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对蝣人原在抱怨车中巫女娇气,眼见到了城墙脚下竟还要盥洗更衣,正蹲在河边嘀嘀咕咕埋怨,其中一个忽往脖子后摸了摸,转向旁边用族语问道:“你挠我做什么?”
另一人不解:“我没有挠你。”
便又无话。
过了一会儿,那人再将脖子一拍,怒视道:“别挠我!”
二人正欲争执,忽瞥见打水的河里黑了一片,恰笼罩在他们倒影上方。
细细一看,那黑黑的影子里还嵌着一双猩红的眼睛。
他们颤抖着转头,后方树林全无踪迹,自身竟是被一团浓厚的雾气团团包围。雾气中央,骤然睁开一双暗红的眸子。
他们盯了不过半刻,眼睛便发直,双双向后倒去。
囡囡慢慢变小,再如巴掌大时,往后一跳,跳回提灯肩上。
一行人开始扒这两个蝣人的衣裳。
“待会儿提灯和鹤顶红先换上,过去再引两个蝣人过来,这事儿就成了。”谢九楼把扒下来的衣服扔过去,提灯却不接。
“我们去不好。”提灯说,“你和楚二去。他会蝣语。否则我们怎么开口叫蝣人过来?”
谢九楼一思忖,万一出了破绽,提灯他们在这边也好先离开,那一堆蝣人,总伤不了他和楚空遥。
四人把这对蝣人搬到草丛,捆了手脚,堵住嘴,即便待会儿醒来,料定也得在他们进城以后了。
回到河滩,谢九楼和楚空遥便前行走近那方队伍,提灯与鹤顶红并排站着,见前面两人蒙好面走远,提灯忽一转身,又钻回草丛里去。
鹤顶红站在原地反应不及,刚要跟过去看提灯做什么,就见这人已经从草丛里出来,手上拿着昨夜谢九楼雕刻时的刀——提灯今早顺手从谢九楼身上摸过来的。
刀上淋淋滴着血,提灯侧脸和下巴也溅了不少。
鹤顶红一愣:“你把他们杀了?”
提灯没说话,只先摊开黑色皮革包裹的左掌,将刀面正反在掌心一擦,血迹便留在了皮革上,匕首锃亮如新。
“不然呢?”他低头收刀,只略抬眼扫了扫鹤顶红,声音又沉又冷,“眼下城门只进不出,城中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等这对蝣人醒了,到城门一闹,岂不麻烦。”
“可刚才……谢九他们说不杀的时候,你……”
提灯阴着脸,定定望过来。
鹤顶红微怔,便不再说下去。
“那就别告诉谢九。”
——俨然不是商量的语气。
提灯说完,抬脚欲走,正打算去河边洗脸,脖子一侧传来冰凉而锋利的触感。
“不要动。”第七歌两指夹着极薄的刀片放在提灯喉侧,“刀刃不长眼,公子小心。”
鹤顶红神色一凛:“你要做什么?!”
提灯倒握着刀刚放进袖子,此刻捏着刀柄的右手不动声色一紧。
“我不做什么,只不过想替我和我的朋友讨两件衣裳。”第七歌笑道,“既然你们已经解决了两个,何不再替我二人解决一双?”
提灯垂着眼,波澜不惊:“你朋友呢?”
第七歌默不作声往丛子一扫,说:“她是个嗓子没把门的,此时已经在蝣军近处,若我一刻钟内没拿到衣服,你们就等着败露好了。谁也别想安然无恙混进去。”
鹤顶红已要欺身上手,提灯冲他道:“替我打些水来。”
“可……”
“快去。”
提灯就地洗了脸,第七歌的刀没离开过他的脖子。
“一会儿他们回来,你就这么架着我,他们才会帮你。”
“用不着你教。”第七歌侧头问,“你当真配合我?”
“我的命在你手里,我必须配合你。”
“如果我把手拿开呢?”
“我会杀了你。”提灯说,“还有你的朋友。”
谢九楼他们回来的时候,提灯的脖子已被刀片擦出了血。
被引诱来的蝣人早在路上让囡囡放倒,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回到此处,提灯竟生了变故。
城门的蝣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再弄两个不是难事。
第七歌的手架在提灯脖子上,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待谢九楼他们再搬了两个人来,扒下衣服时,她又要除了提灯以外的所有人离开,回到蝣军驻扎处。
此时谢九楼已经怒急攻心,正待发作,就见提灯对他摇了摇头。
谢九楼咬了咬牙根,后退着往回走,眼神片刻不离第七歌那只手:“他如果回不来,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第七歌弯弯眼:“放心。”
等人走远,第七歌才将手上得来的一套衣裳往草丛一扔,大声道:“小五,换上。”
半晌,草丛堆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慢慢把衣服拖了进去。
提灯轻笑一声。
第七歌说:“你猜到我唬你了。”
提灯说:“没那么确定。”
“你不反抗,不是怕我杀你,是怕我告诉他们,你刚刚杀了人。”
“我不是怕。”提灯纠正,“我只是不想。”
“是么?”第七歌笑,“你是不想他知道,还是怕他知道?”
