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自宋以来,穆赫一氏掌领大漠诸城,从未乱过。

而今晴天一声雷,土司王爷殒命自家府邸,锦衣卫指挥使却客死异乡,两方人马都挺枪斗剑矢志报仇,一时间关城内兵戈四起,濒临大乱。

直到魏良卿携尚方剑率大兵压境,双方才算彻底罢斗,只留下一地残尸一片狼藉。穆赫虽死,漠北却不可一日无主,可穆赫膝下无子,仅有三个皆已嫁为人妇的女儿,哭哭啼啼地没了主意。

事关承爵袭位一统漠北,土司王爷的三位爱婿自是对魏良卿极尽笼络之能,而出手最阔绰的却是来路最不明的单小虎。这魏太师与他的叔父俱是一划的见财眼开,更比那天阉的九千岁多了胯下一条孽根,天天与这单小虎厮混于一阕红阁,一众美人左簇右拥,半寐半醒间便对他作出允诺,这漠北土司之位就让他替了。

自此风住雨收,大漠诸城内乱平息,只待新主。

又说那日叶千琅率部血洗土司府却不幸身故,待尸身被同行的锦衣卫番子夺回,才发现他不止断了一臂,一张脸也被刀剑划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魏良卿一直嫉恨魏忠贤过于倚重叶千琅,如今见他不仅身死更连个全尸也无,心里颇觉痛快,先是斥责锦衣卫诸人行事莽撞险些惹下大祸,又令手下取了一条席子将叶千琅尸首草草裹了,只说待运回京里再行安葬。

大漠烈日当头,暑气浮躁,草席卷裹的尸身转眼朽烂难辨,只有那身香色衣袍上的飞鱼图案,依旧须目狰狞,鳞角飞扬,依稀可见昔日慑人之威。

趁着漠北大乱,四渎八盟又有诸多好汉英雄潜入关城,顺利与鹿临川等人会面之后,便也得悉高迎祥如何命丧叶千琅之手、寇边城如何多方打点潜入土司府中、又如何趁叶千琅与穆赫两败俱伤之际将其击毙并救回一双小公子等事,这桩桩件件无不令众人大感震惊,而敬佩叹服之意也油然而生。

这半个月过去,鹿临川一改来时的惊惶疲态,瞧着却是容光焕发,眼角眉梢俱盎有喜色,愈显得他明艳出群,不似尘世中人。

反观寇边城,不知何时这两边鬓发竟如覆霜雪,悄悄染白。他本就十分英俊,如今这鬓边的白发衬着刀刻般的面容与眼底一抹淡淡郁色,消减了几分往日里的佻达多情,倒平添了些许骚人墨客犹不及的憔悴怅惘。

听众人连连惊赞自己乃真英雄,寇边城轻咳一声,摇头道:“穆赫与叶千琅时已斗得两败俱伤,寇某不过是坐收渔利,换作旁人也是一样。”他背过身去,也不知出神想了一些甚么,一双深眸瞧着却是忧甚于喜,淡淡道,“何况伤人于全无防备,实也算不得什么英雄行径。”

“寇公子何必过谦,你既杀得了叶千琅又能救回一双小公子,足见无论身手胆略都当世无双,四渎八盟若有你这个盟主,何愁不能诛魏阉,清君侧?又何愁不能光大发扬,立威于江湖?寇公子……”那汉子突地打住话音,自己拍了自己一脑瓜,大笑道,“怪我愚笨,怎么还能叫‘公子’呢,应当喊一声‘盟主’了!”

