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话来。其实我想问,那我呢?
虽然我知道我没资格这么问,并且这么问是很无耻的,但是——那我呢?
我终于清晰而深刻地明白我多么爱你,我终于为自己曾经的自私冷酷感到忏悔,我终于有一个机会能和你共度余生——那我呢?
你要报仇雪恨,你要为不公正的命运找一个理由,你要亲手杀掉严永宽然后把自己也赔进去——那我呢?
可我问不出口。我知道我是这个世界带给他的伤害的一部分,我是和那把火一样的他痛苦的根源,我是残酷命运的共谋和共犯,尽管,我爱他。
严行点了支烟,语气温和:“张一回,到了西安你就别跟我回北京了,现在西成铁路不是开通了么?你直接回去上学吧,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见。”
我知道,如果他真的杀掉严永宽,我们就没有机会见面了。
站在热闹的街头,严行像一个亲昵的老朋友一样拍拍我的肩膀:“好吧?别掺和这些事儿了,回去好好读书吧。”
六年前他曾臣服于我的价值和标准,所以他去找严永宽,想要结束他们耻辱的关系。
六年后他再也不会为我放弃他自己的价值和标准,所以他一定要杀掉严永宽,法律不行,刑罚不行,必须,亲手。
我想我能理解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读博的?”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谁告诉你的?”
“这还用谁告诉么,百度上搜你的名字,”他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很遥远的事情,“推免名单,硕士录取名单,博士录取名单……不都有公示吗。”
“为什么搜我的名字?”语言像在走钢丝,每一个字都在危险地颤抖。我无耻地期待他说,因为我很想你,然后我就可以更加无耻地乞求他:这些年我也很想你,你不要去杀严永宽,你和我在一起吧我带你去闻一闻桂树上的的桂花去看看风和日丽时的西湖我们——
严行笑笑:“因为好奇,你以前不是说想继续读书吗,我就看看,你有没有继续读。”
“……严行。”
“嗯?”
“别去,”我转身紧紧抱住他,顾不上四周人来人往,“你别去……求你了。”我只能乞求他,我知道我没有阻拦的资格,我只能乞求。
“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别去行不行?我——我不管我爸妈同不同意,我要和你在一起,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我不读博了我陪着你——严行。”如果六年前卑微的是你,那么现在就换做我来臣服,我愿意成为你对残酷命运的发泄,我愿意成为你的——即便是奴隶——也可以。
“别这样,”严行摸了摸我的头发,“好多人看咱们呢。”
在商洛的热闹街头我忍不住放声大哭,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绝望,我知道我终于接受了严行的价值和标准,他要杀掉严永宽,我接受了。可正因为这种“接受”我才感到如此无力,我要失去我的严行了,我无法拯救他于仇恨和痛苦,我只能,看着他如荆轲般孤注一掷,他会成为死士,成为英雄,甚至成为传说,但唯独不是我的爱人。
“张一回,别哭了,啊?”他温柔地安慰我,九月的晚风掠过我们相拥的身体,像长街的一声声叹息。
“其实能见你一面我很高兴,真的,也算把那会儿没说出口的话都说出来了,”严行拍拍我的背,任由我抱着他号啕,“没什么遗憾了,真的。”
真的就没有遗憾了吗,可我分明还记得大一的那个寒假在去后海的路上我临阵脱逃了,我还想,还想和你一起去后海划船。
已经有人站在不远处围观我们,我抓住严行的手快步回到酒店。进房间,我一把将他摁在墙上。
严行抱住我的脖子,主动凑过来,和我接吻。
眼泪不断往下流,我的脸湿漉漉的,严行干燥温暖的手掌贴住我脸颊,抚了抚,为我把眼泪擦去。
我们发疯般接吻,不,简直是互相撕咬。我疼得发麻的嘴唇在他的舔舐下不停颤抖,这一刻连疼痛都万般珍贵,因为疼,所以我知道,他在。
我们在床上滚作一团,谁都不说话,只是用尽全力地纠缠。我抓起桌上的矿泉水为他润.滑,他的身体在我手里发热发抖。几分钟后他发出一声难耐的叹息:“可以了。”
“水不够滑,我再——”
“可以了!”严行低吼,面向我张开双腿,“快来,张一回,快!”
我于是俯身进入他,他紧扣我的后背,我们接吻,喘息,身体像混沌未开的天地连成一片。这触感这快.感这体温,我用力,他低叫,我们对视,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我看到一片银亮,他哭了吗还是——还是六年前七年前我们一起看过的大雪,整个世界都那么白那么干净仿佛玉碗盛月光。
时间被抽离空间被抽离,我们是两粒蜉蝣悬于寂静的玉碗之中,哀吾生之须臾亲爱的——这是最后一夜。
我们只有彼此,不知疲倦。
很久很久,身上的汗水湿了又干又湿,理智回笼,余韵悠长。我慢慢地、慢慢地退出严行的身体。他已经累得闭上了眼睛。
“严行,”我跪在他身边,攥着他汗湿的手,“你爱我吗?”原谅我还是把这无耻的问题问出来了。
严行已经半睡半醒。
他皱了皱眉,含糊地说:
“我当然爱你……但是……”
但是你要报仇,严行,我明白。不用“但是”,有前面那五个字就够了。
我俯身亲了亲他的脸,为他掖好被子,然后起身,拿着手机走进浴室。
浴室和卧房之间是一面毛玻璃,水浇上去就变得透明。我隔着湿淋淋的玻璃看严行,他已经睡熟了。
之前导师让我带三个研二的学生做课题,我点进课题群把下一阶段的任务分配好,又把以前一个已经完成的课题报告发给他们作参考。
然后我用QQ邮箱写了一封邮件,设置定时发送,发给沈致湘。这是一封挺长的邮件,一部分是给沈致湘的,另一部分请他转送我爸妈。我又给导师写了封邮件,感谢他的关心和栽培,也是定时发送。
最后,我给苏纹发短信:严永宽住在哪个医院?病房和床号都发给我。
苏纹回得很快:怎么了?你俩不是回商洛了吗?出什么事了?
我又看向严行,他翻了个身,可能因为我射.进去的东西没有清理,睡梦中他皱了皱鼻子。
我看着他,就忍不住笑了。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我回复苏纹:严行他爸确实不是他烧死的,是13年生病去世的。严行已经想开了,我陪他看一眼严永宽,然后他就跟我回重庆。
苏纹:就这样?
我:嗯,就这样,我们又在一起了。
紧接着苏纹把严永宽所在的医院、病房乃至床号都发了过来,我一一记住。然后我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捡起严行的钱包,把钱包里他的身份证揣进兜,再把他的手机关机,也揣进兜。
我甚至把他身上的卡和现金也带走了,只给他留下五十块钱。五十块钱应该够了,我不需要很长时间——困住他一天,最多一天,就够了。
我查好了,从商洛到西安打车大概要两个来小时,现在是深夜零点一刻,我能赶上早晨六点半从西安飞北京的航班。
严行睡得很熟,呼吸粗重,大概是累坏了。
出门前我真想走过去再抱抱他,可我强忍住没有迈开腿,我怕我一抱住他,就走不动了。
我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看着他,心里竟然不觉得恐惧或忐忑。张一回是个自私、懦弱、卑微的人,但是终于有一天,他想为了爱情做一次死士。爱情是一件令人欲.仙.欲.死的事情,如果不能为你欲.仙,那么为你欲.死,也很好——我亲爱的,熟睡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