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等宣怀风醒来,被子底下的身体已经清理过,还被换了一件睡袍,这都是白雪岚平日会亲自伺候的,也算例行公事。

他略在床上嗯一声,果然白雪岚就不知从哪里跑了来,坐在床边笑吟吟问,「醒了?饿不饿?你可错过了晚饭。」

宣怀风身上散了架似的,酸痛从最羞耻的地方蔓延各处,瞧向白雪岚的目光,自然就带着责备,说,「我错过晚饭有什么?只要你吃饱了就好。」

白雪岚豪取强夺,吃了个大饱,只有满意的,并不在乎宣怀风的语气,只是好脾气地笑,小心翼翼说,「哪里,我收敛着呢,最多也就吃个六分饱。今天劳动你半日,你一定饿了,我叫厨房做了热饭送过来。」

宣怀风说,「不要饭,弄点粥。」

白雪岚顺着他说,「对,对,粥易入口。还要两三样小菜,叫他们清淡些,你最喜欢的。至于荤菜,等明日肠胃舒适了再吃不迟。我亲自下厨,给你做我们山东的大卤肉,如何?」

他这样做小伏低,宣怀风要骂也觉得没意思,便点了点头。

白雪岚拉铃叫听差,吩咐一番,等听差走了,仍是坐在床边,目光含情脉脉地投在宣怀风身上。

宣怀风说,「你吃也吃过了,还看着食物这干瘪的骨骸干什么?请忙你的去。」

白雪岚说,「我是那种吃完了抹抹嘴就走的渣滓吗?这样评价我,恕我不赞成。」

宣怀风一下午被他蹂躏得够呛,五脏六腑都快被他掏空了,虽气这人欲望起来就忘了节制,可这是早就领教过无数次的。要真和他就这种隐私的问题起大争论,更是拉不下脸。

因此他沉默一会,竟把满腹不满给自己取消了,对白雪岚说,「我累得无法动,你拉我一把。」

白雪岚如奉纶音,赶紧把他扶起来,挨着床头坐了,又问要不要喝热茶。

宣怀风无奈地摇头,说,「劳驾,你就老老实实坐着。真这么贤良,刚才做什么去了?」

白雪岚握着他的手,做低头认罪状,低声说,「这阵子实在把我憋狠了。」

宣怀风说,「不说这个。」

思忖一会,又问,「现在,我们可以来聊聊正事了吗?」

白雪岚脸上的惭愧之色立即就不见了,露出微笑,好整以暇地问,「还没忘记要审问我?我主动坦白,成不成?火车劫案,是我和韩未央小姐联手做的。你先别吃醋,我和她就是一个合作关系。我打听货物情况,保卫人员和火车路线,她负责动手。对了,报纸上并没有报道说丢失了军火,写的是丢了药物,你怎么打探到内幕了?」

宣怀风说,「我一个外国同学,叫尼尔.怀特的,上次我们吃饭时偶遇过。他就在那火车上,手臂还受了伤,我今天去医院探望他了。是他告诉我的。」

白雪岚听见他说去医院探望另一个男人,心里大概是不满意的,不过,不久前才占足便宜,就表现得比平日有气量许多,笑着说,「原来如此。那是一列专门送军火的保密火车,他怎么也在上头?」

宣怀风说,「你这个包打听的,只打听货物,保卫,路线,就没有查探一下,这批货物的主人是谁?」

白雪岚说,「当然知道,是美国一个大军火商,叫欧玛公司。这是一个专发战争财的,制造的武器卖给不少国家,博特四型就是他们新设计的产品,因为稳定性好,买家都争着订货,不是有关系,压根就买不到。」

宣怀风说,「我这个朋友,就是欧玛公司董事长的独生子。算你那位韩小姐聪明,没有下杀手。不然,尼尔有个三长两短,他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

对于他的警告,白雪岚只是咦了一下,表示一点诧异,说,「没想到火车上有这么一个重要人物,怪不得韩小姐说,她的人抢上火车,掏出枪对着个洋人一指,所有的保卫都听话得很,乖乖合作起来。现在想来,一定是恰好把这位洋太子当成人质,和货物比起来,保卫的队伍更唯恐他出意外,因此怀着丢车保帅的心思。唉……」

宣怀风瞅他一眼,问,「没有闹到不可收拾,你和那位小姐已经托天之福。怎么反而叹起气来?」

白雪岚悠悠地斜瞅他一眼,说,「我告诉你实话,又要挨你的骂。」

宣怀风说,「你讲实话,我就不骂。」

白雪岚说,「我是叹错过了机会,早知道他身份,把他绑了,怎么也能换出一批好军火来。博特四型好是好,但毕竟是手枪,火力有欠缺。他们欧玛集团的火箭炮再弄个百八十门,就真是不错。」

宣怀风拿手在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一拍,教训说,「你看你,就是一门脑筋的要当强盗。你是抢出习惯了?上山多了,终要撞见老虎,没听过吗?」

白雪岚说,「看,果然挨骂了。」

宣怀风说,「实在是你的想法,都不走正道,叫人生气。」

白雪岚把手探进被子底下,抚着他的小腿,笑着问,「生气吗?我看不像。若说你是为我担心,我是信的。」

宣怀风哂道,「你只管给自己脸上贴金。」

一把将白雪岚不安分的手拨开。

白雪岚嘴角勾起,俊逸地笑着,不一会,那被拨开的手又无声无息地回了来,仍旧爱恋地抚摸着肌肤光滑的小腿。

宣怀风对他的作为,是爱并恨着,用眼睛瞪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以此表达不满。

然而,为何不再坚决地把那只大手拨开,任其和自己的小腿做着亲密接触,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白雪岚享受着手底下的软香温热,心平气和地说,「别恼。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为了一个外人恼火,多不公平。」