“家有家法,盟有盟规,”鹿临川笑道,“几位前辈既已诚心拥我大哥为盟主,还请各展所长,助我大哥处分盟中要务,也算不负高盟主的临终依托。”

为寻大宝法王舍利,魏良卿将关城折腾得天翻地覆,一筹莫展之际,却被魏忠贤一道急令连人带马地又调回京师。鹿临川一行人蛰居这些日子,终等来一口喘息机会,寻思着阉狗许还会杀个回马枪,便打算将左氏一双小公子送出塞外,及早远离是非。

明日清早就得上路,待四渎八盟的好汉们悉数退下,寇边城对鹿临川道:“我本该与你同行,一起送两位公子出关,只是我那位朋友……”

言及那位朋友,寇边城目中怅色更深,遥遥望着天上一轮孤零零的冷月,心里想的却是嬿婉水洞之中,水光萤火似群星鳞接,而狼角湖的冰茶繁枝比栉,正是花开最闹时辰。

只是今景已非昨日景,今人亦非昨日人,其间滋味既甘又苦,尤其寂寞。

“幸得大哥相助,我才能不负左师临终嘱托,将舍利子安然送还于明来寺,而今锦衣卫与土司府狗咬狗,闹了这一阵子皆已元气大伤,我带一双小公子出塞已无难处,大哥尽管放心。”鹿临川只听桃夭模模糊糊提过一次,这个朋友在土司府里当差,多亏了他冒险相助才终能成事,只是刀剑无眼,那日土司府犹如阴司重狱血流成河,这个朋友也未能幸免。

抬眼见寇边城两侧鬓发白了大片,不由心疼道:“大哥,你还在耗费真气为那位朋友续命吗?人各有命,生死由天,倘若真的救不活……”

“不会。”寇边城断然打断鹿临川,神态竟露出一丝狠意,斩钉截铁道,“纵是天不能救他,我也能救他。”

见对方难得一反常态,鹿临川自知不便再劝,轻轻叹口气道:“云清公子都与我们说了,那日大漠突起沙暴,他不慎与我们失散,竟一念之差带着弟弟去投了穆赫,说只要能为自己报得杀父之仇,他便交出大宝法王舍利。想他小小年纪便遭遇家破人亡的巨大变故,免不了行差踏错,现下他已知自己错了。”稍稍一顿,他忽又笑起来,“他在土司府中亲眼见叶千琅殒命,而今已对大哥膜拜得五体投地,眼巴巴地想拜你为师呢!”

寇边城转身看着鹿临川,见他笑得一脸无邪,实如初晞的桃花一般明媚好看,一直微蹙的眉头也松开一些,微笑道:“久未见你笑得那么松快了。”

“大哥,实不瞒你,我这人无半点志气,原也不愿意涉足江湖。幸而上天怜我,有你在我身边,使我再毋庸担着这千金重担。”鹿临川将脸埋进寇边城的胸口,道,“大哥,待将阉党诛尽,朝堂恢复清明,我便与大哥找个僻静地方居下,过那调弦酦酒、布衣蔬食的自在日子……”

“你这话太孩子气了。”寇边城突地笑了,将鹿临川搂紧一些,“阉党误国不错,那些言官又何尝不是些沽名速迁之徒,大明早已积重难返,唯有另出一个铁腕新主,敢杀敢伐敢以强权治下,方才有一线中兴的可能。”

“是了,我家老爷子曾与信王多有往来,信王素来勤俭自律,若由他承继大统,想来是我大明百姓之福。”两人吐纳相闻挨得极近,鹿临川突地脸颊一热,一只手不自禁地摸进寇边城的衣襟之中,忽地又缩手回来,诧异道:“大哥,你怀里……揣了什么暗器?”

寇边城轻轻摇头一笑:“暗器至多不过伤身伤命,它却能教人十分伤心——”

话还未毕,眼前的美人却自送上一双软柔的唇,与他四唇相贴,忽而又狠狠咬住他的舌尖。

待这一吻寇边城远不够殷勤,鹿临川却主动情切得与平日判若两人,舌尖直往寇边城咽喉深处抵送,又颇稚嫩地来回勾索挑动。如此缠绵吻罢,他眸中情意绵绵,面上春情无限,哆哆嗦嗦张开两片唇,便连嗓子都哑了好些:“大哥,你今晚……留下来?”

