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白雪岚也对汉克斯一颌首,笑道,「主角已经出场,我们这些配角就主动退场吧。」

宣怀风料不到有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以致于还站在白雪岚身前,做着忠诚的防卫的姿势。

白雪岚朝他肩上拍一拍,做个眼神,带着他退出警卫们的包围,离开了房间。

不知那汉克斯爵士在正式现身前,做过怎样的布置,大使馆似乎已经发生过一番变故,使馆中那些神色高傲的办事员们,脸上俱有惶惶之色,像窝被人踢翻了的猫儿一般,连耳朵都耷拉着。

白宣两人从房间里往外走,竟没有受到任何盘问,经过岗哨,岗哨的外国士兵也仿佛视而不见,先前拦路搜查的高人一等的神态,都不翼而飞了。

宣怀风在里头见识了风云变幻,最后以白雪岚大获全胜为终结,惊喜至极,心中说不出的兴奋,那兴奋又如烈酒,给他一种醺醺的快乐。

而这种快乐,却是带着朦胧的烟雾般的谜团。

宣怀风被重重疑问,像爪子挠心一样,边往大使馆外头走,忍不住就问,「那位汉克斯爵士,是专程来给你帮忙的朋友吗?汉克斯?这名字,我恍惚在哪里曾听过,一时却又记不起来。」

白雪岚说,「你听过?哦,对了,上次我带你去一处番菜馆子,就是布置得极有英格兰味的那一家,很晦气地撞上了查特斯,当时我不就提过一嘴?」

宣怀风被他一提醒,也就想了起来,说,「不错。你当时说,有一位在英国地位很高的贵族,疯狂迷恋查特斯的姐姐,原来就是他。」

白雪岚说,「可不就是。」

宣怀风了然,「那这位汉克斯,和英国大使也算情敌了。」

白雪岚说,「岂止情敌,那要叫天敌了。抢女人只是其中之一罢。我雇了英国的私家侦探,去深入地调查,两人之间的恩怨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据说为了得到驻中国大使的肥缺,大使还曾经暗害过汉克斯一回。总之,为了能把这宿敌打倒,汉克斯是很愿意配合做一些事的。」

宣怀风愕道,「你连英国侦探都雇了,可见早就想把大使铲除掉。可当初并没有纳普这桩事,你怎么未卜先知,去做这布置?」

白雪岚说,「我做布置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没有纳普的事,我也要修理他。」

宣怀风,「这又是何缘故?」

白雪岚说,「谁叫他有个小舅子,叫安杰尔.查特斯?敢觊觎我白雪岚的人,我不但毁灭其本人,还要毁灭其根源,其靠山,其老窝。」

宣怀风听了,倒不知接什么话,要待劝白雪岚,改一改这心性,可看他脸上虽清清淡淡,眸底却有着狠厉,知道他对查特斯是恨得牙痒痒的。这时候拿话来劝,只会激得白雪岚更犯左性。

何况,宣怀风对查特斯的所作所为,也是鄙视痛恨极了。

白雪岚问,「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我老早就做了准备要对付你的老同学,你心里不高兴吗?」

宣怀风说,「你把事情办得这样周全,我只有为你高兴,怎么会怪你?我就是想,这次跟你来,是想给你帮忙的,最后是一点忙也没有帮上。」

白雪岚朝他一笑,那笑容里,满是甜蜜的宠溺,低声说,「你来这一趟,其实帮了我大忙。」

宣怀风问,「是吗?」

白雪岚说,「你要是不来,我今日这样玉树临风,风流潇洒,和洋人斗法的一场精彩压轴戏,演给谁看?没有你,可少了最大的趣味。」

宣怀风点头说,「不错,不错。总长今天真是潇洒倜傥,举手投足都精彩极了。」

白雪岚原料着宣怀风必要反驳两句,说他自赞自夸,没想到宣怀风却是真诚地附和赞美起来。他一向脸皮堪比城墙,这下猝不及防受了爱人的倾慕夸赞,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咳一声说,「汉克斯今早飞机才到首都,他能在约定的十一点及时赶到,也是万幸。只能说,老天爷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罢。」

面上淡淡然,心里当然是吃了蜂蜜一样的甜。

两人边说边走,又过了一道岗哨。

宣怀风没留意,白雪岚却停下步。

宣怀风问,「怎么?」

白雪岚说,「你用英文和这站岗的两家伙说,要他们把我们的家伙还回来。」

宣怀风愣了愣,才明白他说的是被搜查走的手枪。宣怀风和士兵说了,士兵便把暂存的手枪还了过去,并没有太多话。

大使馆门外,宋壬早望得眼睛都红了。一见白雪岚和宣怀风从里面出来,宋壬把嘴上的烟屁股一吐,赶紧迎上来。

宋壬看两人春风满面,也猜到几分,便看白雪岚,「总长,一切都好?」

白雪岚说,「还好,总算都在意料中。」

宋壬大笑地把手一拍,说,「中!我就知道,有总长在,那些洋鬼子有什么看头?对了,那几个证人,我都叫人看守着,随时可以带过来。要不要带过来?」

白雪岚摇头说,「那本来是预备万一的,现在事情了结,用不着他们了。你回去后,给他们每人一点钱,让他们仍过他们的日子去。车子呢?开过来罢。」

宋壬忙叫人把林肯汽车开过来,白雪岚和宣怀风上了车。

司机请示去哪,白雪岚说,「忙到现在,肚子怪饿的,去华夏饭店吃大菜去。」

司机应是,便往华夏饭店的方向开去。

车上,白雪岚轻松闲适,把脸靠着宣怀风肩膀。

宣怀风犹在思索,忽然说,「我被人在药里下毒的事,你是怎么查的?在大使馆里说得如亲眼所见一般,连我也诧异了。」

白雪岚问,「你还记得张宣阳吗?」

宣怀风说,「是广东军里给你做内线的那一位?我记得,你从前和我提过,姜御医和小妓女翠喜鬼混的事,就是他刺探出来的。没有他给的消息,你也不能及时把解药从姜御医那里审问出来。」

