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雪岚对宣怀风说,「你在这待着。」
把手枪从腰上一拔,握在手里,身子从窗户猫出去。宣怀风忙跟过来,刚在窗边一站,白雪岚在外面喝道,「回去!」
宣怀风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外头枪声密集,空气中冷冽的冰雪气味里,渐有了淡淡的硝烟的味道,子弹打在车厢外头,砰砰地沉闷作响。
宣怀风又等了等,耐不住了,索性在车厢那些东倒西歪的行李箱中挤着,走到车厢另一扇窗户边。
探头一看,外面铺着雪的地上远处,影影绰绰都是骑着马,挥着长枪的大汉,叫嚣着不断靠近,要把这几节车厢包围住。
白雪岚和宋壬他们,或以车厢为掩护,或藏在散落雪地的行李后头,举枪还击。
子弹在天空划过灼热的线条,惨叫声划破天空。
土匪已倒了几十个,不但有人,还有马。被打死的土匪躺在雪地上,流出的血,像一朵朵巨大的绽开的红花,受伤卧地的马,无力地耸动着尾巴,哀声嘶叫。
然而那些土匪数量极多,又极悍,自己人死了,不但不退,反而冲得更凶。
白雪岚看中的护兵,都是山东老家打过仗的老兵,火车一脱轨,只懵了片刻,就在宋壬指挥下反击,见土匪黑压压一片,知道若让他们冲过来,那是没人能活命的,所以都架着枪,不管不顾地猛打。
白雪岚也趴在护兵们之中,双枪使得出神入化,只要他的手一扬,雪地那头必有一个人栽下马。只他这样厉害,也把土匪们给激怒了,很快就有更多人冲向他的方向。
子弹密集打来,白雪岚面前的雪地激起一阵雪雾。宣怀风在车厢里看得心中一紧,忍不住身子往外探,再仔细看时,白雪岚埋头避过后,又拿子弹装在手枪里,很快还击起来。
宣怀风松了一口气。
他只顾着关心白雪岚的安危,却没发现自己刚才身子一探,已露了行迹,目光还停在白雪岚身上,忽听簌地一响,一颗子弹击穿窗户,玻璃顿时炸开,碎屑四溅。
宣怀风往后一退,伸手挡住脸面,觉得手臂隐隐刺痛,放下一看,右手臂上,两块碎玻璃扎进肉里。
外面交战激烈,那枪声就似迸在他胸膛里一般,他也顾不得疼,咬着牙把碎玻璃拔出来,扯了一截衣料,随意绑在伤口上。
临时过来找书,未曾把白雪岚送他的枪带上,便在车厢里寻枪。
幸而白雪岚这次搬回老家的东西里,除了各色贵重礼物,最多的就是军火。方才火车脱轨的晃动,几个未钉紧的军火箱子翻侧之下,里面的东西都散落出来。
满地的枪械,若叫识货的行家见了,那就是掉进了宝库。
宣怀风因为兵工厂的筹办,这阵以来,都在狠狠补习枪械的知识,何况怀特作为美国军火集团的合作方,诚意很足,向他提供了大量美国军火的资料。
是以,别的枪械也罢了,偏这美国枪械,对他来说是最熟的了,说明书上的使用要点,脑子里是记得一清二楚。
他急着要给白雪岚帮忙,虽则手上带伤,动作倒比往常还快上三分,随手拾起一支黎曼步枪,觉得不够好,便随手丢下,目光四周搜寻。
忽地眼睛一亮。
两三步抢前,把角落里一把被杂物压住大半边的枪用力抽出来,拿在手上仔细一瞧,果然是雷顿五二零。又在附近一气乱寻,竟让他把配套的瞄准器也找到了,还有一盒子弹。
宣怀风拿着这些,回到刚才被子弹击穿的窗户旁,开始给雷顿五二零装瞄准镜。只一会功夫,外头雪地上红花遍野绽开,跌倒的战马不再嘶叫,它已经永远不会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了。
战斗胶着,土匪们猛冲上来一阵,被白雪岚他们打退一阵,很快又再冲上来。
白雪岚左边那个护兵,手仍搭在长枪扳机上,已经垂了头,身子伏于雪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一颗子弹打来,正打在他身上,他无知无觉,身体随着子弹穿破时的动静轻轻一颤,又归于永恒的平静。
白雪岚还在阴沉着脸,不断放枪。
他打死的人最多,土匪们也盯上了他,满天空划过的子弹呼啸着,隐约能听见土匪们带着土腔的嘶吼,「撕了他!撕了他!」
宣怀风从这嘶吼里,听出一种凛人的狠毒,心脏微微收缩。
下一刻,大为恼怒。
这恼怒烧起来,就像把一大桶煤油点燃了,无法控制地红旺,让他的双手热得仿佛快出汗。
他把那美国制造的极有名气的大枪架在窗前,猫着腰,眯起一只眼睛,在瞄准镜里寻觅。
刚刚是谁,叫嚣着撕了白雪岚?
谁下的命令?
官兵也好,土匪也好,能发号令的,自然不会鲁莽地冲在最前面,多半都躲在大后方。
宣怀风从极先进的瞄准镜中,看见前仆后继的往前冲的土匪群,他没理会,越过那些土匪,望向更远的后面。那是一个土坡,几个骑马的人影在上头,大概是为了居高临下,好观察局势。
宣怀风当然是爱着自己的祖国的,但这时候,他打心眼里高兴自己拿着美国枪。
美制枪好。
美制黎曼步枪,射程六百,很好。
美制雷顿五二零,射程能到一千,更好。
那些指挥着土匪群,要撕了白雪岚的人,就在雷顿五二零的射程以内。
这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宣怀风瞄准山坡上那站在最中间的一个,俊脸紧绷着,眼睛亮如星辰,扣下扳机前一刻,魂仿佛蓦地沉到冰海深处,冷静得无可形容。
看看谁撕了谁。
心里这样默默想着,便扣下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