪, 此时身前身后各有两个东宫卫拔出长刀拦着。
他抬着头从东宫卫的身影间瞪视着谢煐,不敢置信地喃喃:“这、这不是楚溪侯的车吗……我观察了一整天,楚溪侯白日出过两次门……”
谢煐面色更黑, 沉声道:“带回去!”
随即便重重合上车门。
白殊已经重新倚着靠枕坐好,看谢煐盘腿坐在一旁暗自生闷气,就把刚抱起来的小黑放到他面前,笑着劝:“给你撸猫,消消气。”
谢煐转眼看他,又低头看看用小脑袋蹭自己手的黑猫, 虽然没太听懂,却也抬手顺起黑猫的背毛。
小黑矮身趴下, 舒服地眯起眼睛。
白殊随意找个话题,说起刚才晚膳的一道菜:“我很喜欢那味道, 我们家厨子会吗?”
“那是北边的风味。”谢煐被他一句“我们家”安抚下来, 缓和了脸色, “你既喜欢, 回头让冯万川遣厨子过去学一学。”
手下抚着猫, 没一会儿谢煐的气也就散了。只是刚才的气氛已然消散, 再想继续也不合适。
不过此处离上景宫已经不远,两人还没聊几句,车子便驶进家门。
谢煐让人押着那拦车的人进正殿。
正殿宽敞, 杂役们忙碌片刻才将蜡烛都燃上。殿中站了两排板着脸的执戟东宫卫, 再有两排手搭腰刀的,一室明亮又摇晃的烛火下, 威慑感十足。
年轻人微抖着身子跪在殿内, 对坐于上首的谢煐与白殊叩头, 声音带颤地道:“我、学生……吴敬书……见、见过太子殿下、楚溪侯……”
白殊看他身上穿着圆领袍, 口中又自称“学生”,该是个有功名之人,那日常见储君其实不用跪。不过看他现在吓成这个样子,估计也想不起来那个。
谢煐静静地看着下方之人片刻,施加够了压力,才开口道:“你今日一直在跟踪楚溪侯?”
吴敬书抬起身,但还是缩着脖子,目光怯怯地在谢煐和白殊间来回扫。
站在他身前的孟大猛一瞪眼,喝道:“太子在问你话!”
吴敬书像只受惊兔子似地一抖,连忙回道:“是、是……学生只是……想认一认楚溪侯……学生听闻楚溪侯很心善,便想来求救……”
孟大再次喝道:“何事求救,说清楚!”
吴敬书这次没抖,他再叩个头,随后竟是跪得腰背挺直了些,声音也变得响亮。
“我想求楚溪侯救救舍妹!舍妹豆蔻年华,上月去应玄观上香时被宁王相中。宁王欲纳舍妹为妾,遭我拒绝,如今便以势压人……学生实在无力……”
说到后面,他眼中已经泛起泪光,声音也带上哽咽。
吴敬书抬手用袖子抹下眼睛,第三次叩头:“求太子殿下与楚溪侯救救我们!”
他原本听说楚溪侯心善,走投无路之下只想死马当成活马医,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运气这么不好,竟然碰到以暴戾闻名的太子。但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试一试又实在不甘心。
大不了就是两人一同死,下辈子再做兄妹吧!——吴敬书狠狠咬牙,在心中这般想。
上首的白殊和谢煐都没料到会听到这种事,不由得对视一眼。
白殊暗中戳小黑:“豆蔻是多大?”
小黑将搜索内容显示出来:“十三四岁。”
白殊震惊:“这不还是幼女吗!”
他禁不住低喃出声:“宁王竟然能对那么小的下手!”
谢煐耳力好,听见后传头看看他:“十三四岁成婚虽然早,但民间也不是没有,尤其穷苦人家。”
白殊却是皱起了眉头:“可宁王都三十多了吧?”
谢煐略有些不解:“天子年近六十,后宫新晋的美人据说也有十五六的。”
白殊盯着他眼睛:“你也喜欢那种年纪的?”