白雪岚说,「拿到解药只是一件事,弄清楚你是怎么被毒害的是另一件事。他也有尽力为我找线索,可惜才查出一点眉目,后来就被展露昭杀了。他曾经说过,这事是展露昭和洋人勾结着做的,我一听洋人,第一就想到金德尔的药让你病危,他准是个奸徒,本要绑了金德尔来拷问,不料金德尔倒是个实在的洋鬼子,随口一问,他就把道格拉斯的姓名说出来了。道格拉斯更没用,只教训一下,就把查特斯给供出来了。」

白雪岚的教训一下,绝对能让那位大使秘书吃一番大苦头。

宣怀风说,「我们俩今天能齐齐整整从英国大使馆出来,多亏那位张副官给我们帮的忙。如今他人已经不在了,如果还有亲人,我们可不能不顾。」

白雪岚说,「那是当然的。只他是个孤家寡人,亲人是一个也不在世上了。所以他愿做当内线这种危险的事,无亲无故地孤零零存于世上,也没什么意思。」

叹了一声。

宣怀风现在是最听不得亲人二字的,听了,便不由得想起自己最亲的那一个亲人,然后一阵沉默。

白雪岚问,「在想什么?」

宣怀风唯恐自己烦恼,又惹出白雪岚的烦恼,忙收敛愁思,找着话说,「我知道查特斯不是什么好人,从前读书时就不大和他来往。只是没想到,他这样恶毒,勾结了大使馆的秘书来毒害我。究竟我和他仇怨有多深?杀死了我,他才能遂心?」

白雪岚哼道,「他哪里是要杀死你。」

宣怀风,「那他要干什么?」

白雪岚又哼一声,不作答,隔了一会,把唇抵在宣怀风脖子上。宣怀风忽然吃疼地叫一声,原来脖子上已经被白雪岚用力咬了一口。

宣怀风把白雪岚往外一推,摸着脖子,「怎么又发疯?」

白雪岚被他推开一点,又满不在乎靠近回来,抓着他白皙的手到嘴边,在虎口上一咬,这次咬得轻多了。带着点不满意问,「谁叫你这么诱人?你就是个诱惑的罪过。」

宣怀风说,「你咬人,还是我的错了?」

白雪岚说,「当然是你的错。你要不是香馍馍,哪有这些垂涎的可恶分子?你这嫩白嫩白的地方,查特斯想咬,展露昭也想咬。倒不如让我先通通咬个遍。」

还真的露出雪白的牙齿来,龇了一龇。

宣怀风皱着眉说,「怎么又提起展露昭了?」

白雪岚却忽然犯了倔劲,鼻子里嗤气,说,「他倒成你的禁忌了?提都不许提了?你心里没有他一点地位,怎么会不许我提?」

宣怀风说,「吃这种无由来的飞醋,有什么意思?」

白雪岚斜他一眼,本待不再说什么,忍了片刻,却是忍不住,伸过手来,拧住宣怀风的下巴,压低声,咬牙切齿地说,「你现在好好的,当然嫌我乱吃飞醋。怎么不想想这些人对你垂涎,我心里如何的煎熬?」

宣怀风半真半假地奇道,「你这佛挡杀佛的性子,也有心里煎熬的时候?」

白雪岚对他的云淡风轻,恨得简直牙痒痒,说,「我的心都要煎熬出油来了。就怕一个不谨慎,让谁得了机会。你自己说,上次城外小树林里,我要是到得晚些,让展露昭得逞了怎么办?还有这次,如果真落到查特斯手上怎么办?要不是准备了文件证词,和汉克斯搭上线,他们硬给你扣一个杀人罪名,你要落到什么处境?」

宣怀风说,「那我在英国的法庭上,也要和他们抗争到底。」

白雪岚冷笑,「你真以为自己能到英国法庭吗?若我是查特斯,押送途中,就报告你一个暴病身亡,私下把你关押在无人知道的地方,恣意任为。到时候,你恐怕是要寻死也做不到,又如何?」

宣怀风一怔,想一想那可能的处境,顿时不寒而栗。

白雪岚见他神色,反有一丝懊悔,不该吓唬了他,把臂膀伸来,温柔地环着他,说,「不必去想,就是你说的,我平安,你就平安。就是我死了,也必定保你平安。」

宣怀风直直地盯他,半晌,极认真地说,「最后一句,请你去掉,以后也不许再提。假如你死了,我的心也必死。灵魂都不在了,身体还论什么平安?」

白雪岚怔了怔,眸底泛起按捺不住的蜜意,抱住宣怀风,正要深吻下去。

恰好汽车吱地一声,在华夏饭店门前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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