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糖葫芦的很快将糖葫芦送上了楼,太子买下了整个架子,放在薛矜身后,笑道:“全都是你的,管你吃个够。”

薛矜挤出一丝笑容,回道:“我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你全包圆了,反倒让其他想吃的人买不到了。”

“合该他们运气不好。”太子满不在意地说,说着在薛矜身旁落座,又替薛矜夹了一筷子菜,状似不经意道,“方才看到表哥在楼下巡逻,喊他上来喝一杯也不肯。”

薛矜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从小镇北侯世子也不喜同我们玩在一起。”

“说的也是,表哥最是一本正经。”太子说着端起酒杯,带着深意的眼神看向薛矜,问道,“你和表哥之间是怎么回事?”

薛矜一只手捏着酒杯,一只手在袖中握成拳,情绪却仍没有表露出来,说出的话依旧是漠然的,“我们没事啊,本来当初说好了是去替他驱祟的,他身子好了我的使命自然就完成了。”

说罢朝太子举起酒杯扬了扬,笑道:“殿下请竹清出来喝酒,怎么总说别人,怪没意思的,这杯该罚你。”

太子哈哈大笑两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好好好,我该罚,罚的好。”

另外几人见太子高兴,也都凑上来敬酒,大家说着京中的趣事,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薛矜表面同他们谈笑风生,心里却泛起阵阵苦意,之前好不容易放在了脑后的人,今日只不过是听到熟悉的声音,又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和心上,痛苦和思念像潮水一样,一阵又一阵,在薛矜心中荡起涟漪,心里有事,喝下去的酒就变得越发醉人,后来薛矜是被人抬上的马车,送回薛府的时候,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纪裴站在街角,远远看着薛矜被人抬下马车,薛白和薛家小厮将他搂抱着进了家门,门房牵着马车绕到后院,大门再次关上,自始至终,他都一动未动。

大雪过后的天气尤其寒冷,纪裴穿着单薄的外袍,立于雪中,身上却丝毫不觉得冷,只觉得心底生出一丝丝痛楚来。

他清楚薛矜的酒量,平日在家,两三杯酒就红了脸,要是喝一壶,定然要醉倒的,薛矜酒品好,喝醉后不哭不闹,只是睡觉,但是夜里会惊醒。

现如今他在自己家,以薛家人对他的疼爱,自然是会照顾的无微不至,可是纪裴还是担心,他在想,午夜于梦中惊醒的薛矜,该会是什么心情。

又在街角站了很久,直到天空再次飘起雪花,纪裴才转身离开。

蒋天冬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见到纪裴回来,立刻走过来道:“小侯爷,你此前安排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纪裴眼神一亮,顺手关上门,邀蒋天冬来到里面的书桌前,才开口问:“有证据了?”

“是。”蒋天冬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谨慎道:“豫王殿下自己心里其实有数,事发的时候他确实是感觉到被下了药,他留了个心眼,自己也收集了有力的证据,只是事发之后,皇上就病倒了,殿下见不到皇上,他身边的心腹和王妃也见不到他,派去审讯他的又都是太子殿下的人,豫王殿下便没有为自己伸冤,此次属下悄悄潜入天牢,见到了豫王殿下,他便将证据交给了属下。”

纪裴很是意外,意外的并不是豫王留了一手,而是豫王居然愿意相信他,不由道:“以我和太子的关系,豫王殿下怎么肯将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交给你?”

蒋天冬摇摇头,也很疑惑,“属下不知,但是豫王殿下让属下给小侯爷带句话,说希望您不要勉强,尽力而为。”

纪裴心中大为触动,若说此前还有些摸不准豫王的品性,此时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豫王此人,身陷囹圄,自身不保,还担心着别人,确实担得上贤王的名声。

纪裴收好证据,算了算日子,道:“此前要你部署的事情依旧按原样部署,很快就是除夕夜了,到那时我会当着众大臣的面将此事揭露出来,阿祯手上沾了太多人的鲜血了,希望能让他有所醒悟。”

“属下领命。”

蒋天冬走后,纪裴独自站在书房,窗外的雪吓得不大,落了薄薄一层在窗棱上,窗户上也结了雾气,朦朦胧胧,看不清远处的景物。

纪裴心里百感交集,他们家同皇后娘娘是至亲,他原本也是坚定站在太子身后的,可是这一年来,他渐渐觉得太子和他之间就像隔着这扇结了霜的窗户,一个在寒冬中越走越远,一个却拉不住。

纪裴明白自古以来的帝王大多心狠,手里沾了兄弟鲜血的也不在少数,可是那些靠算计和陷害得来的皇位,坐起来也多半惶恐多疑,寝食难安,最终变成谁也不信任的孤家寡人,纪裴不想让谢祯变成那样。