谢煐凤眸微微瞪大。
两人对视片刻,白殊移开目光,对还保持着叩头姿势的吴敬书道:“你站起来。”
吴敬书抬起头,愣愣地回视过去。
白殊再次道:“站起来。你有功名在身,不须跪。”
吴敬书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看向谢煐,见他虽然依旧沉着脸,却没有先前在车上那种怒色,才慢慢爬起身站好。
白殊刚想继续说话,却感觉到谢煐伸过手来,隔着袖子握住自己手腕,又顺着往下,盖在自己手上。
谢煐的手本就暖,今晚喝了酒,温度又更高些。在凉意已起的秋日夜间,这只手立刻就给白殊微凉的手带来舒适的热气。
两人椅子挨着椅子,白殊的手随意地垂在扶手上,只被身前案几遮住少许。若是此时有人看向他们,但凡心思细些,必然能看到谢煐的动作。
白殊转头看过去,却发现谢煐没有看自己。不过,从耳朵到脖子全泛起一层薄红。
对于喝酒都不上脸的谢煐而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情形。
谢煐听着耳边几不可闻的低笑,尽量无视耳朵上的烫意,绷着脸继续沉声问:“你想让楚溪侯怎么救?看你也是读书之人,身处京中,莫不是不知他的处境!”
“啊?”吴敬书再次一呆,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白殊暗暗转过手,轻轻回握谢煐,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温声道:“太子在此,你要求也该求太子才是。”
吴敬书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来回扫,呆愣愣地道:“我、学生……听闻太子脾气不好……”
谢煐握着白殊的手,心情愈发地好,也不再吓人,只道:“你先说说,想让楚溪侯怎么救人。”
吴敬书回过神,赶忙道:“我想自卖自身,给楚溪侯为奴,只求能带舍妹入府。宁王他总不至于能到这里来抢人吧!”
又是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白殊向谢煐偏过头:“看着的确是个书呆子,想法简单得很。不过,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要进来了,他们总能躲得过宁王一时。”
谢煐听他这话,便知他已是同意救人,只叮嘱道:“还不能排除是专程来接近你的可能,我会让子山查查他们兄妹。”
白殊目光看过去,眼里含着笑,小指在谢煐掌心轻刮:“殿下费心了。”
谢煐只觉得掌心那股麻痒沿着手臂一路传到心脏,激得心跳都在一下下加快,耳朵也似乎更烫了。
白殊很快移开视线,对吴敬书道:“你回去吧,明日带上你妹妹——最好给她扮个男装,一同从角门进来,我会派人在那里候着。若碰到人问,便说见到我小厮才知是亲戚,过来投奔。”
吴敬书顿时面露喜意,连连躬身再三道谢,才跟着东宫卫离去。
他一走,殿内值守的执戟东宫卫也退到殿外。
白殊松开谢煐的手,抱着小黑站起身:“殿下喝了酒,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谢煐手指微动,空握几下,心头生起股失落感。
下一刻,却有一道阴影罩下来。
谢煐抬首,只觉有什么东西在眉心擦过,很柔软,又带着点舒服的凉。
阴影很快退开,白殊笑着道声“好梦”,便领着知雨、孟大等人离去。
谢煐目送着他身影消失,抬手轻抚过眉心,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站在他身后的冯万川垂着头,心中却在考虑该不该催一下自己干儿子,早点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可是殿下又说楚溪侯的身子要再休养一段时日,那到底是需要啊还是暂时不需要……冯总管很是苦恼。
翌日,白殊才吃过早饭,就听人来报吴敬书带着妹妹来了,便将人传进来。
没多久,吴敬书和一个身材娇小的人一同进来给白殊下跪。
白殊叫了起,目光扫过两人,见那女孩虽做男装打扮,却还是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尤其一双大眼睛格外灵动。
他很快收起目光,对吴敬书道:“你们且在府中后院住一段日子,我再寻机安排你们到庄子上去,能自在些。”
吴敬书却是听得一愣,随即满脸紧张:“后院?!我们不是跟着您吗?!”