“你歇着,我得走了。”寇边城将鹿临川推开一些,却见他气息急乱,眼波涣散,脸庞更浮着一层异样红晕,不由皱眉道,“你服了什么?”

“桃……桃夭拿了些茶花酒……我……我饮了些……”

“不是茶花酒,是曳云仙。”寇边城面容冷峻,幸而桃夭目下不在屋里,否则纵是她再会撒娇充楞,怕也难逃一罚。

鹿临川不知曳云仙是顶厉害的淫药,只觉全身血液燥热,后庭又麻又痒,似有成群的蚂蚁在那密道里爬搔,急需含个硬物磨它一磨。一时仿似哪里来了一只烫手将他推进寇边城怀里,他便在他身上摸摸掐掐,在他唇上又啃又咬……

寇边城始终未给一分热烈回应,任鹿临川不得章法地乱吻一气,抬手又将他推开,手指轻拂,便封了他几处不打紧的穴道。

“一个时辰后,你的穴道会自行解开。”不打紧却也动不得,寇边城神容颇显严肃,将这软绵绵的身子抱起又放平于榻上,一如兄长照料弟弟一般拉上了锦被。

眸中泪光莹莹,鹿临川难掩满面失意之色:“大哥……你……你不要我?”

“你方才伤愈,明日还得携两位公子出塞,这迢迢长路太辛苦,你受得,我可舍不得。”寇边城抬手轻拧了一把鹿临川的脸颊子,又附身在他额前落下一个轻吻,待守着他沉沉睡去,方才起身出屋。

迎面正撞上前来探听“情报”的桃夭,听她一惊一乍道:“爷,你这就走了?”

寇边城翻身上马,冷声警告:“莫要自作聪明,临川……与别人不同。”

“我、我还不是为了你么?!你既喜欢鹿探花,就忘了那个姓叶的罢!他都快死了,不值得你为他耗尽真气,白去这么些头发……”桃夭连呼委屈,心道把别人送上你的床榻难道是我愿意,除了阿持,我巴不得那些与你有肌肤之亲的人全死光了才好!

“别的我都可以由着你,惯着你,唯独他们两个……别动临川,更别动阿琅。”也不听对方嘁嘁喳喳把话讲完,寇边城已一提马缰,扬尘而去了。

便在寇边城离开之后不久,沙地里钻出一个脑袋,竟是单小虎,仿似中了邪也似,又顶着一脉星光,跑来偷看那位探花郎。

人还在榻上睡着,一张脸白中带绯,眼角泪痕依稀,犹胜几分临水桃花。单小虎沿床坐下,心里想了好一通有的没的,长吁短叹起来。

正天高海阔一通神游,榻上之人突地醒了,醒是醒了,却是神不清而智不明,一刹起身抱住身边人,期艾唤了一声:“大哥……”

双臂紧紧将来人箍住,鹿临川手指陡然一移,自对方腰腹缓缓游移向下……

“鹿临川……我不是……”

也不知这文文弱弱的小书生哪来这么大力气,单小虎竟一时挣脱不得。想来一阙红阁的鸨头如何不是未开窍的童蛋子,可被一个男人这般上上下下地掐摸,竟不自禁地红了一张脸,连胯间的小小虎都如蛰蛇苏醒,昂起头来便要吐信逞凶。

“鹿、鹿临川……你可别再动了,再动我、我……”

那只骨气秀气的男儿手掌终是跨过一线雷池,将他那柄径直物事牢牢紧攥,单小虎只觉当头一盆沸水泼下,激得他百脉俱开,忍得他再无可忍,便如饿虎扑羊也似扑向榻上。

床帏几乎晃了一夜,自是连每根毛发都快活得要登仙,可堂堂土司大人得了便宜却不敢久留,一大清早便捞起抛了一地的衣物,跟贼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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