提及谢九楼,提灯脸一冷,显然不想同她车轱辘玩笑:“我说了,他知不知道都无碍。我只是不想。”
“那咱们做个交易。”第七歌道,“我帮你杀了剩下四个蝣人,你放了我。”
说话间刀片一直没收下来。
提灯说:“你杀过人?”
第七歌嗤笑:“你答应不杀我,我杀给你看。”
“那你杀吧。”
第七歌放下手,径直走到那四个昏迷的蝣人身边,甫一蹲下,一臂划过其中二人颈间,乍见鲜血喷薄,再收手时,两个蝣人便断了气。
第七歌抬头看向提灯。
提灯不言,换了蝣人服饰,迈步往谢九楼的方向走去。
那边谢九楼等了少顷,正按捺不住要寻回去时,提灯便出现了。
他一把将人拉过去,急急问:“伤到哪里没有?”
鹤顶红和楚空遥也站了过来。
提灯摇头,摇到一半,忽侧了侧脖子:“这边有点儿疼。”
谢九楼一瞧,果真磨出了几条口子,想是第七歌手上没轻重,或是刀片太锋利,免不了割伤了他。口子不深,但还是见了血。
谢九楼把提灯领口往下扯了点,生怕衣裳料子捂到伤口。眉头紧皱着问:“很疼?”
“有点儿。”提灯小声说,“你给我吹吹。”
鹤顶红一听,提灯都喊痛的伤口 ,那指不定有多厉害,赶紧凑过去伸长了脖子看一看,看了一眼,翻着白眼缩回去。
楚空遥也凑热闹看了看,看完之后没吭声。
只有谢九楼一个人吹得很认真。
“还疼?”他小心问。
提灯靠着他,脸快埋在他身上:“你再吹吹。”
谢九楼又吹了吹。
楚空遥看不下去:“差不多得了。不知道的以为多大毛病呢。”
指甲盖大点伤,不够这俩人腻歪的。
不多时城里便有人出来迎了。
看着像什么高官,一如提灯所言,点头哈腰赔着笑来的。
提灯回头看了看,官道人马攒动,也不知刚才那小姑娘和她朋友混进了哪一处。
进城路上,楚空遥拉谢九楼到一边,只打趣了一句话:“瞧你这样,我只当他进城,是为了和你安家来着。”
这话蜻蜓点水,却叫谢九楼听得不是滋味。
他总不愿提醒自己提灯是干什么来了。
兴许是安家,但哪是跟他呢?既要找什么阿海海,又总在他面前示弱讨好,如此行径,究竟把他置于何处?
他自己也没个定性,既打定了主意,又何苦摇摆不定?怎么提灯挠一挠掌心,他就巴巴跟上去与人在林子里干起那事儿了?不知道的,以为他要给提灯当什么小情儿!说出去,平白叫人笑话。
提灯也是,既心有所属,又做什么日日对他投怀送抱?这样既对不起旁人,也对不起自己的心。
他二人真是如苟且偷情一般鲜廉寡耻了。
这些事他一路上不知来回想了多少遭,越想,就越不愿意去想。
思及此,谢九楼愈发烦躁不安。慢慢儿对提灯态度也冷却下来。
四人进了城,寻到机会,便溜出队伍,躲到一处街角,将一身衣服换下,皆闷得满头大汗。
鹤顶红嚷着要洗澡,摸遍全身,凑不出半两碎银。
“我当多豪横的兵呢,穷成这个样子!”他咕咕哝哝,“合着不过一堆银样蜡枪头,不中用!”
楚空遥便说把自己一身宝贝随便拿点出去当了。
“不可,”谢九楼拦道,“你那些东西太贵重惹眼,轻易拿出去,惹人生疑。”
他左右思量,按下众人:“我有法子,在这儿等着。”
一时回来,手中当真多了一袋子银两。
提灯将谢九楼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在他空空的右手指节上停留一瞬,并未言语。
城中果然严防死守,突下禁令,只进不出。由此要寄宿的旅客便骤然多了不少。
好一会儿找着间下榻的客栈,谢九楼放上银子,直说要四间上房。
提灯闻言,转头直直看着他,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
谢九楼视若无睹,又冲小二确认:“四间。”
提灯神色黯了黯,低着眼睛,跟在他身后上楼,眉目无光。
一进房,谢九楼砰地把门关上,房外提灯的影子在他门口停留片刻,最终还是走向了隔壁。
直到入夜,谢九楼始终在房内坐立难安。总想着提灯会不会下一刻就打开房门去找他挂念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他拎着耳朵提防隔壁动静,竟是安静得出奇。
夜阑时分,谢九楼猛地起身,冲到提灯房前,连门都没敲,一把推开进去。
床上盘着一团黑雾,囡囡睡得正香。
——提灯早已离去——
谢九:完了,玩儿脱了,老婆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