一直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的女孩也吓得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抓住哥哥的衣袖。
白殊不解地眨了下眼,才反应过来,温声道:“这里的后院没有女眷,都是太子的卫士在住。我这院子里全是男人,你妹妹住这不方便。我让管事给安排了一处偏些的小院,你们暂时住在那里。我这边也不用你伺候,你可以好好陪你妹妹一段时日。”
在张峤查清楚他们底细之前,这兄妹两个还要接受东宫卫的监视。
吴敬书这才松口气,又要拉妹妹磕头,不过这次被白殊拦住了。他便取下背上包袱掏了掏,拿出一样圆筒形的东西,双手递上。
“这是我……学生……小人……”
白殊好笑:“就说‘我’吧,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吴敬书傻傻一笑:“这是我自己做的东西……现在给楚溪侯当仆人了,这个便献给主人吧。”
孟大走过来接下,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异样,才递给白殊。
白殊接过一看,却是愣了:“单筒望远镜?”
他一边说,一边将望远镜放在一只眼睛前,调试片刻,发现能放大的倍数还很有限。
吴敬书却是一下变得兴奋:“您知道?啊……您还会用!”
白殊放下望远镜,眼中带着诧异:“这是你做的?里面的水晶可不便宜。”
吴敬书挠挠头:“那是家里传下来的,我给磨成透镜……做得粗糙,让楚溪侯见笑了。”
“不,做得很好,能有这个想法就非常难得。”白殊没想到随意救个人还能捡到个物理人才,“你还会什么?”
吴敬书低着头腼腆地笑笑:“不会什么了……就是时常琢磨点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有成果的不多……”
话音刚落,他妹妹却小声说:“哥哥还会炼丹……”
吴敬书顿时脸色一凝,回头斥道:“别乱说!”
接着又紧张地对白殊解释:“舍妹不懂,那不是炼丹!我虽然摆弄些道士们炼丹用的东西,但我真不会炼丹!”
白殊挑挑眉,看来还是个化学人才啊。
他安抚道:“好了我知道了,别紧张。那你们先下去安顿吧,若是想寻我,随意找个东宫卫帮传话便行。”
吴敬书观察着白殊的神色,见他面上并无异样,才躬身道谢,领着妹妹跟一个小厮离开。
安排好这两人,白殊便吩咐人传话套车,唤知雨带上昨日拿到的那一大块赤琼,按计划出门去找玉雕师。
邱家既然已经是名声在外的玉雕大师,家境便还算不错,住在京中西北的永定坊。白殊昨日便计划要去拜访,孟大自然是先安排人去摸清了门,此时车子直接来到邱家门前。
门外远远围着一些人,正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邱家大门不仅敞开着,前院还摆有许多红纸包装的东西,像是礼盒。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七八个家丁站在门内,将大门完全拦住。有几人与他们隔着礼盒对峙,那几人有老有少,不过没有女人。
白殊下车便看到门内这么副剑拔弩张的场面,不禁皱起眉头。
孟大在他身旁低声道:“那管事是宁王府的人,里头站的是邱大师爷孙三代。”
白殊带着人往前走,便听到里面管事说:“总之,聘礼王府是下了,你们就准备准备,过几日日子好,宁王府的花轿就来接人。”
里面年纪最长的人沉声应道:“我邱家高攀不起宁王,这些东西还请管事拿回去。”
管事一声冷笑:“宁王府送出来的东西,也是你敢不收的?”
便在此时,一道厉斥响起:“带上你们的东西滚出去!我就是死,也不会进宁王府当妾!”
白殊抬眼看去,便见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俏丽少女拨开人走出来,狠狠地瞪着对面几人。
管事也没恼,只是嘿嘿冷笑。不过,他刚要说话,却感觉腰带被人拽住,紧接着整个人腾了空,再下一刻,就重重摔在地上。
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又听见一阵扑嗵声——他带来的家丁和礼盒也全被扔出了邱家大门。
管事摔得重,一时甚至爬不起身,只能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气得大叫:“谁!是谁敢动宁王府的人!”
这时,他眼前出现一双浅色的靴子。
管事一愣,瞧出这料子不一般。他抬起头,顺着靴子又看到衣服、腰佩、黑猫,最后看到一张美若仙人却也冷若冰霜的脸。
白殊站在门口,垂眼看着他,冷冷地道:“是我叫人扔的。宁王若有意见,让他去上景宫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