宣怀风说,「你来来去去,就知道卖这些招数。按你说,我们有这样的感情,以后你不管把谁给抢劫了,绑架了,我都不该管吗?」

他越表示抗议,白雪岚就越装作一团棉花似的,让他打不出力度,顺着他随口说,「该管,该管,我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你的。」

这时,听差敲门进来,把食盒里取出粥和小菜,碗筷布置妥当。

正要给两位主人往碗里装粥,白雪岚说,「我来就好,你下去。」

宣怀风挨在床头说,「我就要听差盛的。」

白雪岚朝宣怀风一笑,瞅听差一眼。

在听差心里,当然是总长的命令比副官的命令重要,赶紧一言不发地下去了。

白雪岚不管宣怀风满脸不愿意,亲自装了一碗粥,夹了几片小菜,到床头拿勺子勺着,轻轻吹热气。

宣怀风说,「我手没断,犯不着白受这不必要的人情。你也别用这种老招数敷衍我。」

白雪岚微笑道,「你左右不过是身上难受,就各种给我找罪名。宣副官,您开开恩,就算我是您的家生子奴才,好歹也给我留一分脸面罢。难道真要我跪下给你磕头求饶?若是这样,我也就真的磕了。」

中国人从来讲究伸手不打笑脸人,白雪岚陪了半日笑脸,说出这番话,宣怀风就凶恶不下去了。看勺子送到唇边,犹豫片刻,也就张了嘴。

白雪岚伺候他很周到,每一勺粥里,都细心挑了几丝他爱吃的小菜,咸淡恰好,就是肚子里的蛔虫,也不过如此。

白雪岚又唯恐他吃得闷,一边喂,一边把今天在海关衙门的经过,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极力给他戴高帽子,夸是他写的条陈好,连从前向白总理禀报时,白总理也赞不绝口。

宣怀风一涉及公务就忘了私仇,这脾性被白雪岚摸得再清楚不过。果然,白雪岚这样一说,宣怀风就把对抗的态度丢了十之八九,情不自禁和白雪岚讨论起来,不解地问,「胡副总理那个文件,算怎么个来路?不会是你伪造的罢?你胆大包天,我是早有领教。」

白雪岚说,「我才不给自己挖这种坑跳。那真正是胡副总理发过来的公文。他是没安好心,要给我加一加压力,逼我和其他衙门彻底对立。他以为内部公文,是不该外传的,老子哪理会这个。有了机会,当然要给其他人瞧瞧,明白他是什么两面三刀的货色。这就叫搬他老胡家的文件,砸断他老胡的狗腿。」

宣怀风说,「那个姓关的官员,你不该太跋扈。」

白雪岚申辩道,「哪是我?是张大胜那不懂事的,我朝他打眼色,要他震慑震慑,谁晓得他一脚就踹了人下楼。我又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赶紧把他扶起来,只能把戏做到完。其实,我是最赞成与人为善的。」

最后一句话,宣怀风绝对不相信。

可吃了人家亲手喂的粥,享受了一番连白总理都享受不到的殷勤伺候,难道还能放下碗就骂人?

宣怀风沉吟片刻,问白雪岚说,「你给我一句实在话,你参与火车抢劫,是为了韩家呢?还是为了货呢?」

白雪岚牙痒痒道,「现在你还怀疑我吗?我活了这么大,也就只有你,三番两次地质疑我,把我一颗心都踩到泥地上了。我给你发毒誓,我要对韩未央有一丝那个心思,天罚我以后见了你硬不起来。」

宣怀风脸涨了通红,悻悻说,「我问你,是正经地问,你做什么扯到那上头?」

白雪岚斩钉截铁地说,「那我就给你一句正经的回答,和韩家合作,就是为了货。如今这世道要痛快活着,不掌握武力不行。要掌握武力,没有好军火不行。为了军火,别说抢劫,杀人我都干。」

宣怀风说,「开口抢劫,闭口杀人。你是不能改了?就不能想个正经路子?」

白雪岚又耍起了无赖,说,「我不是正经人,没正经路子。宣副官,你有本事想一个。」

宣怀风却当真是在思量,想了片刻,字斟句酌,缓缓地说,「我和尼尔谈了谈,查特斯原来野心很大,他要尼尔到中国来,不仅仅是要买武器,如果尼尔同意,查特斯就是投大笔钱合作开兵工厂也是愿意的,因为如今的中国,太多人愿花真金白银来购买武器了。如今查特斯势败了,不可能和尼尔合作了。我琢磨着,如果把尼尔说服,我们来做这个投资,是不是能成一桩事?不过,就算我和他是老朋友,在商言商,恐怕也要花不少钱。」

白雪岚愣了半晌,脸上涌上不敢置信的狂喜,将宣怀风两个肩膀都抓住了摇晃,嚷道,「亲亲!你就是个活神仙!有美国欧玛一个兵工厂做底气,我们还忌惮谁?事情成了,我把你当活祖宗供起来!」

兴奋起来,又不顾宣怀风的强烈抗议,做了一番身体力行的真诚答谢。

这一顿,便算吃了个满意的十分饱了。

斗倒了洋大使,摆平了查特斯,收拾了众裙带,顺手砸胡副总理一腿,把心爱的人儿吃个干净,还顺带一个仿佛神来之笔的兵工厂……当白雪岚抱着浑身酥软的宣怀风舒舒服服睡下,心里不禁也想,这真是愉快到极点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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