帮助豫王洗清嫌疑,之后再扶持谢祯继位,一来可以减轻些谢祯身上的孽障,二来有了豫王和他相互牵制,谢祯也不敢轻易再对纪家下手。

纪裴是这样想的,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不想坐以待毙,只能先下手为强。

可他万万没想到,谢祯的速度比他还要快,甚至没等到除夕到来,谢祯就抢先一步对纪家发了难。

起初只是一桩小事,督京卫在夜间巡逻的时候抓了个小贼,那个贼恰好是纪家军一个千夫长的亲戚,千夫长做了人情,督京卫便放了人,可没想到这件事被新上任的督京卫使知道了,不肯就此放过,导致千夫长也受了连累,审讯之中,千夫长居然供出了许多震撼人心的信息。

案件第二日就被刑部接手,纪裴得到消息的时候,东宫已经派人来请他了。

来者不善,纪裴心中不安,但是东宫的宫人就候在门外,他没有办法通知其他人,只能暗自对葫芦交代了一声,让他转告蒋天冬,“若我未归,自行保重,见机行事。”

依旧是东宫的书房,依旧是和谢祯面对面,但这一次,谢祯没有此前那样的好脸色,书房外面也多了很多御林军。

“知道本宫为什么叫你来吗?”谢祯缓缓道。

纪裴余光看到御林军关了书房的门,心里升起强烈的预感,却道:“不知。”

“你手底下的一个千夫长,因为伙同弟弟盗窃被抓,审讯中他供出了好多大事,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太子声音阴沉,在阴冷的天气中,令人遍体生寒,他看向纪裴,走近道,“那人说,镇北侯府的小侯爷一直和南蛮有所勾结,暗中利益往来,很多次明明可以一举歼灭南蛮,却总在关键时候放他们一马,导致惠国长年遭受南蛮的骚扰,边境民不聊生,表哥,你真让本宫失望。”

纪裴震惊无比,可只是一瞬,他又平静下来,谢祯要对纪家发难这件事他早就想到过,只是他一直以为总要等到谢祯真正坐上皇位才会出手,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

纪裴抬眸看向谢祯,眼神凛然,“殿下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本宫也不愿相信,可是人证物证俱在,本宫也不得不信啊。”谢祯说着拍了拍手,屏风后面闪出一个黑衣影卫,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谢祯将盒子放在纪裴面前的桌上,示意纪裴打开,纪裴犹豫一瞬,伸手打开了盒子,盒子里面装的有书信,也有绣品,那些书信纪裴从未见过,多半是伪造的,但是绣品他却是见过的,那都是文姨娘曾经绣了拿出去卖钱,之后又被薛矜发现她在借着这些绣品传递消息。

当时薛矜只查获了一批,文姨娘事发之时,慌乱仓促,导致他们一时都没有留意其他绣品的下落,没想到居然全落在了谢祯手中。

谢祯看着纪裴渐渐变了的脸色,道:“你的姨娘长年借着卖绣品为由,同南蛮互通消息,此前抓获的南蛮二王子漓阳也交代了,他一直和文氏有所来往,此事你定然是知情的。”

纪裴只觉得像是有无数根细针自脚底升起,一点点遍布全身,能收集这么多绣品,说明谢祯从很早就开始留意了,那他不可能不知道文姨娘的身份,即便如此,他还是将这些都拿出来作为指认纪府的证据,纪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此事我确实知情,但这都是文荷香一人所为,与纪府和我无关。”纪裴直视着谢祯,语气低沉平静。

谢祯逼视着他,“她是你的姨娘,没有你的授意,能有胆子通敌吗?纪裴,你当本宫是三岁小孩。”

纪裴眼中寒芒闪现,握紧了双拳,一字一句道:“你当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谢祯被他的气势震得怔愣片刻,旋即咧嘴一笑,漫不经心道:“什么身份,本宫只知道,她是你的姨娘,镇北侯世子上不得台面的小妾罢了,还有别的什么身份吗?”

纪裴一颗心坠入寒潭,话已至此,谢祯的心思昭然若揭,他是断定了纪裴不会告诉皇上文荷香的真实身份才敢拿此做文章的。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尽,纪裴知道今日他说什么都没用了,他闭上眼,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阿祯,你一定要逼我们至此吗?”

谢祯的声音从纪裴身后传来,却令纪裴感觉遥远又空灵,“不是本宫要逼你至此,表哥,只是本宫不得不这么做。”

说罢,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谢祯沉默半晌后,提高了几分音量,对门外的御林军道:“传本宫谕旨,镇北侯府勾结外敌,证据确凿,将纪献夫妇和纪裴分别缉拿归案,交由大理寺主审,刑部协理,纪府所有财产暂封,纪家军编制交归御林军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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